“月回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葉落安一行走遠後,凌晨立在門外許久不曾動彈,神情倔強的看着前方,我無奈,只好也跟着站着,裝作欣賞幾步之外透明的簾幕。
慕容宮晨不知道從哪裡走過來,步子輕快悠閒,完全沒有受到我們情緒的影響。一身潔淨如雪的長袍,手裡拿着兩把玉骨的綢傘,不容置疑地伸手遞給我其中一把。
我遲疑着接過,慕容宮晨已經撐傘走入雨中,回眸看了眼凌晨,撐起傘跟在慕容宮晨的身後。
路上行人不多,平常熱鬧的街道顯得有些空曠,雨水在青石板上彙集,在地勢坑窪處積成小小的水窪。偶爾有小小的土灰色的青蛙孤單地在泥濘中跳躍着,跳跳停停不知道要去何方?
儘管我走得格外地小心,裙角還是濺上不少污水,繡花鞋也已經溼透,溼噠噠地黏在腳上特別得難受。
偏慕容宮晨一直一言不發地走着,白衣飄飄沒有一絲的污漬,不知道到底要去何方?眼見越走越偏,我終於忍不住地開口詢問,“你要帶我去哪?”
“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愜意的聲音,慕容宮晨腳步輕快地彷佛隨時可以飛起來,要不是天氣惡劣,我真會誤以爲他是來散步的。
“那隨便找個茶館、酒樓什麼不就好了嗎?”
“人多嘴雜的地方不行。”
“你要跟我說什麼?”人多嘴雜的地方不好說,難道是什麼驚天大秘密?
“到了你就知道了。”
慕容宮晨突然加快腳步,我不得不小跑着才能勉強跟上,混着泥的雨水隨着我每一腳步的下落飛濺起來,粉藍地裙角已經不成模樣。
迎面而來的海風越刮越強烈,腥味也越來越濃,直到穿過蔥蘢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時,我才驚覺原來是到了海邊。
樹林外是一處呈半圓形狀的斷崖,斷壁與海面呈現九十度的直角,無邊無際的海面波濤洶涌,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撲上斷崖,激烈的撞擊一番發出震天的吶喊。
慕容宮晨在滿是細小碎石的空地上停下腳步,突然出聲,“你是誰?”
“啊?”我一愣,沒有跟上他的思緒。
“你是誰?”慕容宮晨好脾氣的再問了一便,溫雅如水的聲音在雨中聽起來如此的沒有底氣。
我終於反應過來,原來是在懷疑我呢?無畏的對上他滿是探究的眼睛,聲音平靜如常,“你希望我是誰?”
“我希望你只是林月回。”慕容宮晨親切的神色裡添上幾分無奈,“然而,我着人調查了京城裡所有大家閨秀,卻都沒有名林月回的這個人。”
“也許我只是平凡人家的女兒呢?”
慕容宮晨擡頭用他一貫憐憫的眼神看着我,“你的談吐及氣度,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來的。況且,李墨白又豈會爲了一個普通人銷聲匿跡十年?”
“所以你得出的結論是……?”我並沒有生氣,慕容宮晨此番糾結我的身世,定是爲了李墨白,那麼我便沒有怪責他的理由。
“你可知道,我的人在京城裡搜尋你的家世時,遭遇了多少的阻擾嗎?”慕容宮晨依舊掛着得體的笑容,“不過才第二天,便有人現身警告。”
怎麼可能?明明京城裡沒人知道林月回的真實身份,怎麼可能會有人阻攔他調查我的身世呢?直覺不可能,然而擡起頭細細的看向慕容宮晨的表情,那認真的神色不像是在說謊。
“那夥人的來頭不小,我不得不放棄。”慕容宮晨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犀利,帶着精光如刀尖般從我身上飄過。
“你放棄了?”若是放棄了,今天就不會特意來質問我了吧?
“我找到‘坊人幫’,出錢讓他們打探出你的任何消息。”慕容宮晨的眼神更加的複雜,在雨簾之後卻愈發的清晰。
“‘坊人幫’是那種專門販賣消息的組織嗎?”我歪頭想了想,換了隻手撐傘,不解的問道。對於我的身世,你是否太過執着了呢?你完全可以直接問李墨白,不是嗎?
“‘坊人幫’無所不知,甚至販賣當今聖上每天的御膳總譜。”
“哦。”那你該查出來了吧?
“三天後,‘坊人幫’的幫主飛鴿傳書,退還全部銀兩,並賠上千兩黃金。”
這是爲何?我不解的看着慕容宮晨,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語。
“我問爲何?”慕容宮晨頓了頓,“回覆卻是‘有人暗中警告,無法繼續調查你的身世’。”
“是同一夥人?”連續兩次制止別人調查我的身世,此人必定與我有關聯,會是誰呢?又是出於何種目的?
師訓的第四條,便是不得探查自己的身世,我到底,還有什麼樣的身世?
“不是。”慕容宮晨黯然搖頭,溫和的笑容裡帶上幾分苦澀之意,“若是同一夥人,我何苦這樣煩惱。”
“怎麼可能?”我再也難以維持表面上的鎮定,驚訝萬分的盯着慕容宮晨,身體突然有些發冷。
慕容宮晨仔細觀察着我的神色,不知第幾次嘆息,“我又如何會這樣簡單的放棄?所以找上那些要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秘密的搜尋京城裡所有的大家閨秀的閨名。”
“可有找到?”此刻,我倒是開始關注起他調查後的結果了。
“剛纔已經說過,根本便沒有林月回這個人。”慕容宮晨用詭異的眼神盯着我,那裡面的光芒忽然讓我感覺到恐懼,“也就是這個時候,第三夥人突然出現,將所有已經到手的資料悉數毀去。”
“第三夥?”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接串到腦海,全身寒毛倒豎,瞪圓了眼睛,“你能確定他們不是同一夥人?”
雨越下越大,沒有要停的趨勢,雨點打在傘的綢面上的聲音聽起來如一曲悅耳的奏鳴曲,慕容宮晨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看,“以我慕容家的榮譽擔保,絕對不是一夥人。”
“萬一是一個人請了三個不同的組織呢?你不是也用了三種方法嗎?”
慕容宮晨搖頭,“那些人不是江湖人士,倒像是大戶人家裡收的門客。”
“你並沒有親身看到那些人,如何知道不是同一夥的?”三批不凡的人在京城裡關注着我,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可能。除了東方雲齊,根本不存在任何的人知道我的存在纔是?
不過,葉落安口中的那個要求我與他回京人,是誰?
“第一夥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乃是左相東方雲齊的門客。”
平地一聲驚雷,如一道閃電直接劈中我的身體,驟然四分五裂,血花四濺,尚未來得及疼,身體便不再屬於我大腦控制。只覺如被冰山重重地包裹着,冷到連牙齒都開始顫抖。
因不想再與過去扯上關係,我不曾詢問過李墨白我到底是如何左相府逃出,然而李墨白做事絕對不會拖泥帶水,慕容宮晨只是調查林月回的身世,東方雲齊爲何要加以阻攔?
是發現我了嗎?葉落安口裡希望我回京的人,是東方雲齊嗎?
他這樣做,目的是什麼?
慕容宮晨發現了我的異常,卻還是往下述說着,“據說,‘坊人幫’背後有皇親國戚撐腰,所以這些年來才穩站江湖,立於不敗之地。他們既然連聖上的御膳都敢賣,又如何會怕區區一個左相?所以警告‘坊人幫’的人,地位必在左相之上。”
我一抖,手裡的傘差點從手裡滑落,暗暗地往大腿上掐了一把,才勉強恢復了些神智。
“亡命之徒,本就是亡命天涯之人,在大量金錢的誘惑之下,又如何會輕易將到手的東西讓人燒燬?由此可見,第三夥人,有着讓不要命的人都害怕的地位!”慕容宮晨輕笑着地說出最後的總結語,“而且,據說第三夥人個個皆是身手不凡,衣着華貴,看上去,很像那皇城裡的大內高手。”
皇城裡的大內高手?我抖着手,勉強穩住呼吸,屏氣凝神在腦海裡搜索着,半天才想到一個人。是了,身在皇城而且有權利調遣大內高手的,非那個簫太子莫屬!
皇城裡,我只認識他一個人,他也是見過我並且知道我叫林月回的,可是究竟是爲何?爲何要阻攔別人調查我的身世,我的身上又有怎樣告不得人的秘密?
“卻不曾料到,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慕容宮晨苦澀的自嘲一番,擡起腳步往回邁。
“你不懷疑我是在作秀嗎?”我勉強的暫且壓下滿腹心事,抓穩手中滑膩的傘骨,拖着沉重的身體跟在其後。
“你不質疑我話裡的的真假嗎?”
“這些,你告訴過李墨白嗎?”沒有繼續再追究下去,我搖晃着手中的傘骨,雨絲隨着突來的力道旋轉出原有軌道,四下裡濺開去。
“未曾。”
“請不要告訴他,我不想他爲此擔心。”
慕容宮晨驟然停下腳步,神色間帶着幾分嘲笑,“你在自欺欺人嗎?”
“那又如何?”我不自在的別開臉,堪堪錯開慕容宮晨瞥過來的眼裡,那不加掩飾的諷刺之情。
“唉。”慕容宮晨重重嘆了口氣,聲音恢復如常,“我不會告訴他。”
“謝謝。”更加不自在的道謝,我咬緊下脣,我傻又何如,傻人有傻福,爲了李墨白,我願意做傻子。
何況,我相信,他不告訴我必定是爲我好,等事情都過去,終有一天,我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