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是宮裡派來的,蘇一一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尚家的馬車太過寒酸,宮裡怕自己丟臉,所以才額外派了一輛馬車過來?
青絲爲帳,金線爲簾,這輛馬車確實十分華麗,便是陸瑋和方權之流,也極少用這樣的奢華。在北劉,不似南陳講究衣輕**,還保留着武將本色,多是與尚子維一樣,生活極其簡單。只有那些富二代富三代之流,纔會鮮衣怒馬,招搖過市。
馬車裡佈置得很舒服,但車廂內較小,大約與北劉人多騎馬少坐車有關。
路旁的樺樹,分行佇立。挺拔的樹幹,不枝不蔓,直指雲霄,自有一種氣質,倒有些像武人風骨。夏日將過,枝頭的葉子彷彿格外的濃碧,藉着最後的機會,拼着全力,要綻放殘餘的綠意。
“蘇小姐,已經到了。”蘇一一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見是宮門在望。按例,馬車是不能進宮的,於是換乘了轎子,一顛一顛地又再度穿門入戶。
北劉的皇宮,與大周和南陳不同,鋪設並不鎏金刻銀,只是飛翹的檐角,算是多少與民居有了一點區別。窗格多不雕花,橫平豎直,少了精緻小巧,倒見大氣古拙。
轎子停在一座宮殿之前,蘇一一纔剛踏上實地,門口便擁出了不少宮女,雖是目光好奇,但還是很規矩地引了她一路迤邐行去。
看來,再簡單的皇宮,禮儀還是很麻煩的。蘇一一有些不大耐煩,臉上卻不露聲色,只是暗暗忖度,這位皇后請自己進宮的用意,還真值得好好揣摩啊。
“稟娘娘,蘇小姐到了。”前頭的宮女跪下行禮,蘇一一也只得跟着下跪。她雖然對北劉的禮節不甚相熟,但當年出入大周后宮,便按着大周的規矩行了禮。
“快快扶蘇小姐起來。”皇后含笑,聲音溫和,令人極易起好感。
蘇一一擡起頭,皇后年紀不過三十出頭,滿頭插了十二支金釵,正是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女子該有的裝扮。衣服非絲非麻,竟是尋常的細棉布。洇染了大朵的牡丹,色彩卻偏於暗淡。
“賜座罷。”皇后始終臉含微笑,滿目慈祥。
“謝娘娘。”蘇一一婉聲道謝,依言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微垂螓首,打定主意不自惹話頭。言多必失,在這個最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她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每次遇到這種身不由己的境地,她對於商業帝國的龐大構架,便會多熱切那麼一分兩分。
“聽聞大周才女蘇小姐寓居北劉,本宮真是不勝欣喜。宮裡的公主和妃嬪們,也都極想見見你呢。”
若非皇后言語溫婉,蘇一一還真覺得沒什麼好氣。見見?她又不是猴子,只一個口諭,便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擡了就走興許她有十萬火急的事呢?興許她貴體微恙呢?這些都不在當權者的考慮之內。想當初,她家產雖然被搶,但別人要想見她,也得提前打聲招呼呢
“只是聽古人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北劉風華十分傾慕,便起興北遊。依依只是一介民女,無官無職,完全是私人行爲而已。”
皇后微笑:“恐怕蘇小姐並非只是一遊而已吧?”
蘇一一做賊心虛,心裡“咯噔”一下,便提起了半顆心來:“娘娘說笑了,其實當是時去的是塞外部落,因見古詩裡風光壯美,才動興一遊。誰想迷了路,又吃不得那份苦,才就近進了關來。”
“哦,原來如此。”皇后抿嘴一笑,彷彿相信,又彷彿不信。
“當初一是貪玩,二也想賺幾文銀子,卻不想輾轉到了北劉。”蘇一一想了想,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一一製藥的事,搞了這麼大的陣仗,誰也瞞不了。皇后縱在深宮,但北劉女子的地位比大周還要高,這位皇后端莊嫺淑,聽說也能上馬開弓的。
皇后笑道:“你的一一製藥,本宮養在深宮,可也聽得如雷貫耳了。尤其是勁酒一出,北劉的國酒再也買不出去,這損失可就大了啊”
蘇一一心中雪亮,想必國酒的銷售,對國庫不無小補,這位皇后纔會把她召來,說什麼才女錦繡文章,倒不如說是找一一製藥的大老闆。
緊拉着弦頓時一鬆,她只擔心姬流夜的事,至於生意上你來我往的談判,她經歷得多,自然不懼。
“娘娘說笑了,勁酒釀製不易,每年的售賣都有嚴格的定量,哪及得上國酒?況且,勁酒廣銷三地,留在北劉的也不會太多,國酒的銷售絕對不會受到影響。而且,依我的拙見,目前銷售的滯澀只是暫時的,日後還會因爲勁酒而銷路再漲。”
“哦?”皇后大感興趣,“這是爲何?”
“勁酒一出,天下之酒無出其右,自然會有不少酒商來北劉要買勁酒。這麼一來,只略差一線的國酒,也會成爲酒商們吹捧的對象。要知道,勁酒概不批發,只在一一製藥旗下各店零售,他們頂多也不過買上幾十壇,總不能白來一趟吧?所以,這北劉國酒,自然也會順帶幾車運回去了。”
皇后聽聞,容色古怪:“你怎的能想出這法子……這說法,倒也新奇,仔細想來,倒也不無道理。看來,本宮的意思,你是明白了。”
蘇一一笑道:“我自來做生意,總會給對手留下一線。若非主動惹上了我,一般來說,不會趕盡殺絕。事實上,同爲商家,本該相互扶持。”
“聽聽你說的這話,本宮便是有心責備,卻也說不得一個字了。來人,今兒留蘇小姐用晚膳罷,把公主和各宮的娘娘們都請來熱鬧熱鬧。大家都想看着五十年來不世出的大才女呢,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這番話說得極是活潑,完全沒有一點皇后的架子,讓蘇一一大奇。
皇后似是看出了她心裡的疑惑,笑着替她解惑:“我北劉說話,不如南陳儒雅,也不如大周講究迂迴。那些端莊,是擺給外頭人看的,既與你熟了,便不必再裝模作樣。”
蘇一一啞然失笑,對皇后這爽麗的性子,倒是極爲喜歡。一時半會,鶯鶯燕燕便陸續到了,皇后的中宮,頓時明妍嬌麗,平添了幾許顏色。
“哇,原來你這麼年輕。”
“快說說,怎麼把南陳那些夫子們打敗的?”
“真是解氣兒,若你是我們北劉的,就更好啦。”
“就是就是。”
…………
公主們固然活潑大方,就連嬪妃們,也一樣心直口快,一個個的問題甩出來,竟讓蘇一一有不及接口之虞。好在她應付這種場面也算有些經驗,很快鎮定下來,簡明扼要地把當時的場景說了一遍。
她口才便給,雖是刪節版,但衆人仍然聽得津津有味。蘇一一看着她們一驚一乍,忍不住好笑。忽地想起在北劉遭遇的刺殺事件,心裡又暗自警惕。可不能小看了這些北劉人,看起來彷彿十分明快,做起背後的勾當來,也一樣不留餘地。
不過,蘇一一對北劉後宮,還是頗具好感的。一般來說,後宮裡總是奢侈成風,畢竟皇帝只有一個,哪個后妃不一心想要承寵?自然要在衣服首飾上多下功夫,一個比一個穿得講究,一個比一個戴得珠光寶氣,也就在常理之中了。
但北劉諸女卻不盡相同,自皇后以下,竟是不用綢緞。雖是多彩多姿,但布料一色俱是細棉布。更有甚者,還有葛布印染,直接裁衣的。
“我北劉國庫空虛,皇家自然要率先厲行節約。永慶三年,皇上便下明旨,宮妃們不得穿綾羅綢緞,公主們除非出嫁,也只能用細棉布。蘇小姐,你來自富庶之鄉,恐怕對我們的這種做法,有些不以爲然了。”皇后心細如髮,尤擅察言觀色,便適時替她解惑。
蘇一一肅容道:“不,依依只有佩服。能以身作則,而不強求萬民者,君爲明君,後爲賢后,是北劉之福。”
皇后臉色奇異,欣然道:“你的見識,果然與旁人不同。人人見了我後宮諸人,俱以北劉貧乏爲笑,你竟說出這番話來,難怪南陳諸子,皆在你的詩文下俯首稱臣。”
“我回來得晚了。”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宮外傳來。皇后還不及發話,來人已經旋風一般地衝了進來。原來是個年輕的女子,身着紅裝,卻不是常衣,竟是一襲勁裝。
“這是淑妃。”皇后笑着對蘇一一介紹,“因在湯山訓練宮中女兵,今兒方回。”
蘇一一大感詫異,原來北劉的女將,並非琉璃一人。只是看這女子明麗不可方物,又是這樣心急火燎的性子,怎麼與跟淑妃的稱謂,對不上號啊
“淑妃,這就是蘇才女。”
淑妃爽朗地大笑:“我回來可不是爲的見才女,而是想要見一見能釀出勁酒的奇女子。”
蘇一一倒很喜歡眼前這堆女子,雖養在後宮,但朝氣蓬勃,竟不下於前世的那些女強人。
PS:感謝茉莉丶花香的粉紅票,月初時分,繼續打滾求票。節後上班第一天,覺得好累啊……不知各位親們有什麼觀感呢謝謝親們的支持,請務必繼續支持!嘻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