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依舊毫無顧忌地飛逝着,像一匹掙脫了繮繩的野馬,一路向前狂奔,似是要跑到宇宙的盡頭,不管你願意與否。
可是,人們總是會有一種奢望,總想着在自己快樂的時候,時光會慢些,而當自己痛苦的時候,時光會快些。
但是,時光是公平的,它不會以人們的意願爲轉移。恰恰相反,你會發現,你越是痛苦,時光它老人家偏偏越是跟你過不去,慢的像老牛拉大車。你咬牙切齒,痛不欲生,它就更慢,恨不得靜止了纔好。
我的家鄉是北方的一座三線小城,一年當中一半的時間是在寒冷當中度過的。尤其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即使頭頂上的陽光無比的刺眼,凜冽的寒風依舊無孔不入的刺穿你的棉衣棉褲,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在你的身上扎來扎去。身處這樣的環境,不免讓人錯以爲時光也被凍的緩慢了些。
這麼冷的天氣,要不是我所在的“B城市中心醫院”沒完沒了的要求上班、加班,我是一步都不想邁出房門的。
可呆在家裡做什麼呢?可樂還小,每天就是黏着他的乾媽給講故事,我倒是落得個清閒。
於是,我想到了我的哥哥。
我決定繼承他的衣鉢,在閒來無事時,也擺弄下筆墨。
寫點什麼好呢?就講講我們之間的故事吧!我——韓小北,我的哥哥——韓小東,還有那些出現在我美麗抑或是苦澀年華中,扮演着至關重要的角色的親朋,還有那些偶然經過我的生命,卻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的陌生人吧!
我勢必認真講,你大可假裝聽。
辛苦了!
——
那是2010年的冬天。那天也是出奇的寒冷。我開着哥哥的大G行駛在去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
我這是去接我那位作家哥哥的,這次他是去北京搞他的新品籤售會。這對他來說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對於才華橫溢的他來說,在紙上隨便寫上那麼幾筆,就能讓無數熱愛他的粉絲們陷入瘋狂,這種能力在他還是上高一的時候就已顯露無疑。
在這個國度,單純靠寫作發家致富的人不多,我哥哥絕對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大雪就這樣漫無邊際的下着,像是兩個天使在天上打枕頭大戰。可能是用力過猛了吧,裝有鵝毛的枕頭就這樣被狠狠地打碎了。於是,潔白的鵝毛就紛紛撒落在了人間,大朵大朵的雪花遮蔽了天日,世間萬物也都被裝扮成了白色的雕像。
汽車的雨刷器不停地揮來揮去,可雪花依舊瘋狂地撲在前擋風玻璃上,攆也攆不走。我就慢悠悠地開着,空調的溫度開的正合適,輕柔的暖風輕輕地吹在臉上好似春風一般柔情,竟讓我忘卻了窗外的世界其實如鬼魅一般的寒冷。車裡放着輕鬆而又愉悅的音樂,更是讓我無比的放鬆。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啊!
不知不覺中,我已開入了機場。我低頭一看錶,還有半個時辰飛機纔會到站。難得的放鬆時間,我也就這麼悠閒的聽着音樂,看着窗外紛飛的雪花。內心是那麼的平靜,彷彿時光也在此刻放慢了腳步。
儘管,我知道,那只是一種錯覺。
不知何時,我看到了哥哥拖着他那簡易的行李箱,在大雪中緩慢地向我走來,我才意識到,我竟忘記了時間。
看吧,我就是這麼一個不靠譜的人。
我急忙下車迎了過去:“怎麼樣?是不是很累啊?飛了這麼久!”見到哥哥我還是忍不住客氣了一句。
沒辦法,長兄如父,自從父母在我倆五歲那年撒手人寰後,他就成了我內心唯一的依靠——即使他也許僅僅比我早出生那麼五分鐘而已。
“還好了,倒是你,剛下夜班就跑來接我,今天下夜班不用做手術的嘛?這倒是難得啊!”哥哥是真心疼我,這個不假,從小我就知道。
“沒安排我做手術啦,今天哥哥最大,就是安排我做手術,那我也不幹,我得來給哥哥接風不是!”在哥哥面前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
我享受這種溫暖的情感,這讓我的生命顯得那麼的理直氣壯。
我是個有所依靠的人,我並不孤單,我對自己說。
回去的路上是哥哥開的車,就像小時候哥哥總是騎着叔叔那輛破的不能再破了的二八自行車,馱着我飛馳在我們那個小鎮裡唯一通向外面世界的那條土路上——當時,我就是那麼以爲的,以爲只有那一條路才能離開那個我們出生的小鎮。
那時候,我就在想,長大了我一定要衝出那條佈滿灰塵的土路,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當然,一定要跟哥哥一起。
“叔叔和嬸嬸在家等着給你接風呢!咱倆得先回叔叔家看看。”我跟哥哥說。
“知道了,每次都是這樣的。你不說我也知道。”哥哥平靜的說,“是得回去看看了,好久沒回去看叔叔嬸嬸了。”
“我敢肯定,又是包的韭菜雞蛋餡的餃子!”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哥哥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哥哥曾說過,那是這個世界上最可口的美味了。
他就是這樣,對這個世界永遠都那麼寬容,不挑剔。
這樣的人往往都是累的,他們只會愛別人,可就是學不會愛自己。
窗外的雪越來越小了,估計是那兩個天使都累了吧,想着中途要休息一下。
我靜靜的透過車窗看着窗外,一個冒着濃濃白煙的大煙囪映入我的眼簾。
是那個我們出生的小鎮。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煙囪依然是這個小鎮最高的建築物。
時間似乎停留在了那個黑暗的日子裡。
“哥哥,最近我總是夢見爸爸和媽媽。”我依舊望着窗外,輕聲的跟哥哥說。
“哦,是嗎?”哥哥也語氣平淡的迴應着我,也許他在專心的開着車吧。
“可是,我似乎記不清他們的樣子了。”
哥哥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隱約透露出一種複雜的難以解釋的東西。
“該忘記的忘記就好了,別總是爲難自己。”
哥哥是瞭解我的,他知道,此刻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這個人早已陷入了一場回憶,回到了那個永恆的冬天。
——
那是我五歲時的一個冬天,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爸爸帶着我去離家不遠的十八里泡抽冰嘎。由於天氣格外的好,我們玩了好長時間。
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刻,我沉浸在爸爸的歡笑和呼喊聲中,享受着爸爸帶給我的溫暖。全然不知,那場改變我一生命運的災難即將來臨。
從那以後,一頭叫做“回憶”的巨獸便牢牢地控制了我,時不時的從我內心深處蹦出來,衝着我撕咬吼叫。
隨着一個鞭子用力的抽下去,那個胖墩墩的冰嘎向十八里泡的中心飛去,我也緊隨其後想着再去抽上幾鞭子,好讓那個飛轉的陀螺更加玩命的旋轉。
可是,一聲巨響,我腳下的冰層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裂縫,我完全傻掉了,楞楞地站在那塊可能馬上就要塌下去的冰層上面。
爸爸見狀急忙向我飛奔過來,可是已經遲了,裂縫的周圍不斷擴大,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窟窿,我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飛奔過來的爸爸一把抓住了我的一條手臂,我身體的其餘部分已陷入冰水之中,除了那個幼稚的小腦袋。
爸爸奮力地想把我從冰水中拉出來,一個勁兒地對我喊:“用力,用力啊!”
可我早已不知所措,只是使勁兒地在冰水中毫無意義的掙扎着。
就在我被成功拽出冰窟窿時,這個冰窟窿又生生的碎了兩大塊冰,爸爸就在其中一個旁邊,千鈞一髮之際,爸爸用盡全身力氣推了我一把,大吼道:“快跑!”,隨即便陷入冰水之中。
由於冰窟窿已經變得太大,周圍也沒有任何可以抓住的地方,爸爸撲騰了幾下便被冰水完全淹沒了。
我傻傻地趴在不遠處的冰面上,一遍遍地喊着:“爸爸,爸爸,你快出來啊!”
可是,許久過去,那個冰窟窿就那麼靜靜地張着血盆一般的大口,沒有任何的動靜,沒有任何的聲響。
有的只是冰冷的寒風吹入我的耳朵,還有“砰砰”的心跳聲迴盪在我空虛的體內。
世界瞬時變得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