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逸羽與趙秦坐話時,大華宮內,君逸羽想來“安心”了的女皇陛下,卻並未如他所想的順心。追根溯源,恰恰他就是那罪魁禍首!
“陛下,第一批漕糧已經入倉了。”慕晴音色中頗有欣意。
“好”看了奏報,君天熙的神色尚算平淡,“漕糧轉運的事既然已安排妥當,後續差事許世謙辦着就好,讓君康逸早日回京交旨。”
“是”
君天熙又補道:“讓他儘量中秋節前趕回來。”
“喏”慕晴躬身,心下卻也明白。每逢中秋佳節,大華皇帝都要在宮中宴請皇室宗親,以示皇家團員之意。二十五年下來,翼王府的皇室地位雖已得到了正視,但到底血統上缺了名正言順,如此,這般宴會更是當重視。尤其此番還是陛下登基後首次宴請皇親,在翼王早已因病淡出朝政的情況下,還是得世子趕回來出席的好。再者,世孫爺今年纔回京,幼時姑且不論,說起來這纔是他第一次與全體君華皇族聚首,怎麼着宴間也得要他親父引導着認認人才好吧。“陛下還有旁的吩咐嗎?”
“中秋夜宴可曾準備妥當?”
這等宴會事宜宮中皆有定製,陛下一向是不多關注的,今日怎麼?慕晴心下奇怪,卻還是老實答道:“回陛下,都已經安排好了。”
“嗯”君天熙滿意點頭,狀似漫不經心的說道:“宮廷宴會的歌舞這麼些年都無甚新意,此番京中既然出了兩個能人,便讓她們進宮表演吧。”
慕晴聽罷,強忍了縮脖子的衝動,試探着問道:“陛下是說平樂的千落和嬌娘。”
“嗯”君天熙有些氣悶,“‘此曲只應天上有’和‘胡旋一舞九州傾’,好大的名聲,朕也想見識見識。”
聽得君天熙不自覺中淺淺加重的語氣,尤其“此曲只應天上有”一句細細聽來,更似夾了絲咬牙切齒的味道,慕晴暗自吐舌。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是狀元樓文會時世孫爺溢美千落的言辭,奴婢可記得分明。陛下,玉安平樂的花魁名妓沒少出過,以往怎麼沒見您感興趣呢?
想到前兩日的事慕晴又頗覺好笑。這些日子“翼王世孫鳳來起鸞左右逢源”的段子旁人不知,她可是知道陛下暗中因此冷意十足的。那天世孫爺進宮請安時她也在場,陛下襬足了皇帝皇姑的架子,旁敲側擊着想要世孫爺小小年紀少於妓家來往,卻被世孫爺靈睿的看破了。“我們只是朋友”“謠言止於智者”“隨它去”,世孫爺幾句打發了陛下不說,臨到了,竟還盛讚了她們的才藝品行,要陛下不要因爲她們的出生瞧不起她們。
想到這,慕晴又有些憂慮。世孫爺談及千落嬌娘時言語雖多有欣賞之意,但眼神清明,“朋友相交”的話必是不虛的。我都能看出來的事,陛下又如何看不出來?陛下若非當局者迷,那必是在意得深了,纔會明知不可能,卻容不得謠言帶來的半粒沙子吧。得知福王爺讓宮女有了身孕,陛下毫無反應,到了世孫爺這,卻···唉!陛下,世孫爺怎麼都頂着您皇侄的名分。翼王府藉着皇族身份才迅速插入大華軍中的,說來也是您最直接的軍中力量。尤其陛下心念北伐雪恥,如此,這份關係便更動不得了,否則,無異於自斷其臂。此番看來,中秋夜宴,您是要將世孫爺以您皇侄兒的身份介紹給皇室宗親的。只如此,陛下對世孫爺用心至此,又當何去何從呢?
“陛下,此舉有違定製,只怕···”
“不過是家族夜宴召妓助興,尋常公卿人家都可使得,天家便不成嗎?”不待慕晴說完,君天熙便已擺手,冷聲道:“無妨,若是這等小事御史臺都要嚼舌根··哼哼!”
見得慕晴面上爲難,君天熙徑直問道:“只是什麼?你不是查過她們的背景沒問題嗎?”
“她們的背景確實沒有查出問題,只是嬌娘她··她是罪官家眷。”
“此事如何不報?”君天熙擰眉。
慕晴跪地,“奴婢以爲此事不重要,自作主張了,請陛下恕罪。”
君天熙也不道“平身”,慕晴在她手下太過得用,不管什麼理由,自作主張的風氣萬不可長。“什麼案子?”罪及家屬的案子,必是不小,多少該是知道的。
慕晴心下一嘆,沒想過陛下會再度問起,此事她實是不願意對陛下提及的,可此番情境,讓她不得不叩首道:“回陛下,楚州案。”
“楚州案?”君天熙語中略有驚疑,面色更是有些怔忪。良久她才擺手道:“慕晴,起來吧。”難怪你不願回稟。
“楚州案連坐的家眷,十九年大赦時便該免了罪責的,她如何還在風塵?”
“謝陛下”慕晴起身,老實道:“十九年大皇子出生,她的確得了大赦,可她的舞蹈天賦得了劍舞大家赫連彩的賞識,一直隨她學藝。兩年前她迫於生計開始在各地登臺獻藝,聲名漸起。後來得了盧思‘胡旋一舞九州傾’的讚譽,舞蹈名動天下,甚至隱隱超過了已故的赫連大家。四月間,她在北疆獻舞被當地兵頭逼娶,許是受了此事刺激想尋個安穩,這才於五月入京並且加入起鸞樓。”略一猶豫,慕晴繼續道:“她端午日才入京,與世孫爺確係偶遇。”
“原是官家小姐,此番經歷確是坎坷。”君天熙聲音中竟似有絲嘆息,也不知是何緣故。“沒有問題,便讓她來獻藝吧,與那千落一道。慕晴,朕這無事了,你去安排吧。”
“是”
慕晴出殿行得不遠便見卓明引着禮部尚書郭英往延英殿而來,依着時間來推算,她估摸着是科考閱卷完畢來恭請聖裁了。當下她也不多問,只對郭英見禮之後與卓明簡單寒暄兩句,便自去辦差了。
慕晴回得延英殿時,殿內又只餘了大華朝的女皇陛下獨自對案沉吟,想來郭英已經告退了。
“慕晴,你回來得正好,你來看看,董驤這個名字似是有點耳熟,朕一時想不起來了,你可記得?”
大華宮的女總管平日也頗有點日理萬機,聽了君天熙的問詢,又見了她指下所點的名字,偏頭一想才道:“回陛下,贛州董驤是當地有名的才子,他詩詞俱佳,科考前在京中頗得了些才名,陛下許是聽過他的風評。”見得君天熙斂眉似是不認可,慕晴竭力凝神,恍然悟道:“董驤入京後曾在鳳來樓獻詩追求千落無果,月前世孫爺微服去狀元樓詩會,是他第一個要世孫爺作詩的。”
“哦?”君天熙何等聰慧,結合着曾聽慕晴詳細回稟過的狀元樓文會的情景,眉目輕挑間她已是知了慕晴的未盡之意。她隨意翻了兩手手底文卷,玉臂輕揚間漫不經心的將它拋到了一旁,淡淡道:“華而不實,空洞無物。”
看得飄飄搖搖間終究散跌於地的文卷,慕晴心下有些爲那名作董驤的士子默哀。不出意外的話,三鼎甲會在這十份呈遞御前的文卷中產生,可陛下這一揚手,董才子便是在殿試中寫得天花亂墜,怕也是絕無一甲可能了。咳,不說一甲,這董驤還有沒有廷對的資格此時都得兩說了。
說來才子愛佳人,求而不得時才高氣傲着存着些比較心思想要壓過“情敵”一頭也算人之常情。錯只錯在董驤誤中了世孫爺,恰恰觸了陛下的黴頭!世孫爺的事情上,陛下容得自己不喜,卻是容不得旁人半點的!五月間杜恩大學士的草擬的詔書屢屢被陛下打回,他到現在都還摸不着頭腦吧。可憐杜大學士,不過盡忠職守,爲了警示大皇子,戒尺伺候了世孫爺,便險些在暑熱天暈倒禁中。這董驤?慕晴搖頭甩掉了後續猜想,心中對他滿是同情。
“陛下,董驤是江南文華之地有名的才子,他是試卷又是禮部選中呈遞御覽的,若是這般打回,是否太過···”
君天熙擺手,“你可看他文卷,此子議論軍機,只一味雕琢文字,毫無實質,文才確是有的,可於軍政之上一竅不通,朕又不缺文學先生,要他何用。再有如你說言,此人器量不足,氣宇不豐,終究難當大任。”
慕晴心下一嘆,陛下終究不是任性的人,她便是想任性而爲,也終究會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看了董驤的卷子,君天熙的話慕晴心下卻也認同。雖無陛下說得那般不堪,但看行文,粗粗讀來頗有主戰振奮之意,可細細想來,實有投上所好的嫌疑。如此想着,慕晴卻還是道:“陛下,他終究是主戰的文卷,若是被陛下黜落,讓人誤了聖意,怕是不美。”
君天熙偏頭一想,自家與北胡必然一戰,如今雖不用宣之於口,但誤了主戰派的氣勢終究不好,便道:“那便留下,這般文辭,送去禮部掌文字好了。”
慕晴應諾,心下卻是抹汗,新科進士被送去禮部那清水衙門不說,還輕輕一句定了他刀筆吏似的活計。陛下,您可真夠護短的!
隨着一對主僕對話的沉寂,浩大的延英殿內只剩下了君天熙紙頁翻動的輕響。
閱到第七篇時,君天熙眼中生了些光彩,她不禁想到了君逸羽的《國強論》。翻得卷頭,看清署名時,君天熙忍不住輕笑一記。怪道文意頗有類處,果真是物以類聚!冀州許氏這對父子倒是不錯,許世謙此次漕運有功,他的兒子既然有這等才學,怎麼也不能委屈了。唐許姻親,衛國公府這些年進退有度,藉此安撫也算不錯。比他大了五歲,剛及弱冠嗎?有些小了。這般沉吟着,君天熙在捲上輕敲三記。
覺了君天熙的動作,慕晴輕輕擡頭探看了一眼。這許浩軒倒是有造化的,大華世家中,已經很久沒出過三鼎甲了吧。
95章漕運設定有bug,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