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宅院,燕徊居正寢內。
火牆自天冷就不曾停過,因這幾日賀蓉畏寒的緣故,屋內還擺着幾個炭盆,人一進屋就有股燥熱之氣撲面而來。如此的溫度,賀蓉依然被裹在厚厚的被中,連雙手都不敢露出來。
小小的一碗藥,喝了兩刻鐘,賀蓉才終於將最後一口藥汁嚥下去,雖是如此緩慢,還是因此出了一身的虛汗。她的臉色蒼白,嫣紅的嘴脣乾裂脫皮。賀李氏親自撫着她瘦弱的肩膀,緩緩放回牀榻中。
賀蓉躺下休息了片刻,纔有氣無力的開口道:“母親,不用陪着我,自去忙吧。今日我感覺好多了了。”
賀李氏擦拭着她額頭上細碎的汗滴,輕聲細語道:“大夫說了,你還要好好再養些時候,這樣的事,沒有三五天就能好的。”
賀蓉年少不知事,不知道輕重,直至此時還懵懵懂懂。可這般的事,養了那麼多天不見起色,大夫換了好幾種方子也止不住血。雖現在不一定會要人命,要長此以往的消耗,誰也吃不住啊……賀李氏心裡明白,不管外面如何,此時對賀蓉來說,都沒有養命要緊。
賀李氏有心查明這事,但一問到那日之事,賀蓉什麼都說不清楚,連那人長相都描述不清楚,哭個不停。賀李氏不敢逼問賀蓉,也只能從大安寺那裡查起來。可這樣的事,一無所知查起來何其艱難,不能報官不說,還要瞞着衆人,就連賀東青不但不想節外生枝,好要幫着捂嚴實了,一心想着息事寧人。
賀蓉發生了這般的事,之所以要連自己一起隱瞞,必然是爲了不想失了太子婚約。若是沒有懷孕,賀李氏也不覺得賀蓉所做有何不妥。就算在當時賀李氏知道了,必然和賀蓉做的一樣,瞞着賀東青與家中衆人的。
賀蓉直到發現懷孕,寧願私下裡讓人去買那虎狼之藥,將自己折騰這樣,也不肯告訴自己的母親,這讓賀李氏心裡也不好受。若賀李氏知道,就算是要打胎,必然也不會弄成這樣。事到如今,雖是懊惱,但也不捨得再去責怪賀蓉了。
可直至今日,賀蓉依然還想着嫁入東宮,若只是失身,賀李氏總還能想些辦法,將此事壓下去,也有信心勸服賀東青。這些天來,來來回回換了好幾個大夫,雖說的婉轉,可賀蓉只怕真的不能再有子嗣。這般的事,換成賀李氏都不敢說能糊弄東宮,按照賀東青的謹慎性子,賀蓉絕無嫁入東宮的可能了。賀李氏暗暗垂淚許久,可不敢說一個不字。只盼着賀蓉能止了血,平平順順的將身體養好,再徐徐圖之。
賀蓉努力的勾了勾脣角:“母親不必如此,我會慢慢養好自己的,如今也沒什麼着急的事,太子大婚尚要明年四月,待到迎娶側妃最少還要一年。時間這般的長久,女兒哪裡會養不好。”
賀李氏聞言,手上的僵了僵:“可不是嗎!哪有那麼快!聽說太子也病得挺厲害呢!在東宮養病,連人都見不着,前幾天王氏找人又合了八字,說是太子與王氏的八字不合,這才又有了變故!”
賀蓉眼眸中露出些許光芒來:“是嗎?合八字?這事不得過了陛下嗎?陛下如何說?”
賀李氏道:“陛下哪裡能說什麼?欽天監合好的八字,出了這等變故,誰臉上都不好看!那方士說太子之所以病重,就是因爲與王二娘子八字相剋,太子體弱壓不住姻親,這才頻生變故。”
賀蓉抿脣一笑:“這番找到了緣故與病因,想必太子殿下很快就能痊癒了。”
賀李氏見賀蓉有了精神,忙道:“相生相剋,都是張張嘴的事,誰知道是真是假,總之王家退婚的心意已決,已將皇室的訂婚禮都退了回去。陛下的旨意,昨日也下了,王二娘子與太子已是各自婚嫁,互不相干。如今太子可是孤單的很……你快些養好病,不管有什麼念想,總要養好身體。”
綠屏緩步走了進來:“夫人,二娘子來看大娘子。”
“不見!”賀李氏聞言冷哼一聲,想也不想便回道。
賀蓉側目望向賀李氏,輕聲道:“自我病後,還不曾看見阿菱,母親將我扶起來,我和二妹妹說說話。”
賀李氏抿着脣有些不願,一對上賀蓉失了光彩的雙眼,就說不出的拒絕的話來:“你何必起來,就這樣見她也無甚。”
賀蓉抿脣一笑:“不好讓二妹妹看見我如此落魄。”
賀李氏聞言,嘆息一聲,將賀蓉扶了起來,倚靠在牀榻上,對綠屏冷聲道:“讓她進來吧。”
“大阿姊。”賀菱緩步走了進來,未見人已先聽了急切的聲音。
賀蓉看向急匆匆進來的賀菱,抿脣一笑:“二妹妹來,你坐在母親這裡,咱們說說話。”
賀菱怯怯的站在原地,給賀李氏行了禮:“母親。”
賀李氏臉上露出了幾分厭棄,看都不看賀菱一眼:“你不和你姨娘在屋裡好好的繡嫁妝,到處亂跑什麼?”
“女兒不敢亂跑,只是心中擔憂大阿姊的病,這纔想來看一看。母親放心,女兒不會耽誤大阿姊休息的。”今日的賀菱一身湖綠色短襟小襖,領口袖口綴着純白色狐皮,白底的百褶裙,可謂步步生花。雖只梳了簡單的雲髻,斜插一支珍珠流蘇步搖,可一步一晃,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嬌俏中帶着幾分嫵媚。
賀蓉側目看了一會賀菱,垂眼輕聲道:“你有此心,母親怎會怪你呢?不過母親說得也對,你也該用用心,那穆四郎雖是庶子,好歹也是官身。母親給你千挑萬選出來的好親事,你若不精心的話,如何對得起母親待你的一番苦心。”
“阿菱心中自是感念萬分。母親與大阿姊多年的教誨,阿菱時時不敢忘。”賀菱緩緩垂下頭去,側目偷看了賀蓉一眼。只見她髮髻整齊,身上的褻衣也極乾淨,只是人比幾日前瘦了一大圈,臉上竟是沒有半分的血色,嘴脣乾裂到脫皮。
賀李氏側目瞪着賀菱,不耐的開口道:“看也看過了,無事你就退下吧!沒事就不要出來了!無端端的被人看見,還以爲咱們家連這點規矩都沒有呢!”
賀蓉抿脣一笑:“母親心疼二妹妹,何必又把話說得這般的嚴厲呢?”
賀李氏嘴脣輕動,許久,輕聲道:“這不是怕那些人擾了你休息嗎?”
賀蓉側目瞥了眼賀菱,笑道:“二妹妹再坐一會也無妨,我這會兒正有精神。前些時日咱們不是都接了陳五的生辰帖子,生辰宴我又沒去成,那日可發生了什麼趣事?二妹妹和我說細細的說一說?”
賀李氏輕咳了一聲,側目看向賀菱:“既然你大阿姊想聽,你就坐下好好講講。”
賀菱這纔敢半坐在牀尾,不安的看了賀李氏一眼,輕聲道:“那日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無非就是賞花品茗,極普通的宴席。因陳四娘子將要返鄉養病,很是匆忙,陳氏的花宴也就少了幾分精心。”
賀蓉雙眼一亮,輕聲道:“陳四娘子要返鄉了?可是陛下準了?”
賀菱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賀李氏,小聲道:“陛下不但準了陳四返鄉的事,就連陳氏的退親摺子也一併準了。”
“退親?陳四不是隻回鄉養病,何時說要退親了?”賀蓉嘴角微動,“殿下如今還病着,連着兩場親事都作罷了,只怕心裡不好受。”
“可不是嗎!陳氏說陳四病重,不知何時能養好,不敢耽誤太子親事,這才退的親,大家說的好聽,誰不知道如今太子際遇不好,這才着手退親的!”賀李氏搶在賀菱之前開口道,“太子在東宮還病着,這番的打擊,只怕心裡不好受。我兒得好好養病,等好了,讓你父親去求陛下,怎麼也讓你見上太子一面,好好安慰安慰纔是。”
賀蓉側了賀菱一眼,垂眸輕聲道:“太子殿下……往日裡看那些人都是頂好的,沒曾想一旦出事,竟個個落井下石。”
賀李氏忙道:“是這個理,如今就剩咱們一家,你父親等了這許多年,好不容易纔得了這個機會,絕對不會像那般。如今就專等你養好病了,到時……”
“夫人,前面出事了!”綠屏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打斷了賀李氏的話。
賀李氏側了側眼眸:“天大的事也不至如此慌張,李管事呢?讓他去看看。”
綠屏滿眼的焦急,看了賀蓉一眼,俯身在賀李氏耳邊說了兩句話。賀李氏當下站起身行,看向賀菱:“讓你大阿姊休息吧,你隨我出去看看。”
賀菱愕然的望向賀李氏,輕聲道:“家中的事,哪裡有需要女兒出面的地方?”
賀李氏側身瞪向賀菱,不輕不重的開口道:“你總要嫁人的,現在學着管家都晚了!天天跟着你那做妾的姨娘,能學到有用的東西?!”
賀蓉輕聲道:“既然是急事,母親就快去吧,我也想和二妹妹繼續說話,若是累了,我自然會睡的。”
“既然如此,你就在此好好的和你大阿姊說說話!”賀李氏在賀蓉看不見的角度惡狠狠的瞪了賀菱一眼,而後又道,“綠屏,讓欣姨娘去前面與我一起見見那家人。”
賀菱垂眸輕聲道:“母親,姨娘昨日得了父親的吩咐,今早出門去了。”
賀李氏見欣姨娘出門都敢不給自己報備了,心中不禁勃然大怒,但這般的事是絕對不能在賀蓉面前說一句。賀李氏又是惡狠狠的瞪了賀菱一眼,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賀蓉道:“你少說一會,多養養精神,別耽誤了你二妹妹繡嫁妝。”
賀蓉溫順的點了點頭:“母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