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慕容宮晨嘆息着,再次代爲回答。“正如你方纔所說,‘紫憶’會吞噬人的記憶。從它寄生在宿主身體裡的那一刻起,宿主所遇到的事情,全部將會爲‘紫憶’所吞噬。‘紫憶’在,記憶便在。”
楊少臨艱難地轉頭再次將李墨白的眼睛打量一番,確認是黑色,才艱難地開口,“他失憶了?”
慕容宮晨苦笑,沉重地點點頭。“他中‘紫憶’之時,正是與月回姑娘相遇之始。上次他身受重傷,不慎摔入地縫裡面,‘紫憶’受到了傷害,它爲了保護自己,陷入了漫長的沉睡之中。所以,整整十年間,李墨白的記憶悉數消失。”
“十年?”楊少臨輕聲地呢喃,正好將所有有關月回的事情忘記,難道李墨白中毒與月回有關嗎?
下毒的人會是誰?是東方雲齊,還是那個人?
“對於月回嗎,你真的,已經什麼都忘記了?”楊少臨帶着猶疑之色,看向李墨白。
“是。”李墨白頷首,神色雖然依然平靜,卻透露出幾分真誠,讓人無法去質疑。
“所以你就任由月回像個傻子一般,滿天下找你?”說到此句,楊少臨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若不是慕容宮晨已經拉住他,恐怕他的拳頭已經打上李墨白的面門。
“我的命,不久就將到達盡頭。”李墨白擡起頭,語氣輕飄,神色間依然毫無變化,幽深的眼裡,亦是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怎麼回事?”見身邊二人的神色都不像是有假,楊少臨蹙眉問道。
“‘紫憶’受傷較重,已經活不了多久。”李墨白繼續輕描淡寫。
楊少臨的眉頭幾乎打結。轉頭看向慕容宮晨,後者沉重地點點頭。“所以你方纔纔會吐血?”
李墨白點頭。
“方纔他試圖回憶起過去的事情,結果觸動那蠱蟲的傷口。只是吐血已經算他命大。”慕容宮晨白李墨白一眼,語氣不善。
“‘紫憶’可有解?”
“有。”慕容宮晨回答的相當肯定,“只要拿到在施蠱者手裡的另一隻‘紫憶’。我就能將‘紫憶’從墨白身體裡面抽出來。”
“那怎麼還不去找另一隻?”楊少臨幾乎想也不想地開口,月迴心繫於他。自然不想李墨白死,他也不能讓他死。
慕容宮晨沉重地嘆息一聲,側頭看了看李墨白,不曾回答。
李墨白同樣沒有開口,雖然他失去了十年間的記憶,可是在十年前,在吃下‘紫憶’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以及吃下‘紫憶’的經過。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人,既然想要掌控自己,又豈會輕易放他自由?
恐怕如果不能再爲他賣命,唯剩死路一條。
楊少臨卻也明白過來,無論下毒的人是東方雲齊,還是那個人,想要從他們手上拿到‘紫憶’,又豈會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你打算怎麼辦?”
難道,打算等死嗎?
“總還是能活上個一年半載。”李墨白不甚在乎的回答。
“不想辦法解這蟲蠱?”
“除了拿到另一隻‘紫憶’,不然即使化掉此蠱。也一樣活不成。”這句話是慕容宮晨所說。身爲慕容家的莊主以及長子,他看過不少的醫術,自然知道解‘紫憶’的方法並不是沒有,只是若不同時在兩隻蠱蟲上下手。毒液外泄,必死無疑。
楊少臨沉默,知道這個問題再糾結無用,神醫所說,必然無假。若是能救,慕容宮晨又豈會任由自己的好友身中奇毒?“你打算一直裝作杜清歌?”那月回該怎麼辦?
李墨白點頭,“我結下的仇人不少,不想再惹不必要的麻煩。”
“那月回呢?”楊少臨終是沉着臉開口。“你忘記了,倒是一身輕鬆。可她什麼都記得,她一直都在爲自己害死你而內疚,夜夜噩夢,許久以來,一直不曾有半刻解脫。”
“對不起。”掙扎半晌,李墨白輕聲吐出這三個字。
無論過去他們之間有過什麼糾葛,如今他都忘記,全部忘記。所以,他無法迴應她心裡的那份情,只能選擇杜清歌的身份,一直逃避下去。
“你沒有資格這麼說。”楊少臨‘騰’地站起來,再次揪住李墨白的衣襟,想起自己向玉辰說對不起時的心情,心裡一片凌亂,分外鬧心。“我楊少臨的妹妹,不需要你向她說對不起。”
“那就好。”李墨白彎了彎蒼白的嘴角,擡頭看了看窗外,將身上的被子掀開,身體慢慢向牀邊挪動。
“你幹嗎?”慕容宮晨嚇了一大跳,忙抓住李墨白的肩膀,“你剛纔失血太多,此刻應該好好休息。”
“我答應東方姑娘,要陪她去燈會,此刻時間已經差不多。”李墨白眼神堅定,掙脫慕容宮晨的鉗制。
“我不會告訴月回你是李墨白,更會想辦法讓月回放棄你。”雖然這麼說,楊少臨也並未反對李墨白與月回去逛燈會一事,“只是,這些年來蕭清陽那個女人目中無人,得罪過不少江湖裡面的門派,早有人想要將之毀去。我雖然一直勸解,可是她居然敢打月回的主意,這無夜樓,我必毀之。定城之行,仍舊不變。到時候,站在哪一邊,你須得自己掂量。”
將自己所有想說的話說出,楊少臨拉開房門,頭也不回地離去。一路上風馳電掣,帶起不少灰塵,可見是氣得不輕。
天色尚未全暗,掛在街道兩旁樹梢之上的各種燈籠,迴應着衆人的等候,迫不及待地亮起來。
朦朧卻繽紛的光芒,羞愧了夕陽,連天上的羣星都失色起來。一盞盞造型優美的燈光,散發出七彩的光芒,如同柔軟華麗的雲霞,美不勝收的漂浮在樹梢。
我獨自坐在屋頂。眺望着那近在咫尺卻無法踏入的街道,心下一片淒涼。
嫩黃色的宮燈立在腳邊,短短地流蘇隨着海風盪漾。我的思緒也跟着飛遠。若是時光倒流,今天還是去年的今天,該有多好。那我一定會好好的珍惜。不會再讓愛情從手中丟走。
卻可惜,只能黯然傷神。
從懷裡掏出李墨白的小木偶。仔細地摩挲着他已經毀掉的眼睛。
若我們還能相見,該有多好?
“東方姑娘。”清冷的聲音,如風一般飄入耳畔。
我詫異地擡頭,杜清歌依舊帶着他的人皮面具,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裡面,擡頭看着我的方向。
“你醒了?”將清緒收拾一番,我抓起木偶與宮燈。縱身跳下屋頂。“可有好些了嗎?”
“嗯。”杜清歌點頭,黑寶石般的眼眸裡翻滾着不知名的情緒,“一起去燈會吧!”
“可是你中了毒?”心裡雖然很想去,但是杜清歌吐了那麼多血,我哪能拿他的生命開玩笑呢?
“我沒有關係,我們走吧!”杜清歌不給我機會拒絕,手上巧勁一使出來,輪椅已經滑出好遠。
我猶豫一會,見他神色間並無痛苦之色,身體也沒有異樣。方纔提着宮燈跟了上去。
街上依舊人流不息,各色燈火璀璨無比,不少手藝人卯足了勁推銷着自己的手工藝品,熱鬧之極。甚至還有人在街頭賣藝。口吞長劍、胸口碎石一類,吸引來不少觀衆觀看錶演。
許是害怕自己把杜清歌當作李墨白,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停地告誡着自己他是杜清歌。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場景,記憶再次涌上心頭,心裡酸楚滿溢。
我光顧着回憶,所以並沒有說話,似乎杜清歌不是個多話的人,也一直沉默着。我倆雖然身處熱鬧的街道,卻如同被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我與他之間,唯有靜謐在蔓延着。
“我推你走可好?”見杜清歌極爲艱難地在人羣裡面轉動着輪椅前進,我還是忍不住小心地開口詢問。
“謝謝,我自己可以走。”杜清歌堅定地搖頭拒絕。
我訕訕地笑笑,無意間瞥頭看見有人在賣水燈,一把將杜清歌拉住,“要去放水燈嗎?”
杜清歌隨着我的視線看去,無數水燈掛在木架上面,燈火隨着海風飄蕩,很是惹眼。
就在他打量的當口,我已經興奮地跑上前,提了兩盞荷花燈回來。“去放水燈許願吧!”
“好。”杜清歌點點頭,見我遞了一盞燈給他,當即順從地接過。
前方寬闊的河面上閃爍着無數絢麗的燈火,光芒倒映了半邊的河面,燈盞隨着微微拂過的清風飄動,燈光水影,煞是好看。
一切,都與過去無異。
“你先放。”
我還是害怕,自己許完願回頭時,身邊又沒有了熟悉的身影。
“我該怎麼做?”
“用雙手捧着荷花燈,虔誠地許下自己最想實現的願望,放到河裡面,搞定。”
杜清歌點點頭,依言照做。他的睫毛很長,閉下來微微顫抖着,如同受傷的蝴蝶一般惹人心動。而他的神色那麼虔誠,讓人不由自主便想要知道,他是許下了什麼樣的願望。
“你許了什麼願望?”見杜清歌睜眼,彎腰將荷花燈推入水中,我不禁好奇。那樣認真的神色,是爲誰許下了心願?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杜清歌快速回答,“該你許願了。”
不是說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麼?李墨白的話再次闖入腦海,意識差點再次飛遠。
苦笑一番,回過神來,將宮燈遞給杜清歌,雙手輕輕地捧着荷花燈,上前兩步,轉頭看着杜清歌,“你知道去年,我許了什麼樣的願望嗎?”
杜清歌愣,然後誠實地搖頭。
我輕輕地笑,神色間必定很溫柔,“我希望,永遠與李墨白在一起。今年,此心願依舊不變。”
堅定地說完,我沒有看到杜清歌驚愕的眼神,轉身將手中的荷花燈放入水中,輕輕地對着它一推。
小小地荷花燈承載着我兩年的心願與思念,慢慢地離開湖岸,向前飄動着,漸漸融入衆多燈盞之中。
夜色,也逐漸閃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