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四校聯考如期而至。

全市統考題,難度跟火箭發射一樣噌噌噌地往天上加。

每一場考試結束後,都能看見在考場外、走廊上叫苦連天的學生。這真是讓重點學校的學生都喊難的題目,對於那些普通初中和民辦初中的來說,就更加寫都不必寫了。

“動態平衡?”吳望不動聲色地去查自己的輔導書,發現這次的考試竟然考了高中的東西。物理一直以來是吳望的一大強項,看來這次要砸鍋了,吳望也多少有點心煩。着實不知道出題人怎麼想的,出一套沒人會做的題目來幹什麼?真是吃飽了撐的。

這一次考試的安排也是讓吳望有些難以接受——從早上八點開考,白天考一天暫且不說,平時都這樣——最要命的是晚上還有科目,而且晚上考什麼不好非要考主三科?

最令吳望抓狂的在於,安排在晚上的竟然是數學和英語——數學需要精神的大腦思考,英語需要精神的大腦讀題,晚上正是累的時候,這個安排時間的人簡直比出題人還要離譜。

和中考一樣的七科,第一天考四科,第二天考三科。

實在是因爲累了,考數學的時候吳望沒做完。最後一道壓軸題,幾何圖形多結論問題,還有兩個小問沒有整出來。不死心的吳望帶着數學卷子,底下墊着歷史提綱和英語練習冊回了宿舍,還在那裡算題。

頑強掙扎了十來分鐘,吳望把最後一道題解完了。遺憾的是會做又沒做完,六分白白沒了,他越想越生氣,坐在高高的上鋪險些把筆摔出去。

吳望坐在牀沿,雙腳還搭在爬梯上,埋下頭抱着自己後脖頸冷靜了一會兒,這纔開始看歷史提綱和英語練習冊。

對於政治歷史,學生們之間流傳一句話:臨時抱佛腳,抱了總比不抱好。吳望倒是不需要臨時抱佛腳,只是考前專門複習必須要有。而對於英語,學生們之間也流傳一句話:反正全考課外,不如踏踏實實睡覺實在。這話不假,英語除了聽力題和作文題,其他全是閱讀題,全是課外的東西,除非是爲了語法,否則啃課本和練習冊也沒用,反倒還休息不好。

季遙把手一伸,抽出了吳望的數學卷子來,坐在楚南的牀上,仔仔細細把吳望的解題過程看了一遍,還用手指在卷子上的圖比比劃劃,嘴裡唸唸有詞,好似早已沉浸在數學題的世界裡。突然間他起身來,攀着梯子爬上來,坐到吳望身邊:“你聽聽我的思路,好像我這容易點......”

失策,真是太失策了。

因爲研究已經考完了的數學題,耽誤了歷史和英語複習,也耽誤了休息,第二天的科目吳望感覺自己沒有哪個是發揮好的。

離中考只剩不到兩百天,老師和領導的耳提面命,越來越重的學習壓力和考試壓力,讓吳望產生了一種厭學和焦慮交叉的情緒。

語文考試結束後回到教室,吳望正用鉛筆在卷子上刷刷寫着什麼,季遙去看,卻發現吳望的手在抖,還得按住手腕才能把字寫好。季遙也難得產生了厭學情緒,這麼拼命到底是爲了什麼?

考試的疲憊和等成績的煎熬相重疊,壓抑與愁苦就像活火山裡的岩漿一樣,隨時有可能噴發出來。自我感覺極差的吳望,在班裡某個同學帶回成績單來,高聲宣佈某一個科目出成績的時候,想看又不敢面對——他是零星幾個不急着看成績的同學其中之一。

吳望的語文110,單科年級第八,其中作文47分,還是相當優秀的;數學108,剛剛好壓在特優線上;而他一直不大喜歡的英語103,勉強接受;他一直以爲要砸鍋的物理其實也沒砸到哪兒去,甚至沒比平時差多少,88,平時都是九十來分,這次就是敗在了動態平衡那道題目上了。

季遙屬於正常發揮,語文109,作文與吳望同分;數學也是108;英語發揮不錯,超了吳望一小截,113,單科班排狀元,年級三十多名;物理86,有一個粗心犯的錯誤,季遙簡直要抽死自己,如果那道題沒錯,他就可以超越吳望,成爲物理全班第一了。

倆人的年級排名都往前越了一大截,從平時的年級四十多徑直衝到了年級前十,季遙年級第四,吳望年級第八,成爲了普通班最光耀門楣的事情。

班主任將他們二人叫到辦公室來。

“普通班裡面,考進年級前十的,你們是第一次。”老師說,“學校想要下學期將你們調上重點班,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話問得兄弟倆有些愣神。

季遙是無所謂的,他的性格廣交朋友,去哪兒都能和人打成一片;但是吳望的性格就不一樣了,看得出來,剛開學的時候吳望爲了融入這個班是花了時間的。前幾天還在說,一個班五十多學生,吳望是花了三個月才記住所有人的名字的。不是記憶力不好,只是吳望沒有在記住同學名字上下心思。他的心思都在中考上呢。

所以季遙是不想答應老師換班的。爲了照顧吳望——去一個新環境,吳望雖然不會害怕但肯定會不適應,在中考衝刺階段這麼幹豈不是更影響?

吳望卻沒有季遙的態度那麼強硬,說不換就不換,對老師說,能不能給點時間考慮?考慮好了會主動來說的。老師想了想,答應了吳望,但是說不許太久,期限三天。吳望也接了下來,拉着季遙快步出去了。

“還考慮啥?在中考衝刺階段花心思融入新環境,也有影響啊。”季遙有些不理解吳望。

“其實,換班也未嘗不可。重點班學習氛圍都好些。”吳望道,“大不了咱倆一起換,不搞人際關係了,就專心準備中考。”

“不不不,這事兒還是聽我的,咱別換了,現在這個班又不是不好,去了重點班壓力更大。怕你受不住。”

吳望不說話了。

吳望次日就去找了班主任,迴應說:“我和我哥都不換班了。”

班主任開始搞臨時抱佛腳政策,持續到期末考,下個學期還會繼續有。這次考試,七科總分加在一起有六百二十分以上的學生,每天專攻弱科,弱科就是所謂單科級排低於總體級排的科目。

這可苦了不喜歡英語的吳望,他英語的單科級排比他年級第八的總級排低了不是一點半點。每天都在英語老師那冰冷無神的雙眼注視下,乾巴巴地念單詞念課文,那感覺總像是有人用槍頂着你的頭逼着你讀書。吳望非常討厭被人強迫學習的感覺——他認爲,學習的樂趣一定得自己發自內心喜歡學習才能體會得到。

“我了個去。”楚南驚了,“喂,你倆說好的砸鍋呢,砸着砸着就砸進了年級前十?!”

“學霸的話你都信?”飛龍笑道,“學霸說考好了就是考好了,學霸說考差了那一樣很高分。”

“哎對了,你們都有哪些要去‘打卡’的科目?”

這就是班主任的臨時抱佛腳政策——離期末考還有大半個月,應該還是來得及拼一把的。

吳望將手指岔開,比劃了一個“五”。這是說他有五科打卡任務,具體是啥真不想說。這纔開始第一天,就已經身心俱疲了。往日下課還能寫作業,現在下課想寫作業,不行,得去打卡。吳望感覺到自己的近視好像已經跨過了兩百度,天天不是看着練習冊和試卷就是看着教室裡的教學平臺的電子屏幕,度數不深都是不可能啊。

可是後來一些日子,吳望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人紅是非多。

他和季遙因爲是普通班裡第一次有考進年級前十的,早就在同年級的學生之間炸開了鍋。只是吳望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樣的交際能力,連交朋友都堪憂,爲什麼也會惹上仇人?

很快,年級裡就有人在傳他們倆是作弊考進的年級前十。

他們當然沒有作弊,着實是無中生有。

吳望倒覺得沒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由他們那些閒得發慌的人說去,反正他問心無愧。

季遙卻沒他這麼好脾氣,他知道如果就這麼不聲不響,肯定有人當他們默認,謠言說了一百遍都會變成真話。他不想爲此影響爸媽。總之不管是爲了什麼,季遙選擇在沉默中爆發,主動去澄清。

馬克吐溫有句話怎麼說的,當真理還在穿鞋的時候,謊言已經走遍了半個世界。

他先後找了班主任和爸媽,向他們說明自己和小望真的沒有作弊,真的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好的。爸媽都相信自己的孩子,還在爲他們找考場的監控視頻,向領導證明這不過是謠言。

季遙手裡拿着兩個水壺,走進教室來,將其中一個水壺在掠過吳望座位時順手放在了他桌子的一角,保證水壺不會擋住吳望刷題。

這幾天,吳望可能是受了動態平衡這道超綱的高中題刺激,在輔導書上瘋了一樣地刷難題,下課沒停過,什麼科目都刷,除了自己宿舍的弟兄或者比較熟的同學,他不和別人說話。晚上回了宿舍,總是站在陽臺的欄杆邊,略微擡起的雙手累到不斷髮顫。

“作弊考的而已,有什麼好清高的。”善琪一臉怨恨地小聲嘟囔道。

吳望剛剛好寫完一道題。

季遙語速很快地對吳望說了一句:“耳朵捂上。”

吳望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季遙就把自己的水壺在自己的桌上狠狠地捶了一下,動靜震天,全班人都被嚇了一跳。

“陳善琪我警告你,嘴巴放乾淨點!領導徹查了證明我們不是作弊,你還有理由懷疑什麼季軒?”季遙不再顧及自己教師子女的形象,直接破口大罵,“我從來不打女生,你別逼我。”

說他不要緊,說他弟弟,就別怪他下手太狠。

吳望沒有擡頭,但是故意把手垂下去,拉了拉季遙衣角。

季遙的同桌涵江清清楚楚看了全過程,季遙走開後,涵江對吳望說:“有個哥哥保護,好幸福啊。”

對呀,真的幸福。以前的吳望也想像個女孩子一樣被別人保護,而不想明知道會被摧殘得千瘡百孔還裝作什麼都扛得住地自己去面對風浪。現在有了季遙這個哥哥保護他,他心裡一直都對季家充滿了感恩。

如果讓吳望在自己的生命和季家之中選一個,他會毫不猶豫選季家。

只要讓他的恩人們能夠平安喜樂,他上刀山下火海都願意付出,因爲他自己這一條許久之前就應該結束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好像就是練習冊上的速度時間圖像,剛開始,爲了活着而拼命向前衝,遇見了季遙和季家人這兩個點,這條線就開始慢慢趨向平緩,因爲點告訴線說:不用跑那麼快,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