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說我另有任務?不知道你又安排什麼給我?”樑炳乾招手讓侍女布上了點心和茶盞,親自執壺。
“炳乾哥哥,你可是我們一一製藥的總掌櫃,若是真讓你主持南陳的工作,那可就真是屈才了。”蘇一一笑着呷了一口茶,“南陳只是我們擴張的一個方面而已,而且已經有了現成的基礎,殺雞不用殺牛刀。”
樑炳乾笑道:“好吧,那你要我做什麼?”
“還能有什麼?不過,現在先不談,我們的玻璃,現在怎麼樣?”蘇一一調皮地作了一個鬼臉,手指輕輕地敲擊着桌面。
“我們的玻璃銷售情況非常好,南陳這邊還供不應求呢我和申先生商量了,正準備拿一部分返銷回大周。說起來,我們因爲在南陳這邊一直處於供求緊張的狀態,所以始終沒有對大周放量。”
“嗯。”蘇一一輕輕點頭,“不過,南陳這裡的繁榮已經接近尾聲,畢竟,該換上玻璃的大多都換上了,接下來放量大周也好,不過,我們還要考慮精緻一些的玻璃製品。”
“玻璃杯子也銷得很旺。”樑炳乾疑惑地問,“依依,你擔心什麼呢?現在南陳的上層社會,都用玻璃杯來招待客人,這一塊的餘地還很大。”
“總有一天會飽和的。”蘇一一笑道,“這是一個遞減的趨勢,直到最終邊際效應趨於零。”
“邊際效應?”樑炳乾納悶地問。
“比如說,你吃一碗飯,讓你有五分飽,就有了五個效用。吃第二碗飯的時候,你有了十分飽,那就是十個效用。讓你吃第三碗飯,你根本吃不下,或者吃下去,但覺得很撐,這時候就沒有效用。邊際效用就是消費某一種物品的時候,增加最後一個單位所增加的滿足程度。你吃第二碗飯的時候,增加了五個效用,但是吃第三碗飯,就根本一點效用都沒有增加。我們的玻璃極大繁華,但邊際效應正在逐步減弱。”
樑炳乾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要開發延伸產品。”
“對,玻璃可不僅僅能做杯子哦還可以做涼水壺,比杯子大些,在夏天的時候,可以把開水涼在那裡。也可以一次性泡一壺茶,讓人們慢慢地倒來喝。在酒樓裡,這種壺很適用,可以避免夥計們時常添水,需求量應該很大。”
樑炳乾點頭笑道:“你的點子可真多。”
“還有呢,我們可以設計一些玻璃擺件兒,做工精細一點,放在客廳裡,也很高雅呀。比如可以做一些動物造型,大戶人家的小孩子們一定喜歡玩。還有大件兒的,玉器雕出來的,玻璃也能夠,而且精細程度更甚於玉器。玻璃的硬度比玉稍低,而且成本低廉,完全可以追求工藝上的精益求精。雖然同樣是玻璃製品,但因爲有了不同的用途,就不會引起邊際效用的遞減。”
她看樑炳乾還不明白,乾脆以指醮了茶水,在石桌上又畫又寫,把邊際效用的含義,仔細地講了一遍。
樑炳乾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以前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喲嗯,我回頭跟研究所的人說一說,大不了就浪費一點玻璃製品,這一塊的成本小得可憐。”
蘇一一失笑,這種在現代最淺顯的理論,幾乎每一本經濟類的書籍裡都會有所闡述。但是在這個時代,卻彷彿天書一般。有了這麼多的底牌,她不成都難啊
“炳乾哥哥,書院那裡你多上一點心,這種事務性的工作,讓尤爲德去做就行,你在旁邊提醒一下。”
“你不會真讓我去當老師吧?要知道,我也就在永樂學過幾年,學問在這裡可真是一點沒有用武之地的。南陳不愧被稱爲文都,隨便在街上撈十個人,至少九個的文學造詣比我高。”樑炳乾苦着臉,打量着她春風拂面般的臉龐。
過了年,她就該十六了……女大十八變,蘇一一蛻變得越加美麗。但這種美,卻並不張揚,而是內斂的。在一顰一笑之中,自有萬般的風情。
“別小看了書院的影響力,以後我們一一製藥的中層甚至高層幹部,都是從書院裡來的。那些學員們,會形成一個規模很大的派系。而你身爲書院的校長,在這些人中間,自然而然就會有一種向心力和威信。到時候,你指揮起他們來,不用經濟上的利益刺激,就能如兒臂使。”
“有這麼大的作用?”樑炳乾不信。
“絕對會有。”蘇一一卻是信心極足。要知道,當年黃埔軍校出來的學生,在軍隊裡可全都是骨幹。
“我還是覺得銀子最實在,給夥計們漲薪,他們會投入得多。”樑炳乾搖頭。
蘇一一輕聲一笑,又道:“要知道,物質利益在初期是很容易激發人們熱情的,但久而久之就會失去效用。比如說,我們給尤爲德漲薪,從開始的五兩銀子,加到十兩,他會十分快樂。第二次也會,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十幾次之後,他能得到的物質利益已經達到了相當多的層次,再往後的加薪,他就不會有那麼大的動力了。”
“所以,你纔會讓他參股?”
“對。”蘇一一欣然點頭,“當然,他現在是老闆,追求的目標又不一樣。而一一書院則不同,我們招收的都是精英,他們生活在這個團體中,本身就有一種優越感。而且朝夕相處,感情的聯繫也緊密。再加上老師和院長,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的威懾性,他們那種敬畏感,完全是下意識的。炳乾哥哥,你等着瞧吧,別看今天辦書院,聽起來不過是沽名釣譽,但以後會看到莫大的影響力。”
“那你呢?要不,院長還是你當吧?我當這個院長,別人都不服啊”樑炳乾遲疑道。
“誰出銀子,誰就是老大。”蘇一一很強勢地笑道,“所以,你當這院長,衆望所歸。”
樑炳乾苦笑:“一一製藥本來就是你的。”
“我是後臺老闆,我指揮你就行了。然後,你指揮他們,我多輕鬆啊”蘇一一笑嘻嘻道。
“但是我的威信不夠,尤其是在讀書人的眼裡。”
蘇一一悠然自得:“所以嘍,我要提高你的威信啊讀書人有什麼了不起?你給他們偶爾上兩堂經濟課,保管把他們個個都震得五體投地。”
“你是要……依依,不用對我這麼好。”樑炳乾恍然,卻笑得有些苦澀,“商人畢竟只是商人,並不是乞丐換上皇子的衣服就真能當皇子的。”
“你不是乞丐。”蘇一一微微傾身,“炳乾哥哥,可別妄自菲薄。一一製藥發展到如今的規模,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你至少佔了一半。我也不過是提出構想,具體的事務,可全都是你做的呢如果沒有你,一一製藥恐怕現在纔剛剛成立呢”
“我只是替你跑跑腿罷了。”樑炳乾笑得有些靦腆。
“炳乾哥哥,你太小看自己了。”蘇一一嘆息,“其實,經營權和所有權的分離,是一一集團像巨無霸一樣存在的最終機制。你是最好的經營者,執行者。再好的構想,沒有人實施也不過是一紙空文。”
“但是,你的這些點子,可以隨意找人來實施。”
蘇一一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別人,我可信不過”
樑炳乾只覺得胸口猛地一堵,隨即暖洋洋的感覺,蔓延了全身。申波亭說得不錯,在她的眼裡,他畢竟還是個不一樣的存在。
“依依”他心潮澎湃,想要說些什麼,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我最信任的,就是炳乾哥哥。我們從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一直站在同一條線上。”蘇一一認真道。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應該纔剛出生吧?”樑炳乾笑笑。
蘇一一滯了一下,六歲以前的人生,可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位正宗蘇依依。她與樑炳乾的交往,她可是一點兒都不楚,所以只能從六歲算起。
“以前的啊……不能算,因爲記不大清了。但是六歲的時候,我們一起上學、讀書,你替了偷藥材,替我擋住四哥的欺負,我都記在心裡呢除了你,我對別人的信任,都是有所保留的。所以,除非是交給你,我纔會完全甩手。對別人,我肯定是要用一套監督機制的。哪怕尤七叔和申波亭,我也制訂了完整的經營制度和財務制度,儘量從各方面達到監督和控制的目的。”
“那五公子呢?”樑炳乾脫口而出,才說完就後悔了。他……怎麼問得這樣直接?臉上頓時有些燒,目光甚至轉向了池塘裡微綠的浮萍。
“姬流夜啊……”蘇一一輕笑着開口,似乎十分愉悅,讓樑炳乾勾起的嘴角,微微地下塌了一些。
“他也是值得你信任的吧?”他微有悵然,卻仍然勉強維持着笑容。
“嗯,那當然,我也信任他的。”蘇一一毫不含糊地點頭,讓樑炳乾的心沉了一沉,隨即苦笑了起來。他可真是奢望了,其實能得到她的信任已經很難得,還妄想要獨一無二
“我隨便問問的。”樑炳乾強笑着,埋頭喝茶。
“炳乾哥哥,你在喝茶葉末子了。”蘇一一無辜地搶過了他的茶杯,果然已經被他喝得涓滴不剩,頓時臉色尷尬。
“呃,我太渴了。”他解釋着,自覺沒有什麼說服力。
蘇一一笑吟吟地看着他,替他添了水,才悠然道:“可是,我對姬流夜的信任,是不可能全無保留的。”
“嗯?”樑炳乾豁然擡頭,略有不解。
“他這個人呢,確實有真性情,我遇難的時候,他了不顧一切地來找我和營救,對於貴爲皇子的他來說,很不容易了,所以,這一點我很感激他。但是,也正因爲他的身份,他身上的羈絆很多,就算要營救我,也會把他自己的事處理好了再來。但是炳乾哥哥你不一樣,我一旦遇險,你是會不顧一切的。”
“那當然,如果你有事……”樑炳乾插了一句,又咽下了後半段兒。
“所以,如果我的利益,和姬流夜的利益有衝突的時候,他一定會把自己的排在第一,把我的排在第二。而炳乾哥哥,就不一樣了……”
“我……”
蘇一一笑道:“因爲我們的利益,是幾乎重合的,不存在什麼第一和第二的關係。我的利益,也就是炳乾哥哥你的利益。而你的利益,自然也是我的利益,根本不必分個先後。”
樑炳乾只覺得自己像是踩在雲端,癡癡地看着蘇一一,嘴裡無意識地重複:“是的,是的。”
他是不一樣的。知道了這一點,他覺得這一生就算沒有白度過。
輕風裡,蘇一一沒有綰好的發灑落一縷,落在頰邊。熟悉的香氣,隱隱鑽入鼻端,樑炳乾只覺得心中一蕩,很想伸出手去,把她攬入懷裡。
可是,終究還是不敢。
蘇一一卻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動,她凝神地看着池子邊上的幾株垂柳,想着前世的《經濟學原理》。雖然內容記不全,可是自己記得的那些內容整理一下,彙集成書,也許會成爲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著作吧?想到得意處,笑容更從眼角眉梢裡流露了出來。
有時候不經意間,她的美便會驚心動魄。
樑炳乾甚至不敢呼吸,他不知道,是否只有他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
“炳乾哥哥,你等着吧,我替你寫一本教材,由你主講。到時候,你的理論將會成爲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理論,甚至在幾百年後,都會成爲別人從商的必讀教材。”蘇一一從冥想裡回過神來,信誓旦旦。
“幾百年?”
“那當然我寫的東西,若沒有這麼大的影響力,還不樂意動筆呢”蘇一一的自信,當然有原因的。這些理論,本來就是幾百年後才橫空出世,怎麼可能不對這個時代造成振聾發聵的影響?
“不行,這是你的理論……”
“炳乾哥哥,我和你要分得這麼清嗎?”蘇一一擺出一副可憐樣,“再說,由我來講這個,估計回到大周,會被人鄙視了。所以,炳乾哥哥幫我這個忙吧……”
樑炳乾無可奈何,只得應了:“我總覺得,像是在竊取你的勞動成果。”
“沒關係,我也一向竊取你的。所以,我們互相竊取好了,誰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蘇一一笑道,“我已經拿了君師姐的一副對聯對鐫了,書院的名字,我會請太子書寫,我則寫橫批。這麼強大的陣容,咱們書院一成立,就會形成莫大的影響力吧?”
書院尚未正式招生,就已經在南陳颳起了一陣一一書院的風潮。南陳雖然從來不乏大儒,但能成爲偶像的,也不外乎幾個。而其中,君如玉以女子之身,在南陳垂享二十餘年的盛名。而林振標,又是新一代才子中的翹楚。至於蘇一一,自然就更不用提了,打破了五十年來,南陳人佔據魁首的格局,又是女子之身,是君如玉之後,又一個橫空出世的才女。
“咱們第一期學員,總共才招收一百個,現在報名的已經過千了。而且,還不單是貧困人家的孩子,更有不少書香門第的,也讓小孩子過來報名。”樑炳乾拿着一疊報名資料跨進房間,無奈裡卻透着興奮。
“那是好事兒啊”蘇一一笑道,“基數大,我們才能夠選拔出更優秀的人才來。百裡挑一,日後成才的應該不少。不過,收人的時候,不要光顧着收那些書香門第的,要有一部分貧窮的孩子們。”
“爲什麼?”申波亭不解,“你還真要免他們的學費和書本費?”
“才一百個人而已,能用得了多少?”蘇一一不以爲然,“而且,不僅要免費,我還要設立獎學基金呢如果表現得好,在期末考試中成績優秀的,還要重獎。”
“重獎?多在在的幅度?”
“爲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精神上嘛……不外乎是才子才女們親自著書立說的簽名書籍一至兩部,物質上更簡單,自然是直接給銀票了。至於金額,一百兩至五百兩不等。”
“五百兩?夠一家三口過個三年五載的了。如果是貧民,省吃儉用的,怕是二三十年也夠。”
“少了也不見效果。”蘇一一聳了聳肩。
“那也不必刻意要求有一定比例的窮人孩子吧?”申波亭雖然對重獎不以爲然,但沒有再繼續說,因爲蘇一一早就表示過,這部分的銀子,由她私人來出。設立一一基金,專款投資,在南陳的一一製藥分店裡,佔半成的股子,每年用分紅獎勵這一點點,根本只是九牛一毛。其餘則用於書院的建設,以及其他書院支出。
蘇一一解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那些書香門第的,出來多半要去做官。咱們設立書院的目的,可不是爲了給南陳輸送能吏賢官的,而是爲咱們一一製藥尋求人才。窮人家的孩子更能吃苦,而且沒有商人爲下的觀念。”
“那倒也是,他們本來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能有這樣的成就,已經很滿足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蘇一一笑得更得意,“我們並不開蒙,而是從十一歲以上開始收生員。那些錯過了開蒙的學生們,便可以選擇從商這條路了。”
申波亭恍然大悟:“難怪呢……”
“還有老師的問題,我們暫時先開六門課。”蘇一一邊想邊說,樑炳乾在一邊用鉛筆把要點記上。
“哪六門?”申波亭問。一邊撥落着算盤珠子,一五一十地又算開了,“六門課的話,用兩到三位老師?”
“恐怕不行。”蘇一一搖頭,“一百名學生,分成四個班級,每班有所側重。一班二班側重於四書五經,就是那些書香門第來的,日後可以走科舉。三班側重於商業管理,四班側重技藝。除了經藝,還要開設經濟學、算術課、樂畫、技藝、體育五門。其中經藝和經濟、算術、體育四門是都要學,其他兩門,算術可在三四班開設,樂畫在一二班開設。”
“你這課也開得忒細了吧?”
“這已經算是粗略的啦。”蘇一一扁了扁嘴。要知道,她讀大學的時候,光是考試科目就有六七門,再加上考察、選修的,林林總總不下二十門課呢
“好吧,依你。”申波亭對書院不太感興趣。在他看來,產生不了經濟效益的書院,不值得花費太多的心思。
蘇一一也沒有解釋,一一書院日後會形成怎樣的一張關係網。朝堂上的官,一一製藥的管理人員,這些人會匯聚成一股無法小覷的力量。
生員很快就確定了下來,一百名學生個個不是背景雄厚,就是有某些方面的特長。儘管如此,還有不少觀望的人,到最後時刻才蠢蠢欲動。
原因無他,因爲蘇一一公佈了經藝一課的老師,是她和君如玉的老師。能教出兩位如此出色的弟子,哪個家長能不心動?於是,報名剛剛截止,就有不少人開始走後門了。
連太子流風原,都替自己某個親戚來向蘇一一說情。至於和她關係不錯的林振標,手裡更握着不下十個人的名單,全都是當地名流。
“這麼多人啊……先生,看來你的魅力,遠勝當年啊”蘇一一謔笑。
魏爾瞻無奈搖頭:“你呀……別太張揚了。”
“怕什麼”蘇一一很神氣地挺了挺胸,“有兩個才女做弟子,還怕沒有資格張揚嗎?”
“不是,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在南陳是公開不得的,到時候恐怕我又只能逃到大周去。”魏爾瞻苦笑。
“今時不同往日,雖然不知道先生的身世有什麼隱衷,但一位教書匠,是不會有太多人注目的。再說,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就算要翻舊賬,也要翻上好一會兒呢隨着一一製藥在南陳的根基越來越深,南陳也不敢太得罪一一製藥的。就比如今天的大陳魁,若是朝廷對他們動手,恐怕南陳的經濟要崩潰一大半。誰捨得這麼做?”
“雖然你說得有理,但還是小心爲上。”
“知道,絕不泄露先生的真實身份”蘇一一笑嘻嘻地舉起右手作發誓狀,“不過,我就算想要泄露,也無從泄露起啊因爲我根本就不知道,先生的身份有多麼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