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姬流夜所料,轉機的出現突如其來,把蘇一一準備穩打穩紮遊說右賢王的計劃,扼殺在了搖籃裡。
“怎麼了?”她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姬流夜叫了起來。好在睡帳篷一切從簡,和衣而睡的好處,就是免得*光外泄。匆忙把外袍一披,連帶子都不及繫上,就被姬流夜攔腰抱着往外走。
“夷人打過來了。”姬流夜腳步匆匆,“我們躲主帳裡去,那裡侍衛多,外頭又有重兵,還是那裡頂安全。”
“好,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這會兒全醒了。”蘇一一掙扎了一下,姬流夜的胳膊猛地收了一下,才緩緩地放鬆,讓她落地。雖是情急之中,但軟玉溫香的滋味,着實讓他留戀。
蘇一一卻沒有注意,剛跨出兩步,又扭頭往回走:“還有香香呢,別忘了捎上它呀。”
“他比你機靈。”姬流夜沒有放手,蘇一一這才發現,嗜睡的小香豬早就躥到了帳篷門口,頓時恨得牙齒癢癢。
“好啊,光知道自己逃命,也不知道順帶叫上我。”
姬流夜好笑地看着她惺忪的睡眼,一下子瞪得老大,即只搖頭一笑,拽住了她的胳膊就往主帳跑去。
“怎麼回事?”姬流夜大馬金刀地坐在右賢王的對面,一點都沒有中華禮儀之幫的風範。蘇一一瞄了兩眼,發現還是小香豬佔據的那個氈毯不錯,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半坐坐靠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不過是夷人打打秋風,這種仗一年要打個十幾二十回的,不用擔心。”右賢王不大在意,但目光仍是落在帳篷口。
“是麼?我剛纔聽到外面有軍號,恐怕不是一般的烏合之衆吧”姬流夜不信地搖頭,“你小心着些,彆着了人家的道兒。”
右賢王目光微縮:“你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這麼一說罷了,夷人打仗的模式我們都心知肚明,翻來覆去也就這麼兩招,擺好了隊形往前衝就是了,什麼時候還會有中途吹軍號的情形?這個……分明是正規軍隊,我瞧着倒有些像……”
蘇一一沒有聽明白他未竟的話,但顯然右賢王是聽得明白的。臉上陣青陣紅變幻了一陣,卻只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我已經令兩翼阻截了。”右賢王的神色,有些陰暗,“五公子,你向來長於計算,這排兵佈陣上也是強項,不如說說看,該怎麼應付?”
姬流夜不露聲色道:“若是夷人,自然好辦,他們勝在單兵作戰能力強,但這樣衝營,卻落了下乘,不用我出手,你自己就能把他們給打垮了。夷人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這半年來,根本沒有挑釁的事發生。我只是擔心,若是狄人呢?”
右賢王的眉心微微上跳:“你怎麼知道,這是狄人?”
蘇一一算是聽出來了,原來姬流夜是趁機挑撥離間啊可是,右賢王會上這個當嗎?戰爭一結束,不就真相大白了嗎?姬流夜應該不至於這麼蠢吧……蘇一一眨巴了一下眼睛,身子便坐得直了。
“看這種進攻方式,就是左賢王的拿手好戲。”姬流夜淡淡地說道。
不會吧?挑撥也這麼明目張膽?蘇一一忍不住輕輕掩面,怕右賢王怒極之下,就掀翻面前的桌案。那上面,可有着湯湯水水之類的東西。小香豬的皮毛,倒是甩甩就能光鮮如新。她這回可只帶了兩身替換的衣服,繡梨替他準備的好幾個包袱,全扔在少洛城的客棧裡了。
也不知道是被姬流夜說中了,還是狄人的思維方式更簡單,蘇一一等了半天,居然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挪開手,竟然發現右賢王正在發呆。臉色雖然陰沉得密佈烏雲,卻連一聲反駁都沒有。
難怪右賢王的智商竟這麼低?被姬流夜三言兩語不大高明的挑撥離間,竟然就被說動了心?
“他們逼我……”右賢王咬牙切齒。
“你想要謀定而後動,恐怕沒有機會了。”姬流夜一針見血地指出,“他們根本不會給你機會謀定,而要先動了你。不能殺你,也要把你給打殘了,打廢了,再也無法東山再起。你所持者不過是這些軍隊,若經此一役,傷亡過半,恐怕就算你能說運那些頭人,也沒有了爭勝之力。況且,只要此仗一敗,你覺得還有說服那些頭人的資本嗎?”
“哼”右賢王怒喝了一聲,“這一仗,我不能敗如今我大軍只有十餘萬,若是此役傷亡五萬,哪怕我再舌燦蓮花,也無法說服他們”
姬流夜凝神看他,忽地把桌案上的東西掃至地上,把蘇一一嚇了一跳。該發火的沒火氣,不該發火的,怎麼倒動起來了?
她的背微微弓起,準備見事不妙,便退避三舍。這兩人的功夫,雖不知道誰更高些,但至少都不是她可以抵敵的,她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踩這趟渾水。明哲保身,方爲上理……
姬流夜和右賢王卻並沒有動手的打算,而是很默契地把兩顆腦袋都擠到了一處。
“你看,這是你的營帳,而這裡是王庭,常年駐軍二十萬。這是左賢王的駐軍,和你的兵力相當。夷人長驅直入,只能是騎兵,從那裡到這裡,至少要行軍一個日夜。若想不被你的探子發現,必須急行軍,到了這裡早就是疲兵,不可能組織得起這麼有效的進攻。”姬流夜迅速地在桌上放置了幾件東西,雖是隨手拈來,蘇一一也明白了,原來他佈置的是簡易的地圖。
右賢王的臉色越來越沉,目光卻變得更加明亮,灼灼地看向帳外。
蘇一一也跟着轉過臉,簾子還是安靜地垂着,只隱約看到門外站着虎背熊腰的護衛。
“報——”一個護衛衝進大帳,“左路軍已經敗退三裡,正往中軍而來。”
“哼”右賢王振衣而起,“傳令,中軍出擊。”
蘇一一喜動顏色,動了就好。心裡還有點惴惴,萬一這次來的真是夷人,到時候姬流夜怎麼收場?若是右賢王惱他謊報軍情,原本還有三分指望的形勢,豈不變得再無轉寰的餘地?
不過,從姬流夜的臉色上,是永遠瞧不出什麼內容來的。所以,蘇一一隻能在右賢王陰鬱的臉色裡,自己瞎琢磨。
“慢着。”姬流夜在右賢王踏出中軍帳時,忽地出聲阻止。
“五公子,有什麼事, 我們回頭再說,等我把左賢王趕出十里地再說你的條件,我心裡有數。”右賢王頭也不回,但腳步卻頓住了。
“你倉促迎戰,恐怕傷亡非淺。”姬流夜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沉聲說道。
“那有什麼辦法?”右賢王跺了跺腳,“我這裡只防着南邊,怎麼可能去防着西邊”
姬流夜笑道:“不是不想防,而是防不住。”
“你……”右賢王惱羞成怒,“到底想說什麼”
“我替你去退敵。”
“嗯?”右賢王終於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姬流夜的臉上,明滅不定。
“保證比你自己去退敵,傷亡小一半。你也說了,排兵佈陣,是我的強項。左賢王襲營,不會知道我在這裡,所有的戰術,必是以你的反應來制訂的。若是我出手,自然與你不同,恐怕他會自悔失策。”
右賢王微微動容,想了一會兒,終於點頭:“好。”話音剛落,一塊符便仍進了姬流夜的手中,想必是類似於大周的虎符,用來調兵遣將的。
姬流夜笑着接過,拿在手裡不當一回事兒地掂了兩掂,才轉頭看向蘇一一,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等我回來。”
“小心。”蘇一一自知幫不上忙,只得白囑咐一句,卻讓姬流夜臉上流光溢彩,竟像是東風指過,百花齊放。
“放心吧,等着我們大勝的消息。”姬流夜長笑一聲,甩去了外袍,露出裡面的勁裝,與右賢王並肩出了大帳。
“打仗的事兒,怎麼輪着姬流夜去了?”蘇一一納悶不已,走至帳篷外面,仰首西看。
“送個人情給右賢王,接下來的談判,自然要容易談得多了。”劉孟海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欲奪之,則先予之,這道理都不懂”
蘇一一悶悶:“誰說我不懂了?只不過咱們既然準備提供經濟上的援助,何必出生入死去替別人冒險?在我看來,只要能夠以銀子解決的問題,就不值得以身涉險。”
姬流夜可是自己的大主顧,在他身上花下了這麼大的本錢,蘇一一還指望着日後連本帶利一同收回來呢
“這也算險麼?”劉孟海大是不屑,“不過是指揮一羣狄人,去打另一羣狄人罷了,反正又不是我們自己人。”
“可是戰場上刀槍無眼……”蘇一一無奈地苦笑,聽劉孟海說的,倒像是姬流夜不過是去後花園散一會兒步似的。
“五公子在中軍,哪來的刀槍冷箭?不說他自己功夫不在我之下,還有身邊好幾個侍衛呢。”
蘇一一最擔憂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你說,來襲營的,真的是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