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楚醒來了?
我愣了愣,將那個木偶塞到懷裡,大步踏出房門,初悅緊隨在我的後面出來。
我反身將門帶上,踏出玉梔園的園門,高呼一聲,“來人。”
一對巡邏的侍衛急忙跑過來,恭聲行禮,“小姐有何吩咐。”
“我回來之前,除了九月姑娘,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園子。你們給我守在這裡,一有風吹草動立刻遣人來告訴我。”
剛纔初悅打翻茶盞,我不得不將宣紙晾曬在窗邊,萬一初悅是故意爲之,那宣紙豈不是危險?
唯有派人緊緊地護着,我纔可安心。
“是。”侍衛們立刻將院門以及各處圍了起來。
我放心的點點頭,看了一眼低着頭的初悅,轉身向着安楚所在的鴻雨園走去。
安楚的房間裡,圍了不少的人,楊少臨、羅言、郎中等都在,見我進去,紛紛讓了開來。
安楚臉色煞白,躺在那裡,眼微睜,看見我進去,扯出一個同樣蒼白無力的笑容。
一屋子的人,悄無聲息的,全部退了出去。
我走上前,坐到牀沿,忍住眼裡的淚花,含笑開口,“你醒啦?”
“你怎麼哭了?”安楚的聲音本就低沉的聲音更加無力,聲音細弱,我不得不側頭去聽。
“沒有啊。”我慌忙擦了擦眼睛,調節了一番情緒,笑得更加璀璨。
安楚也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然,“你沒事就好。”
“你傻呀!”我忍不住罵,“能活着不好好活着,怎麼偏偏要爲我去送死?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值不值,得我說了纔算。”安楚沒有讓我繼續說下去,“我累了,睡一下,你也去休息,你看你眼圈都黑了。”
“有嗎?”我摸了摸眼睛。
安楚輕輕地點頭,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我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幫他掖了掖被角,擡腳走出了房間。
楊少臨站在院中,擡頭看着碧藍地天空,似在等着我出來一般。
“哥。”我走上前去,輕輕喚了一聲。
楊少臨低下頭來,嫵媚的一笑,“我已經遣人去了烈城,相信慕容姑娘很快就會過來。”
我點點頭,上前一步,撲到楊少臨的懷裡,顫抖摟住他。
“都這麼大了,還撒嬌啊?”楊少臨語帶寵溺,耙了耙我的頭髮。
“我害怕。”我啞着嗓子,任由眼淚在眼裡聚集,“哥,我好害怕。好害怕自己的身世太過複雜,好害怕有一天會失去自由,好害怕有一天,自己會失去一切。”
楊少臨愣了愣,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覺他身體有些僵硬起來。半晌,纔開口回答,“不會的,哥一直都在這裡。哥會保護你,一定會保護你。”
悶在他的懷裡,我搖搖頭,“不,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能躲得遠遠地。不要爲了我,失了自己的性命。”
“昨天李墨白送的禮物裡,是不是說了什麼?”楊少臨聰明的猜到了我不正常的源頭。
“正是他什麼都沒有說,我纔會害怕。”我悶悶地開口。
要是我什麼都知道,好歹還能知道自己即將要面對的,將會是什麼?可是我卻什麼都不知道,如同面對着無限的黑暗,想象力無限豐富,卻猜不到會是什麼?
這種感覺,太過可怕。
可是,卻無法擺脫。
“月回想太多了。”楊少臨輕笑着開口,語氣裡十分鄭重,“哥不會讓那天來臨的,相信哥。”
“恩。”我點點頭,算是避過了這個話題。
尚未面對的東西,再過害怕,全是徒然。
想起來,也只是徒增傷感而已。
“我困了,去睡會。”拿着楊少臨的衣服擦了擦臉,才從楊少臨的懷裡退出來,勉強對他笑了笑。
“這裡有哥,放心吧!”
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回到院子,讓那些侍衛退去後,我走到窗邊。
春天裡的太陽,雖然不溫暖,卻總是帶着寒風。所以,只這一會,宣紙已經幹了。
只可惜,被水一泡,白色的紙張褶皺起來,黑色的墨跡暈染開去,模糊了好些字跡。
我找到方纔看到的那裡,只看到一團黑色墨團,墨汁勻和在一起,已經看不清原來的字跡。
我咬牙,偏偏是這裡,恰好毀去了我必須要防地那個人的名字。
無法,只得跳過這裡,接着往下看。
“如今,師父不在,你一定很難過吧!
傻小梨,你已經長大,哪裡還需要躲在師父的羽翼之下。如今,你已經可以獨自高飛了,只是需要切忌一點,絕對不要回頭。
無論師父身在何處,都一定會祝福你。
不知道小梨以後想要去哪裡呢?
如果哪天小梨想去遊山玩水,浪跡江湖,記得一定要去定城看看,那個地方雖然沒有什麼好的風景,可是卻有不少名勝古蹟。小梨若是去了,絕對不會失望。
而且……
如果…如果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師父沒有死,卻與你分開了的話。
那麼師父,一定會在那裡。”
顫着手看完這最後一行,我心裡忽然冒出無數的幼苗,瘋狂的生長起來,我幾乎立刻要忍不住趕往定城。
只是,安楚現在徘徊在生死關頭,我不能棄他而去。
只能暫時忍耐。
待到安楚無事,再來謀劃一番。
如果他沒有死……
如果師父沒有死的話,一定會在定城!
這半年來,我本來一直堅定着,李墨白已死是事實。畢竟,那麼大一把刀穿胸而過,怎麼可能還能存活?
況且,又落下了那永無止境的地縫?
只是看完這封信,我心裡名爲希望的幼苗,開始‘噌噌’的往上冒。如同被風颳過的燭火,本來已經熄滅,卻又在片刻後燃起來一般。
哪怕只是一個永遠都不可能的幻想,哪怕最終可能會換來更加悲傷的結果,此刻,我也願意去相信。
我願意去相信,李墨白他沒有死。
定城,定城,定城……
如果我沒有記錯,定城的話,是清陽所在的城市。
清陽,我曾不止一次的猜想,我們之間,終歸有一天,是要碰面的。
七天時間恍然而過,而我卻日漸沉浸在回憶裡,不可自拔。
這期間,安楚沒有再醒過來。
第八天,慕容盈盈終於從烈城趕了過來,看到她時,我想到的,只有風塵僕僕四字。
當初我從烈城來這裡,花費了整整十天的時間。
我實是想不到,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從東沂城去烈城,再回來,需要怎樣去日夜兼程,又會累死多少匹好馬。
我更加想不到的是,慕容盈盈竟然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一下馬,就直奔安楚的房間。診脈、寫藥方、下針,一氣呵成。
此時我才忽然感覺,她真的是個好醫生。
如此一番診治之後,安楚一直斷斷續續的呼吸,竟然變得平和起來。
我也,總算放下心來。
“謝謝你。”見慕容盈盈完成自己的工作,終於喘了口氣坐在左邊喝茶,我走上前去,誠摯的道謝。
“我不是爲你。”慕容盈盈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回答。
“可是我還是要謝你。”我在她身邊坐下,擡眼看了看在不遠處的牀上安睡的安楚,語調平和。
慕容盈盈撇了撇嘴,沒有回答。
我亦端起茶壺,倒了杯茶,慢慢品了一口,“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人在左胸中刀之後不死?”
“沒有辦法。”慕容盈盈立時反駁,“除非他的心脈長在右邊。”
這句話一說完,慕容盈盈手中的杯子忽然從手裡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碎了。
而她卻恍然不覺,似乎在回憶着什麼,然後猛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李公子的心脈,就是在右邊。”
這下,輪我愣住了。手裡的被子,同樣掉到地上,碎了。
然而,我的心,卻猛烈地跳動起來。
這些天,我總在想着,左胸口如果中了刀,卻還沒有死的話?這是可能的事情嗎?
最後,我想到了。
是的,在醫學上,有一種鏡面人,他們的心臟,是長在右邊的。
也唯有如此,纔可以在左胸中刀之後,不死。
我本來只是試探慕容盈盈,卻沒有料到,李墨白竟然真的,是鏡面人。
狂喜如同海嘯前的海浪,一波一波席捲着我的心頭,我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怎麼都忍不住。
半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神識,小心再小心的開口,“你說的李公子,是誰?”
儘管我知道一定是李墨白,可是我太過震驚,腦袋也一直在發暈,以至於事實在眼前之時,我又有些不敢確定起來。
或者說,我在害怕,害怕這些,只是幻想。
“李墨白,我說的,是李墨白。”慕容盈盈先我一步恢復過來,重新坐回桌邊,另外拿了一個杯子,倒了杯茶。
儘管她的神色很從容,她的手,卻一直微微在發抖。
“李公子掉下了地縫,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慕容盈盈儘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冷聲開口。
“不,不會。或許,師父他還有生還的可能。”我猛然笑了起來,用力地搖了搖頭,“即使他掉下了地縫,也有逃出來的可能。你不要忘了,本來毫髮無損的風千情,可是跟着一起跳下去了。風千情他,怎麼可能會讓師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