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二章

兩隻老狐狸在臺上你來我往,好像都佔到便宜,又好像都沒佔到便宜。

不過,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胡本銀謀的是現在,而谷家早已退無可退,谷春江謀的應該是以後。

盧悅可以與谷家把關係撇得一乾二淨,可谷令則,一直姓谷……

哪怕她再顧忌魔星妹妹,也不可能容忍任何人對谷氏一族斬草除根。

只要谷春江今天把姿態做足,哪怕下一息就隕了,他就爲還活着的谷氏子弟爭了一份保障!

池溧陽暗歎一口氣,就像胡本銀說的那樣,背水之擂的規矩,不是什麼人說改就能改的。谷春江臉龐顴骨處赤紅,眉心又隱現黑氣,根本就是用了秘法,在行最後一搏,既然如此,就讓他求仁得仁吧!

唯一可惜的是,盧悅可能不會來了,若不然,她比自己更明正言順。

擂臺上的胡本銀,當然也發現了谷春江的不對,可是現在,他也是退無可退了。

刀劍相交下,若不是坊市的執事,一圈又一圈的結界相守,早就波及到臺下。

盧悅站在臺下,思緒飄飛不定。

臺上這個遲暮老人,曾一度在幕後指揮着,把她逼到剔骨還血的地步。

若說當初沒有一點恨意,那絕對是假的。

可是……

原以爲血脈之親,在這些人眼中,都是一樣利用的時候,他居然又在要死的時候,這般用他的心計,爲那些,跟他早沒直接血緣關係的谷氏族人謀劃!

人啊!

盧悅深深地籲出一口氣。

谷春風死在外面,谷春江也快不行了,谷家……

如果谷令則元嬰大成,出關時知道自己的族人,這般在背水大擂之中消亡的話,她也許會傷心的。

不……

盧悅很快嘆口氣,谷令則應該會非常傷心。

甚至會怪上她自己,在能護着的時候,沒表露出一丁點意思來,以至於讓人鑽了空子。

‘卟卟’兩聲,臺上一刀一劍各插入對方身體,胡本銀恨得咬牙切齒,卻真的不敢再動了。

“……還請諸位胡兄給個話。”

谷春江齜着牙,朝看臺上焦急站起的六個人笑。

只要胡家,敢瞎放屁,他就敢讓胡家先失一結丹。

胡本常幾個一齊磨牙,心裡都明白,這混蛋就是仗着,他壽元將完,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呵呵!春江兄,不是我們兄弟不給話,而是……而是你有想過,你這般做,盧道友的反應嗎?”胡本銀沒想到,這人居然如此光棍,全不在意自己靈力一吐,他就要先隕命的事實,還要來跟胡家講條件。

“嘿嘿!盧悅的反應?”谷春江臨死臨死,反而通透了,“當初剔骨還血,她都只是朝谷家用滯靈散,你說她能有什麼反應?”

“……呵,你才清醒,所以不知道吧。”胡本銀大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擠在一起的谷家人,“盧道友是個性情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們兄弟能全都進階結丹,還得多謝當年逍遙代她賀長兄的一百光核,所以……,嘿嘿,谷令釗,你說說,現如今……該怎麼辦?”

谷令釗?

盧悅一呆之下,如大多數人一般,一齊看向那個緩步站到擂臺前的人。

“這樣說,胡家是要殺我,以報當初我家八姐的相助之恩嘍?”

背水之擂一設,谷令釗就知道,暴不暴名,他其實都難逃一死。

唯一遺憾的是,在死之前,他不僅見不着谷令則,也見不着盧悅,“不錯,當年就是我用水箭術……傷了她。前輩既然問我該怎麼辦,那我就給個辦法。”

谷令釗臉現堅毅,“前輩是結丹修士,我谷家其他人……,只要我七姐谷令則出關,一定會有所交待。所以,現在我們只要前輩以已命,容我谷家其他人一段時間,我——谷令釗,可以馬上自絕於此。”

背水之擂的規矩,輕易不可能更改,谷令釗非常清楚這一點。

谷家雖然早就風雨飄搖,可到底是谷氏子弟的港灣。

在外面闖了那麼久,迴歸谷家的這幾年,其實是他此生過得舒心的日子,在那裡,他甚至也留下兩個孩兒,所以不管怎麼樣,哪怕爲了他們,他也要以自己的性命,給谷家爭取足夠時間。

只要谷令則出關,憑她的性子,再不待見谷家,保大家性命,還是會做的。

“……好!”

老大胡本常幫兄弟們一口答應下來,“背水之擂,明眼人都知道勝負如何。所以,華清山,從今天開始,就是我胡家的了。

至於,谷家其他人……,我們也可以留待令則道友出關再做決定。春江道友,你現在可以收刀了吧!”

不答應,以後谷令則的反應,不可預測。

答應,即能保下自家兄弟,又能佔住大義,還能再賣一個好給魔星盧悅,這筆賬,無論怎麼算,都是他胡家贏了。

谷春江回頭,“你……你是谷正蕃家的老十三谷令釗?”

“是!”谷令釗躬身,“我是十三。”

“十三啊?”

谷春江神情連變數次後,深嘆口氣,“……你們幾個,到底都不一樣。”

谷正蕃先是蟲,後是魔。

谷令則表面溫軟,其實心硬起來,比什麼都絕。

盧悅……

他不想再評,唯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十三,倒是個有勇有謀,有膽當的硬漢子,只可惜……,現在一切都遲了。

“今兒個,我們爺孫……一塊走,黃泉……黃泉路上……好做伴!”

收刀的時候,他臉上的潮紅,已經全部褪去。

洶涌而出的鮮血,好像把他的生命,也全都抽離的乾乾淨淨了。

“……是!令釗……與祖爺一起走!”

谷令釗看到谷春江柱着春江刀閉上眼睛的時候,也緩緩舉起手上的劍,往脖子那裡去。

“爹……”

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時,谷令釗眼含熱淚,不過他下手的更快了些。

“叮!”

“什麼人?敢壞我胡谷兩家的……”

胡本常的厲喝,突然止住,斗笠面紗掀開了,救下谷令釗的人,雖然他一直無緣認識,可畫像,他還是見過好多次的。

“盧……盧道友!你……,胡本常見過盧道友,此……此人名谷令釗,我們兄弟,有意爲道友出……”

“我認識你們嗎?”盧悅冷冷打斷他,“我的事,輪得到你這個二旁人來管嗎?”

胡本常滯住。

“這世上敢把我當傻子的人,你知道最後,都是什麼結果嗎?”

什麼結果?

胡本常生生打了個抖,“不……不敢!我……我們兄弟,能全數進階,是因爲當年我進階結丹時,逍遙代道友所賀的一百光核。”

他雖然修爲已經是結丹中期,可在盧悅面前,實在沒什麼底氣,“胡谷兩家的背水之擂,是我與谷正海道友,一齊簽署,並且在靈墟宗報備過的。

至於……至於谷令釗,是因爲道友當年曾說,他……他……”

“我們有關係嗎?”盧悅再次打斷他,“逍遙代我賀你一百光核?不過是你運氣,是你沾了谷令則的光。”

胡本常再次滯住。

當年逍遙門之所以那搬撒光核,確實是因爲谷令則進階結丹時,偷着解開了外泄體質,助了盧悅一把,逍遙諸真人才一個高興。

“可你在幹什麼?”

盧悅厲喝的聲音,讓胡家幾個人,一齊僵住臉。

他們想借名,想以谷氏族人的血,震懾所有對華清山有幻想的世家。想出關的谷令則,因爲盧悅,有口難言,不敢找他們麻煩。

這些算計,按那人的指示,原本並沒有錯。

可怎知道,盧悅會突然回來,並且……

很多人悄悄把目光放到谷令釗身上,他們覺得,可能有些事,跟大家原先想得不太一樣。

“你們恩將仇報我不管,搶谷家的華清山,我也可以不管。”盧悅微眯着眼睛,看向胡家子弟,“可你把谷令則和我,一起拖到這裡面來,我就不能不管。”

胡本常冷汗淋漓!

“不知靈墟宗是哪位師兄在此主事?”盧悅拱手的時候,看得是守擂的坊市執事。

“是我!”池溧陽大踏步上來,“盧悅,好久沒見。若是令則知道,你能在百忙之中,過來幫她管谷家的事,一定會很開心的。”

盧悅嘴角抽抽,什麼叫她幫她管谷家的事?

“……呵呵!池道友說的不錯,谷令則的事,跟我有點關係。”

一頓之後,她到底收到他的示意,轉而朝此行最主要的目標去,“胡本常是吧?你們胡家收了那邊多少好處?”

什麼收了那邊的好處?

池溧陽的眉心迅速跳了跳。

“道……道……道友,這是何意?”

“道友這般結巴,是因爲做了虧心事吧?”盧悅面色冷凝,“池師兄,魔門手段層出不窮,我出靈界的時候,殺了好些個一直盯着我的人,他們的耳朵裡,都有追絲鼓。”

追絲鼓?

池溧陽大驚,回看高臺上,被捆在一起的谷家族人。

“天下人都知道,我與谷令則是雙胎生人。”盧悅在他面上變色時,微微一笑“追絲鼓既然能找我,我想,也應該能找谷令則吧!”

“……盧師妹放心!這件事,我靈墟宗定會一查到底。”

關係到谷令則,池溧陽哪裡還能如前一般置身事外,朝涌來的坊市執事揮手,“請胡家所有人到門內喝杯茶。”

喝茶什麼意思,還用說嗎?

胡本常剛要有所動作,就被突如其來的元嬰威壓,給壓得動彈不得。

“盧悅,回你的靈界吧,不要再來拖累我家令則。”

因爲盧悅,而關係到徒弟,花散哪能容忍胡家在她眼皮子底下,這般設計谷令則?

“全部拿下!”

調來的各方執事,因爲元嬰真人的出手,幾乎沒廢一兵一卒,就把人全都捆走了。

擂臺這裡,很快就只剩谷家人,連看熱鬧的,也害怕被波及到什麼,全都散去。

“……谷令釗?”

把有關魔門的事,丟給靈墟宗,盧悅懶得再看旁人,也沒時間計較花散,只把眼睛放到他身上,尋找他多少年前的樣子。

“是!谷令釗見過八姐。”

“嗬!你臉皮倒是厚,我什麼時候,成你八姐了?”

“八姐才築基,就回灑水國殺唐家人,在你祭拜我們的時候,我……我就一直在心裡,喊你八姐了。”

“不用給你自己臉上貼金,也不用給我貼金。”盧悅冷笑,“殺唐家人,只不過是因爲我是灑水國人。祭拜谷家……,禍水東引你不知道嗎?”

谷令釗面對死不承認的盧悅,淺淺地笑了,“禍水東引好像是你小時候,最喜歡乾的事。”

盧悅瞪眼。

“一開始你是仗着七姐,凡事直來直往。”

遠遠的,陶淘發現谷令釗閃亮的眼睛,跟盧悅的好像,“後來……,所有在背後,嘲笑你六指的人,當面找不着機會,你都會以迂迴的方式,讓他在別人處倒足黴。”

後來的未竟之言,盧悅卻突然之間聽懂了。

她跟了谷令釗,當了他的侍女。

若不是……谷家其他人心情不順,喜歡找她出氣,若不是那些曾經的同伴,幾番陷害,她在他那裡,其實過得還不算太差。

“……所有人都死了,你……怎麼逃出來的?”

果然問這個了。

谷令釗苦笑,“你的身份一暴光,爹……就因爲我曾傷了你,把我逐出家門了。”

一個是有大好靈根資質的女兒,一個是搶他修煉資源的人,谷正蕃當時根本毫不猶豫地,就逐出了他。

“爹……!爹爹不要死,樂樂不要爹爹死。”

跌跌撞撞奔來的小兒,盧悅倒是感覺更熟悉些,他跟當年的谷令釗太像了。

“姑姑,你不要殺我爹好不好?我和弟弟都不要做沒爹的孩子。求求你,姑姑,你就把我爹打一頓吧!”

面對這個扯她衣角的小兒,盧悅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

“樂樂,乖,別鬧了,爹……”

“哇……”

谷令釗的手還沒碰到他,這小子就哇的一聲哭出來,抱住了盧悅的腿時,抽抽噎噎,“姑姑,要不然……要不然你打我吧!你把我的腿,也豁出一個大口子,我保證……保證不記仇!”

靠!

盧悅額上的青筋都跟着跳了跳。

“……谷令釗,我有說過,要殺你嗎?”

這混蛋,什麼話都跟屁大孩子說,當她是什麼?

“爹,爹,你聽到了嗎?姑姑說不殺你了。”虎頭虎腦的小傢伙,臉上陰轉晴的時候,因爲太高興,鼻子還吹出一個泡,“姑姑,你最好了。”

鼻涕泡愣是蹭在她身上。

“谷令刖,把他給我抱走。”盧悅一臉嫌棄地拎起這個小傢伙,“你要是再說一句話,我馬上就要你爹的命。”

谷天樂兩隻小手忙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被谷令刖抱走時,咕嚕嚕轉的眼睛,清澈的印着相似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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