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已經足夠亂七八糟的場面,在第二天的黎明之後,變得更加混亂起來。
金寶與康祁通情,並且還懷上了孩子的事情,在倏忽之間,傳遍了這面積不小,人數卻是衆多的‘罪獄’。
我一大清早起來,跑去膳房裡面打水時,這個消息已經零零散散的在耳朵裡傳了數十遍不止。
金寶與康祁已經關押起來,就等着安楚起身之後,下令處置了。
所以,在打了熱水之後,我徑直去了安楚的房裡。
水藍色的輕紗之後,安楚尚未起來,不過呼吸並不平穩,甚至有些粗重。我知道,他已經醒了。
如果現在不爲他們求情,也許,過一會,這裡就會無故殺死三條性命。
安楚並不是那般絕情的人,也不是那種殘忍到以踐踏他人的幸福,作爲自己的快樂的人。儘管與他認識的時間不長,這兩點我卻是十分的肯定。
這規矩是安楚定下,那麼要更改,也是靠他。
我不能,讓安楚殺了帶着那樣溫柔淺笑的金寶,不能讓安楚毀去他人的幸福。
心裡百般糾結,我卻是知道,這一關無可避免,終究,是要求他的。
“怎麼傻愣在那裡?”
所以,當安楚第一句話說出口時,我狠下心來,對着安楚,跪在了地上。“笑晴有一事相求,求獄主大人成全。”
安楚愣住,從牀上翻身而起,掀開水藍色的輕紗,衣冠不整、髮絲凌亂的走了出來。想要來扶我,卻也知道能讓我跪下求他的事情,必不容易,一時也愣在了那裡。
良久,才嘆息着開口,“你且說來聽聽。”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氣,不敢看安楚的眼睛,只是盯着地面,將剛纔從別人那裡聽到的金寶與康祁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當然,在之前我已經知道金寶與康祁之間的事情一事,我並沒有說出來。
多說,也無益。
“你想怎樣?”聽完,安楚拿起牀頭案邊的衣服,邊自己穿着,邊問我。
“笑晴希望,您能放過他們。”說完,我緊張的等待着安楚的回答。
“孩子不能生下來。”安楚沉吟了一會,終是賣了我個面子,同意放過他們兩個。“他們以後,也不允許有任何瓜葛。”
我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更加沒有想到安楚會答應的這般痛快,一時有些難以相信,擡起頭來。恰好看到,安楚寒雪飄飛的眼裡,閃過了那麼深切而難堪的痛楚。
那般的隱忍着的,觸及心靈深處的痛苦。
“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弱了聲音,繼續辯解着。金寶是那麼喜歡自己的孩子,要是將孩子打掉,她還能活下去嗎?
都說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失去了心頭肉,她又會有多麼痛苦?
康祁會有多痛苦?
安楚上前,將我扶了起來,又親自倒了杯熱茶遞到我手邊。然而,他寒雪的眸子裡,附着一片森寒的背景,“你可知道,在這裡長大的孩子,要經受什麼樣的痛苦嗎?”
我搖頭,看着安楚的眼裡,再次閃過受傷的痕跡。安楚他,在成長的歷程中,經受了很大的痛苦嗎?
不過,想想也可以知道,自己的父親每日被毒打,母親整天被,那麼幼小的孩子,光是每天看着這些事情,便已經足夠痛苦了吧!
又或許,安楚他幼時,也承認過這樣子的事情?被毒打?被鄙視?被唾棄?
那樣子的日子,他到底是如何熬過來的?
我端起熱茶,低着頭,不敢追問下去。
安楚不會希望我挖他的傷口,那樣子的傷口,一旦挖出來,要結痂,需花費太長的時間。
我也不希望自己,在聽了他的過去之後,對他心生不忍或者憐愛之心,從而不忍心拒絕他。那樣子,只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甚至害了他。
所以,昨晚他說的事情,我必須要給一個答案。
而那個答案,也必定是拒絕。
此生,除了李墨白,我誰都不想要。
不過,現在似乎不是開口拒絕他的時候。先不說安楚此時心裡必定不好過,要是我一不小心惹怒了他,他惱羞成怒將金寶康祁殺害,那我剛纔的努力就白費了。雖然僅僅只是一跪而已,然而,我何曾喜歡向他人低頭?
男兒膝下有黃金,女兒膝下,更是有鑽石。我們女子一跪,自是不會比男兒要輕賤。
幸好,安楚也沒有提及此時,仿若他根本就沒有說過那句話一般,一切照舊。
他不說,我自然不會傻傻的去提及,這件事,便這麼擱置了下來。
安楚的處置,也讓何榮傳達了下去,差不多就是安楚跟我說的意思,打掉孩子,從此不許金寶與康祁往來。
我這心裡的石頭剛剛放下,卻又傳了消息過來,金寶她寧死不肯喝打胎藥,正跟一羣丫鬟婆子扛着。
聽到此事的時候,安楚在他的書房裡處理政事,而我單手拿着抹布站在一旁,邊用唯一可用的左手擦拭着東西,邊留意着有沒有名冊一類的東西。
何榮的聲音從原來傳來的時候,我手中的抹布一歪,從手上掉了下去。
看着安楚不耐的表情,我頓時咬牙切齒地想着,這個金寶,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眼看着這事解決了,卻非要挑起事端,難道真的不要命了嗎?
孩子沒有了,還可以再生,可要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可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生下了孩子,那也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能幸福嗎?
“一起去看看。”安楚收起書案上的文件,擱下手中的筆,對着我說道。
我正想着怎麼跟安楚開口自己也要去呢?他這一說,正合我了意,當即洗了手,皺着眉頭跟在他後面。
這麼一來,是必須要讓安楚鬆口,同意金寶生孩子。
可是,這是可能的事情嗎?
這是容易的事情嗎?
走出院子,何榮看了看我,也跟在安楚的後面,還一邊給我使眼色。只可惜我愚鈍,沒有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到了金寶她們居住的偏院,那裡已經圍了一大堆人,湊在那裡看熱鬧。
這‘罪獄’裡難得出一兩件稀罕事情,這稀奇的事情一出,喜歡看熱鬧的人頓時都湊過來了。
只可惜,都是些看熱鬧的,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忙說上一句好話的。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即使是在這幾千年前的古代,也依然如此。
院子裡面的某一處,不斷地傳來一聲一聲東西碎裂的聲音,緊接着金寶的聲音便傳入耳朵,“滾、你們都給我滾。”
“獄主到。”也許何榮是怕金寶亂砸東西傷到安楚,還隔着老遠,他便揚聲的呼喊着。
亂砸東西的聲音果然停了下來,一羣人都低下頭,恭敬的行禮。
不一會,一羣婆子從裡面走出來,其中一個端着個托盤,托盤裡放着一個碗,碗裡面黑不拉幾的盛着一碗湯藥,應該便是所謂的墮胎藥,只是已經冷去多時。
她們對着安楚便是一陣哭訴,厲聲指責着金寶的野蠻與粗暴,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安楚好脾氣的一一聽完時,金寶也從裡面走出來了。
這纔多久不見,她的臉色蒼白了不少,衣裳襤褸的像是個乞丐,頭髮凌亂像個瘋婆子,只是嵌在臉上的那一對眼睛裡,少了冷厲,只有悽楚與不忍。
看見我,她幾不可見的笑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爾後來到安楚面前,跪了下去,頭深深地伏在地上,卻什麼話都不說。
我頓時焦燥起來,金寶啊金寶,你好歹求求情啊!你什麼話都不說,別人怎麼會知道你的意思啊!
我偷偷地看了看安楚的表情,寒雪的眸子裡幽深一片,下着鵝毛大雪一般。臉上的神情是漠然地,帶着他身爲獄主的驕傲與尊嚴,讓人看不懂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這些人,有必要這麼難懂嗎?我鬱悶的想着,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去重新熬晚藥來。”良久,安楚對着那些婆子吩咐。
“是。”那些婆子輕聲應下,帶着那個托盤,慢慢走遠。
“奴婢不會喝那藥。”聽了這話,金寶才終於有了反應,輕聲地開口說道。似乎有所忌憚,又或許是對安楚存了害怕的心思,金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由不得你不喝。”見安楚沒有回答,何榮高聲開口,“你不是新進的侍女,這‘罪獄’的規矩你也不是不知道,獄主不殺你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不要再坐無謂的掙扎,趕緊喝了那墮胎藥,再叩謝獄主的大恩大德吧!”
大恩大德?我聽了何榮的話,心裡越發的淒涼起來。
殺了自己的孩子,卻不得不叩謝殺子仇人的大恩嗎?
安楚,你心裡面,願意看到這樣子的結果嗎?
我偏過頭,看着安楚不動聲色的臉,心裡的淒涼越盛。
安楚他,是因爲自己有過那樣子的遭遇,纔不想讓他人重蹈覆轍而已吧?
那麼,此刻,看到如此維護自己孩子的母親,他的心裡,也必然不好受吧?
何況,這麼多人在這周圍看着,自己定下來的規矩,又要如何去打破呢?
“奴婢先謝獄主不殺之恩。”金寶恭謹地對安楚磕了三個響頭,擡起上半身,手撫在自己小腹間,神色間一片哀慼,“只是奴婢着實捨不得這個孩子,若是要讓奴婢打掉這個孩子,奴婢更寧願隨着孩子,一起死去。”
金寶這話一出,我頓時暈了頭,我好不容易向安楚求了情,她卻輕易給捨棄了?
難道,是我太不瞭解,身爲母親的心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