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倒是好大的營盤,倒是彷彿了行軍中的佈置,兩翼各有三五間帳篷不等,中間則是一間大帳。雖已是夜半,可還是燈光通明,三人忍不住大大的納罕了起來。
“小姐,此處有些不對。”劉孟海臉色嚴肅,“這兒並非尋常的牧民,看來倒似……一個大家族。”
“嗯。”蘇一一答應了一聲,卻見營門處早已迎出來兩騎,抱拳於胸。
“遠方來的客人啊,請問你們是來自北劉嗎?”
劉孟海待要答話,蘇一一卻已是先一步搶過了話頭:“我們是從大周來的商人,正碰上劉周兩國交戰,竟是進不得北劉,只得取道夷族人的部落。聽他們說,韃靼國盛產毛皮、牛角,還有一些中原少見的藥材,便尋思着找份大生意帶回去。”
對方意似不信:“姑娘年紀輕輕,竟能做大生意麼?”
“奈何家父只得我一個獨養的女兒,偏又這時候病着,沒奈何,也只得跑了這一趟。偏生走到邊境,便遇上戰亂……”蘇一一神情悽婉,映着營地的火光,更是我見猶憐。
“只不知姑娘在中原做的是哪種生意?”
蘇一一笑道:“主要做的是藥材,也有些衣服首飾,若是你們這裡有好的貨色,咱們往後就要一年兩次從你這裡販些東西回去。毛皮、牛角,一可做衣,二可作裝飾品,但有一宗,我們要的都是好東西,次一等的都不要。”
對方聽她口氣極大,說來彷彿是如數家珍,倒是信了幾分。只是如今頭人正在接待一衆貴客,若是留了人,實在有些不便。要這麼打發出去,怎捨得這分大生意?大周富庶,大陸知名。韃靼與北劉交易頻繁,但利潤卻薄得可憐。近年來,兩國之間又是或打或和,這些東西賣不出什麼好價。若是真能銷往大周,倒是多了一重選擇,因此沉吟不決。
“這位大哥請了,如今我們急着趕路,竟是錯過了宿頭。若是再趕路,只怕在風雪裡迷了路,還望大哥有空的營帳,撥出一間小的,小女子自有厚禮奉上。”
馬上兩騎互視一眼,還未曾答腔,蘇一一更是笑道:“我們店鋪在京城也可算得上首屈一指,每年的毛皮和牛角,至少需要十大車。藥材的用量更大,只要是好的,我能全都吃下來。若是你們這裡有現成的貨色,倒省得我再往北邊兒去。看你們這裡倒也熱鬧,不知是否每年在這裡都有市集?”
“市集?”對方有點傻愣愣的。
“是,就是大部分部族的人,把他們需要交換的東西拿到某處地方,集中在某幾天裡交易。這樣的話,交易量大,大家都能換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如果能夠讓商人介入,會在其中起到一個交換媒介的作用,我們會帶來南邊兒的杭綢蜀錦、精緻的首飾、製成散或丸的藥品。”
兩人相視一眼,才由其中一個大漢開口:“這個建議倒是很好,如果你真能牽頭完成此事的話,將成爲我們部族的貴賓。”
蘇一一肅容道:“那是自然,我們家裡的事,我雖作不得十分主,但九分五的主,還是能夠做的。”
劉孟海在她的身後翻了個白眼,這不是明着調侃人家嗎?九分五的主和十分主,有多大的區別啊再說,一一製藥,不就是她的產業嗎?十成十的主,她也能作得。
“我們會稟報王……我家頭人。”對方抱拳施了一禮,竟是真的讓人騰出了一間小帳篷供他們入住。
“小姐,你真是來做生意的?可真夠有魄力的,瞞得我們好苦”劉孟海言裡話外,有些酸不溜秋的意思。
“生意自然是要做的,不過也只是靈機一動而已。”蘇一一懶洋洋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把小香豬放了下來。
“我瞧小姐說得頭頭是道,樁樁件件兒的,很是讓人心動。”劉孟海有些不滿,“我們兄弟還當小姐真是來找五公子的呢,誰想……商人重利,古人誠不我欺。”
蘇一一心中着惱,臉色便不大好看:“可不是麼?我來找五公子,也是爲了利,難道你們兄弟俱不知道?”
“你”劉孟海瞪視着她。
“不是。”劉伯韜忽然插了一句,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纔算有所緩解。
“沒點眼色的傢伙,跟着你哥好好學學”蘇一一不屑地撇了撇嘴,渾然不管自己的年紀比人家還小着好幾歲,老氣橫秋地教訓。
“那你不說,我怎生知道……只是着急找五公子,纔會口不擇言。”劉孟海也深覺自己性子急躁,惹怒了蘇一一。畢竟姬流夜對蘇一一十分看重,特意留了自己兄弟兩人看顧,只得悻悻然地軟了口風。
“這還用得着說麼?依着咱們的腳程,要這兒還追不上五公子,那纔是怪事了你看這營帳上上下下一片忙碌,那所謂的貴客,總是與五公子有關的。”
“啊?”劉孟海一跳三尺來高,“那小姐怎不早說?我出去瞧瞧……”
“停”蘇一一輕喝一聲,“如今咱們站在人家的地頭上,你這樣鬼鬼祟祟的,還不把你當成了對他們有歹意?剛剛那出來接人的大漢,說話兒露了口風,明明說了一個‘王’字的,分明這個所謂的頭人,就是韃靼一族的王爺,在國內一定是位高權重。”
“那咱們如今……”劉孟海有些急了,只得涎下臉來問計。
“雖說我還不能肯定,但八九不離十,五公子應該就在此處……”蘇一一皺着眉頭,“是以我纔沒撒謊說來自北劉,若是他聽了消息,總該差個人來問吧?他比咱們先到,看起來應該是和這位不知道什麼王的王爺是有協議的,總比咱們自由着些。”
“是五公子。”劉伯韜又說了四個字。
“爲什麼?”蘇一一問,看劉伯韜並沒有回答的意思,又追問了一句,“劉大哥,爲什麼你比我還要肯定?”
“大帳一側的馬。”劉伯韜總算勉爲其難地解釋了一句。
“啊,對了”劉孟海忽地神色振奮,“那匹馬,是五公子的追風只是……怎麼變成了黑色的?追風應該是通體白色的啊……”
“既然誰都知道追風是五公子的座騎,他又不捨得把馬扔了,當然只能染上些顏色了。”蘇一一白了他一眼,“只知道費嘴皮子,怎就不知道動動腦子呢?”
劉孟海被她說得噎住,又不能真跟她頂真兒地開架,只得訕訕地垂頭不語。
蘇一一和他兩人一路行來,早就知道彼此脾性的,雖說有時候那張嘴有時候尖酸刻薄,但對自己倒還是盡心維護。今兒那一番話,分明是心急姬流夜,也算得上是忠心侍主。這會兒搶白了兩句,也就消了氣,不再板着臉。
“小姐,要不,我先去探探,至少也瞧見了五公子,這心才能放下。”劉孟海抓耳撓腮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嗯。”蘇一一皺着眉,猶豫地看了一眼劉伯韜,“劉大哥,你的意思呢?只怕是打草驚蛇,反倒不美。但若是困守愁城,又實在放心不下,也不知道五公子那邊是個什麼情形。剛剛看到有大夫進出,怕是五公子受了傷,竟是支持不住。”
“小姐去罷。”劉伯韜想了想,才又說了四個字,最後一個,竟然是個毫無意義的語氣詞,也算是十分難得。
“也是,既然承了人家的情,倒也確實該去謝謝主人才是。”蘇一一立刻心領神會,莞爾一笑,站了起來,“就請劉大哥陪我過去罷。”
“爲什麼不是我?”劉孟海有些不高興。
“劉大哥觀察比你仔細,又不多話,免得到時候在人家面前吵起架來,平白惹人笑話”蘇一一笑意吟吟地偏首,卻不待劉孟海答話,便略略地整了整妝容,施施然地去了。
劉孟海咕噥了一句:“瞧不起我啊……”
話雖如此,他也明白蘇一一隻是跟他開句玩笑。劉伯韜手裡的功夫比他硬,這些草原上的漢子最重勇士,興許少不得要露兩手。
蘇一一帶着他,也不避人,朝着大帳走去。懷裡,還抱着粉色的小香豬,那模樣,倒像是在自家的後院閒庭漫步,渾然不見半點急躁。劉伯韜亦步亦趨,右手扶着腰畔,臉上還是毫無表情。蘇一一見他步子不離自己身周尺寸之地,心裡頓覺安慰。
“來人止步”眼看就要行至大帳,卻猛不丁地閃出一個人來,正是先前迎到營門之外的那個大漢。滿臉的絡腮鬍子,四方臉,倒是生得虎背熊腰,腰側掛着一柄錘子,想必是他趁手的武器。
“小女子瞧見朋友的馬匹,纔過來瞧瞧。”蘇一一巧笑嫣然,“剛剛離得遠,未曾看得十分清楚,歇下後才越想越覺得熟悉,近得前來,倒是看得真切了。凡請這位大哥通傳一聲,就說蘇一一求見。”
劉伯韜聽她說出真名,忍不住吃了一驚。拿眼看她,卻見她的笑容當真是甜得天真,彷彿毫無機心,倒讓那大漢有點訕訕地不好意思。
“那……我讓人去回一聲兒,若真是那人的朋友,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