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的秋色,遮不住亭內的凝重。
王君懿安撫的拍了拍呆愣在一側的王雅懿,極小聲開口道:“陛下雖不問朝政,但一直握有兵權,若陛下執意廢太子,想必是誰也沒有辦法阻止的事。”
王雅懿面上沒有太大的異色,沉默了片刻又道:“陛下只有太子一個子侄,怎會輕易廢太子呢?”
王君懿見王雅懿問得天真,不禁輕笑了一聲:“雖然只有一個子侄,若敏妃誕下皇子呢?換做是你,這天下是留給子侄,還是給自己的兒子?”
王雅懿愣了愣,分析道:“敏妃也有可能誕下是個皇女啊!”
王君懿道:“那是自然,都是五五的機率。敏妃生個皇女,自然皆大歡喜了,若是皇子,那就是太子命不好。最近太子一直在養病,但自打他病了以後,你見誰曾去東宮探望了?你姊夫說,太子病重時,榮貴妃都不曾去探望,阿芙爲此還和夫君吵了一架。”
王雅懿眼中不見擔憂,但思緒有些亂,沉默了好半晌又道:“可是現在遠着他,真待敏妃生了公主,咱們再去噓寒問暖,太子不會寒心嗎?”
王君懿點了點王雅懿的額頭,輕笑道:“呵,傻丫頭,若他那麼想不開,還做什麼東宮之主?太子若能熬過此關,自然還是我王氏的貴婿,若熬不過去……我王氏與他又不是骨肉血脈。兩相結合,一心圖利,若能做到相輔相成,自然千好萬好,但若要咱們傾盡全力勞筋動骨的幫一個不相干的人,也是不能夠的。”
王雅懿終於有些着急了:“可他與我已是定親了,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陛下廢太子呢?若當真如此,這親事肯定會有變故的……父親當初不是說會幫他嗎?如今爲何就要變卦了呢?”
王君懿安撫道:“當初定親前,陛下可沒有說過,會讓太子娶那麼多身份尊貴的側妃!父親當初接了聖旨,才知道這些事,猶如吞了蒼蠅般!母親都哭了好幾場,只是怕給你添堵,纔沒有告訴你罷了!總之這樣的婚事對我王家來說,本來就是雞肋!”
王雅懿愣了愣,頓時漲紅了臉:“太子風光時,父親和母親說起這婚事來都說千好萬好,說我將來定然母儀天下,如今怎麼又是雞肋了?太子這事先不說,這婚事若再有變動,難道要我一輩子待在家中不嫁人嗎?!”
“好妹妹,且聽我給你說完。”王君懿自小對妹妹謙讓慣了,忙輕聲安撫道,“當初陛下爲你和太子賜婚後,欽天監算出了三個好日子,離婚期最近的日子是今年開春。父親斟酌再三,不敢妄下結論,後來還是你姊夫想方設法的從太醫那裡問來了陛下的脈案。不曾想,去歲冬日翠微山賜婚之前,陛下已是轉危爲安,身體大好,隱瞞不發,恐怕也有看看太子與衆臣的意思。”
“陛下手握兵權,又正值壯年,當初的病雖來的兇險,但只要熬過去,必然不會短壽。父親與咱們幾個兄弟、還有你姊夫商量後,這纔將婚期定在最晚的好日子裡,徐徐圖之。當時父親就想到了,以陛下這個歲數,後宮有妊也屬難免,除此之外,只要太子一日不登基,這其中隱藏了各種兇險,絕非是我王氏能一力承當的。”
王雅懿臉色更難看了,怒氣衝衝的開口道:“父親百般算計,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王君懿蹙眉道:“若非是爲了你,父親何至於想那麼多?當年圖南關一役,皇甫氏的兄弟子侄,在陛下手下可謂寸草不生。如今太子已這個歲數,若自己不在陛下手中立起來,那能否在陛下手中熬過十年二十年,你若嫁過去後,不管我王氏如何權勢,即使傾族相幫,也是徒然!”
王雅懿怒道:“太子立不立起來我是不管的!可父親和母親給我定親的時候,爲何從不說這些,既然已經是想到可能有變故的事,爲何還要草率的定親!當初你們可都說了,將來我定然能母儀天下的!短短的些許時日,爲何又會出了變故!這親事一波三折,外人會如何看我?又會如何說我?如今你們都袖手旁觀着,即便是太子想立事,一無人脈,二無錢財,如何能成?”
王君懿道:“太子姻親可不止我們王家!若太子給不出相應的籌碼,我王家爲何要爲他費盡心力?”
王雅懿急聲道:“你方纔都那樣說了,如今太子手裡能有什麼籌碼?!”
“太子手裡自然還握着籌碼,只看他給還是不給!”王君懿擡眸,凝視着王雅懿片刻,斂目端起了茶盞,“阿雅,你同阿姊說,你是不是喜歡太子?”
王雅懿負氣道:“喜歡能如何?不喜歡又能如何?父親母親何時在乎過我喜歡誰不喜歡誰?阿姊沒走過我這一步,又怎麼知道我的心情!這與太子無關,如今我這個歲數……帝京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想我這般年紀還不曾出嫁的!我只想早些安定下來,又有什麼錯。”
王君懿重重的將茶盞放在桌上,氣道,“當初謝七郎也是你自己瞧上的!求着母親給你定下了親事,誰知道後來出了那般的意外。父親也是飽學之士,立身最正,不願爲此得罪了謝氏的,於情於理你都該嫁給謝氏七郎。可你不願嫁一個殘廢,日日在家哭鬧不休,父親不得已這纔出爾反爾,毀了婚事。爲了此事,我王家的名聲一落千丈,更是和謝閥結了仇,父親母親可曾埋怨過你一句?”
王雅懿狠狠的瞪向王君懿,怒道:“姊夫的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又是家中的嫡長子,阿姊進門就做了宗婦,自然可以那麼說!我不過是比阿姊晚生了幾年,卻不曾趕上這樣好的事。”
“高不成低不就的不說,帝京之中能匹配我王氏的本就沒有幾家,莫說宗婦了,即便嫡子也都是些歪瓜裂棗!那謝氏七郎,我已是將就了,誰讓他摔斷了腿!若是能治好,怎麼都成!但若是治不好,我跟着他這一輩子,不是什麼都完了!”
王君懿見王雅懿委屈的紅了眼,也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重了,不禁安撫道:“父親母親對你最是愧疚,你不願意,父親拼着王氏的聲名不要,也給你退了親事。可太子不是謝氏七郎,若太子願意拿出來誠意,我們也必然會幫太子,但若太子拿不出誠意來……我們爲何要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
王雅懿頓了頓,“難道太子妃之位還不是好的籌碼?你們本就是打算讓我嫁,爲何還要瞻前顧後的?”
王君懿道:“太子妃之位,未來的後位,本是我王氏該得的,如何算得上籌碼?他不是太子,難道你還做不了太子妃,還不能母儀天下了嗎?不管是南樑還是大雍,我王氏出了多少皇后,多少宰相,他娶你本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天大的便宜都佔了,還想讓我們出手相幫,那就該拿出誠意來了!”
王雅懿疑惑道:“阿姊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君懿抿脣一笑:“太子將來登基了,就是陛下。這大雍若想後繼有人,必然還要有太子,可這太子是誰所出就不一樣了。兩個側妃,憑什麼能白得一切?若太子執意只娶你一個,或是以後的太子只能是我王氏所出,這些都是籌碼。”
王雅懿道:“可側妃是陛下幫太子選定的,這婚約只怕不好毀……就算沒有這兩個側妃,待到將來太子登基,還會有別人的……”
王君懿笑着拍了拍王雅懿:“孺子可教也,太子這籌碼也不好拿啊!這要看太子怎麼讓父親相信自己的誠意了,可誰相信人心呢?即使他說將來只讓你的孩子做太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守諾?”
“阿姊的意思是他答應不答應,我們都不幫他嗎?”王雅懿頓時白了臉,想了想又道,“……可敏妃的孩子還沒有生出來,一切都還是未知,父親怎會如此短視?你如此嚇唬我,小心讓父親知道了不饒你!”
王君懿道:“你當是我願意說這些?父親讓我專門說給你聽的,雖然一切還是未知數,但最晚不過下個月。好在不到最後,這一切選擇都還在我們手上。”
王雅懿抿了抿脣:“敏妃生了皇子,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王君懿笑了笑:“敏妃生的皇子與太子,對我們來說是相同的。還是那句話,他不是太子,我們王氏還能出不了太子妃?父親的意思,我們也不一定全部明白,但是你要明白,若你執意嫁給太子,可能父親和母親拗不過你,但是這一搏,有可能是母儀天下,但有可能一無所有。父親和母親是不願你冒這般大的風險,纔會如此瞻前顧後。”
王雅懿咬着脣,猶豫道:“如今放眼整個帝京,對我來說,哪裡還有比太子更合適的人選?”
王君懿道:“雖然上面的話,都是父親讓我對你說的,可阿姊自己也要同你說些體己話。咱們先不管父親和家裡的意思,皇位之爭這都是一半一半的事,若你心裡當真喜歡太子,哪怕做個庶民也甘之如飴的話,你根本不用顧忌那麼多,只管給父親和母親說,不管結果如何,你都要嫁給太子就是了。”
王雅懿驟然擡眸,遊移不定的看向王君懿:“此話何意?”
王君懿輕聲道:“父親母親當年將你放在家中十多年,對你最是愧疚,若你不管不顧非要嫁給太子的話,哪怕將來奪位失敗,父親和家中兄弟也不會放任你們不管的。但是,你心裡也要明白,若失敗了,莫說母儀天下,只怕你連現在的日子都沒了……你們夫妻能做個閒王有塊封地是最好的,若……那必將要隱姓埋名,遠遁他鄉,做一個普通的庶民。”
王雅懿思索了片刻,抿脣道:“如阿姊所說,太子本身還定下了側妃,若他一無所有,我又何必去容忍那些個人……”
王君懿笑道:“你們若只是普通夫妻,你也自然不用忍受那些人了!那些人不會傻到嫁給一個庶人爲妾室。”
“若如此,那就只有我一個人傻了,她們都還能等上兩年,一切塵埃落定了,作甚讓我先嫁過去?”王雅懿噘着嘴,“這些事,我是不管的,讓我吃虧就是不成!”
王君懿本也有試探之意,若當真王雅懿心有所許,王氏自然會慎重考慮幫扶太子之事,但王雅懿如此一說,可見對太子也不見得有幾分真心。王君懿心中雖有可惜,但有些話,也可不必再說了。
王君懿垂了垂眼眸:“你也別想那麼多,只要你聽話,父親母親也不會不管你的。九月二十九,乃東宮的生辰,因是陛下主持,你還是要去露露臉的,生辰禮物可有準備好?”
王雅懿道:“素日裡家中都有備好的賀禮,如今我哪裡還有心情準備這些!”
王君懿撫了撫鬢角:“你知道這些就好,面上可不要帶出來。家裡疏遠是一回事,你自己疏遠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讓太子察覺了,總是不好。”
王雅懿點了點頭:“阿姊說得,我都懂,放心好了,我還沒有那麼愚笨,到底心裡不舒服罷了……這樣的事,若換成阿姊,又會怎麼辦呢?”
王君懿看了王雅懿一會,好半晌纔開口道:“你方纔說你姊夫是一等一的樣貌家世,說我嫁得好,可你想過沒有,當初父親和母親,從未問過我是不是喜歡他。作爲嫡長女,我根本沒有可選擇的機會,你可懂?”
王雅懿驚訝的看向王君懿,不滿道:“放眼整個大雍,論起相貌、家世、人品、才華,有幾人能和姊夫相提並論的?姊夫那樣的你都不喜歡嗎?”
王君懿笑了一聲,似是而非的開口道:“是啊!這麼多耀眼的外在,誰又不喜歡啊!可若非這些,我王氏女又爲何要嫁?是以,你也一樣,不管將來如何選擇,你都要想開一些,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