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這日着實難過,先是陰了半日,午後的小雨淅淅瀝瀝又下個不停。秋末的細雨,已寒意深重,禁軍所裡因沒什麼人氣,顯得更加的冷清了,偶爾有人匆匆經過,除了盔甲的摩擦聲,沒有半點暖意。
高林已喝到第三杯茶水了,幾次站起身來,想着人去催促一下,又忍住坐了下去,端起了茶盞遮住了焦躁。
直至一陣盔甲聲傳來,高鉞頂着細雨,帶着左右副手快步走了進來,高林這才雙眼一亮,驟然站起身來,可看了眼他身後的兩個人,又坐了回去。
高鉞將手中的佩劍給了身後的人,蹙眉道:“父親怎麼過來了?”
高林笑了笑:“太子的生辰宴取消了,爲父繞了一圈,特地來看看你,說起來你已快一個月不曾回家了。”
高鉞垂了垂眼眸,正色道:“宮禁事務十分繁重,且自得知敏妃有孕,袁副將也已兩個月不曾着家了。近日裡敏妃快要生產,陛下睡不安穩,時常召見,有時甚至是半夜時分……”
“知道知道。”高林笑着打斷了高鉞的話,“爲父不曾怪你,只是今日既是入了宮,宴席又取消了,回去那麼早也無事,正好也有些家中的事和你商議商議。”
高鉞側了側眼眸,左右副手緩步退下,直至兩人消失在院門處,高林纔再次開口道:“方纔朝臣們都在傳,敏妃在御花園內跌了一跤即將生產,此時可有消息了?”
高鉞搖了搖頭:“我也是才從太極殿那邊過來,太醫說頭胎還沒有那麼快,可能要還要等上許久。”
高林挑眉,沉默了半晌,點頭道:“陛下和太子都在那裡嗎?宮中近日可有什麼不同?”
高鉞蹙眉:“陛下與太子兩看生厭,滿朝皆知,哪裡會有什麼不同?聽聞敏妃跌倒是太子着人送去太極殿的,陛下不曾回來,太子不敢離開。”
高林點了點頭:“如此說來,倒是巧合了?你說……敏妃跌跤會不會與太子有關?”
高鉞搖了搖頭:“袁副將已在調查此事,我雖不曾深問,但該是與太子無關的,當時嬪妃所在之處離太子甚遠,且太子若當真想要動手,萬不會等到孩子足月,又在衆目睽睽之下。”
高林垂眸沉思了片刻:“自查敏妃有孕以後,太極殿乃至整個宮中都被你把控的嚴嚴實實,以前便是想動手也無甚機會。今日陛下好不容易將敏妃帶了出來,雖是風險巨大,可也不能放過這唯一的機會……若只是跌倒,只怕還達不到目的,你說太子親自將敏妃送去了太極殿,你說那些穩婆和幾位太醫可靠與否?”
高鉞側目道:“父親多慮了,太醫被陛下圈禁了月餘,後來也是誰都不敢見。那些穩婆本就是可靠的人,且她們的家人如今都陛下手中,該不會有意外的。以我對太子的瞭解,他雖是有些……也不會對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手,不說如今,想必以後也不會。”
高林不明所以的笑了一聲:“你別把太子想那麼幹淨了!自□□伊始,我高氏追隨皇甫氏左右。皇甫氏子嗣凋零到這般程度,是爲何故?阿鉞可不要小看了皇甫氏,他們對別人狠,對自己人更狠。”
高鉞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父親放心,如今宮中一切盡在掌握,太子若想從宮中下手,該是翻不出風浪來。”
“呵呵,這是自然,你自小就讓爲父十分放心,但凡交給你的事,何時做不成過。”高林端起茶盞,看了高鉞片刻,嘆息道,“阿鉞啊,你過了年就二十四了,眼看着年歲也不小了,近日你母親給你相看了幾戶人家,其中有一兩家爲父也很滿意。你有空也回去看看畫軸,若無意外,咱們開春先將婚事定下。”
高鉞緩緩垂眸:“父親幫我謝夫人掛心,只是來年春天怕正是混亂之時,父親何必如此着急我的婚事?”
高林不以爲然道:“怎麼不着急?你年歲大了不說,你下面幾個弟弟年歲也不小了,即便不着急娶親,他們也要定親!多子多福,我高家別的事小,承嗣纔是頭等大事,朝中之事永遠忙不完,你推了一年又一年,到底何故?”
高鉞蹙眉,不以爲然的開口道:“我高氏又不是名門望族,何須墨守成規,父親若是着急,讓弟弟們先定下親事就是。”
高林重重的將茶盞放在了桌上:“什麼不是名門望族就不用墨守成規!嫡長子不成親,哪有後麪人的事!每每一說此事,百般推諉,你母親甚至和你說不上話!若你心中有了人選,直說就是了,莫不是爲父與你母親是那不通情理之人!會逼迫你娶不喜歡的人不成!”
高鉞深吸了一口,緩緩的坐到了高林的對面,沉默了片刻:“父親既如此說了,我也就不隱瞞。”
高林挑眉,看了高鉞一會,輕聲道:“即是自己看中了,早該和你母親說。你若不願和她說,也可以給爲父說,莫不是父親還會阻止你娶喜歡的人不成?”
高鉞道:“她非士族,也非什麼庶族新貴,乃一介孤女,身無恆產,只是帝京裡普通的百姓人家。父親若是願意,我也願意即刻成親,不會推諉半分。”
高林一怔,輕聲道:“結親結親,結門當戶對兩姓之好。父親倒也不會對這娘子有什麼意見,只是這般家世的娘子即便是你心儀之人,將來嫁到我家來,她自己也不見得能擡起頭來,你又何必勉強?”
高鉞不驚訝,也不生氣:“是以我不會勉強,只是心有牽掛,纔不願早早成親。”
“二十有四,不早了。不過你既然喜歡她,也不是沒有辦法。”高林沉默了片刻,輕聲勸道,“顧氏有女,年約二八,容貌姝麗,性情溫和。你若娶了她,將來若要納妾,以顧氏的脾氣,你心儀之人也不會受什麼委屈。”
高鉞倒也不惱,正色道:“父親心中已有人選,又何必來問我?可你相中了顧氏,但顧氏也不見得相中咱們。三個月前,這禁軍統領之職還是顧澤中,如今換成了我,只怕顧家不會那麼喜歡。”
高林微微一笑:“阿鉞,你還是年紀太小了,不懂這裡面的彎彎道道。正因爲這禁軍統領換成了你,你又有陛下面前獨一份的信任,你母親剛放出你要相看人家的消息,已是有好幾家士族趨之若鶩,這顧氏、李氏都是一等的士族,最得爲父的滿意。”
高鉞抿着脣:“如今我所能依仗的只有陛下的信任,可父親就不怕我選了這兩家人,會失了這份信任嗎?”
高林有些不悅:“此話怎樣,婚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不是陛下還想左右你的婚事不成?”
高鉞搖頭:“陛下並無此意,可顧氏乃榮貴妃之姻親,這些年顧澤中一直以榮貴妃馬首是瞻。李氏那就更不能了,李氏與賀氏有姻親,太子側妃賀二娘子之生母出身李氏嫡支。我與顧李無關,陛下必然百分百的信任我,敢將整座大雍宮的護衛交於我。可若我與顧李任何一家結親,只怕陛下心中不會毫無介蒂。”
高林緩緩垂眸,沉默了片刻:“你說的這些爲父如何想不到?可世家的姻親,歷來盤根錯雜,陛下當真是信任你,想必你娶了誰,不會那麼重要。”
高鉞道:“父親還是不明白,高氏深受先帝隆恩,我當年又是太子伴讀,父親也有從龍之恩,這些年陛下雖不曾虧待我高氏,但不算特別重用。可父親想過沒有,爲何偏偏會在太子回朝後,陛下反而對我越發的重用了呢?”
高林眯眼思索了片刻:“這也是爲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按道理說陛下該是覺得你和太子更親近纔是。”
高鉞道:“我雖是太子的伴讀,但自小獨來獨往,對誰都不甚親近,想必陛下也有些瞭解。最重要的是,我高氏寒門庶族的出身,與世家沒有多深的牽扯,幾位姑姑不曾嫁到士族裡去,姊妹尚小還不曾敲定人家。我母親不是世家女,如今的高夫人也不是世家女,放眼整個朝廷,看起來與世家無甚關係,又位高權重的似乎只有我高氏。”
高林側目眯眼看向高鉞,許久許久,點點頭:“雖有些道理,但慕容氏與世家也牽扯頗深,陛下與榮貴妃乃髮妻,又何必如此防備士族。”
高鉞道:“慕容氏和士族牽扯的再深,可慕容氏依然只是跟着大雍朝起家的新貴,三代或是五代都不會成爲士族。陛下當年結親,當真就沒有士族可以選擇了嗎?父親也是從□□時,就跟在祖父身邊,歷經三朝。從□□到先帝再到如今的陛下,看似尊重士族,可又有哪位陛下真正的重用依仗過士族?”
高林半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驟然睜大了眼眸,輕聲道:“阿鉞說得對!李氏與顧氏這姻親都有些不合適,最少現在不合適。”
高鉞點頭道:“父親明白就好。”
高林茅塞頓開,笑了一聲:“依阿鉞所言,開春後,說不定會亂上一亂,即已等了那麼久了,再等上一等也無妨的。”
高鉞點頭稱是:“父親可還有其他的事?”
高林看了高鉞一會,試探的開口道:“可你方纔說的心儀之人,爲父以前怎麼一點都不知道……你整日不是在營地就是在禁軍所裡,這人是如何遇見的?”
高鉞道:“機緣巧合罷了。父親放心,我明白輕重,一如你所說,不管喜歡於否,待娶親之後再納爲妾室也無妨。”
高林聞言十分滿意,頷首道:“我高氏也沒有那麼多規矩,若阿鉞當真喜歡的話,不必委屈自己,外面買一處宅院先放進去就是了。你已這個歲數,莫不是爲父還會苛求你不近女色不成?”
高鉞道:“我會處理好的,不會讓父親與夫人難做。”
高林滿意的大笑:“自然自然,你自小懂事,從不曾讓爲父費心過,若你幾個弟弟如你這般,父親也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