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大哥買表的事兒，你聽咱娘是怎麼說的？”
進城的公交車上，沈鐵軍牢牢抓緊小七，圓滾滾的公交車沒有風扇，司機開起來像是開碰碰車，油門鬆一陣猛一陣的，幸虧這時路上的車不多，撒起歡來地方足夠大。
被沈鐵軍抓着，小七的臉紅撲撲的，顯然也是熱的夠嗆：“娘說既然是大嫂給的，那就是他們兩口子的事兒，這是你沒來之前說的，昨天晚上我聽娘說，你給的，還有爹給的東西，就算是敞亮的打發大哥成家，以後過好過孬了，也怨不得爹孃。還讓咱爹給你要宅基地，趁着現在村裡的地多，四哥，你也要結婚了嗎？”
“咳…”
探手摸了摸小七的黃頭髮，沈鐵軍滿臉寵溺：“還早呢，四哥纔多大，17歲，再怎麼也得等我畢業吧？”
“小夥子，17歲了，高中還沒畢業？”
旁邊的售票員滿臉好奇，不大的杏眼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小七看着售票員，心裡很是不高興：“阿姨，我哥上的大學，是研究生！”
“阿~姨？！”
售票員的臉都綠了，她今年才19歲，腦後邊盤着個油黑髮亮的大辮子，眨眨眼看着旁邊的沈鐵軍，先前買票的時候他手上露出了個表，她從未見過的樣式，心中便好奇了，頭上短短的頭髮好似剛出來的勞改犯，心說還有這樣的大學生？
“小女娃，你叫錯了，應該叫姐姐，售票員同志還扎着辮子呢。”
旁邊有熱心的乘客聽到是大學生，登時都豎起了耳朵，想圍觀下大學生是什麼樣的，順便糾正小孩子的口誤。
“17歲的大學生，莫不是那沈家凹村的？”
不知是誰起了個頭，小七的眼皮一翻，挑了挑眉毛，聲音清脆：“16歲考上研究生的，我三姐說全國就我哥一個！”
“啊？還真是那個後生？！”
“這麼一看倒是真像那麼回事，嘴上的絨毛還沒掉光呢。”
“厲害啊，一家子三個大學生，小女娃，你什麼時候考上大學啊？”
“呵呵，這孩子還沒上學吧？”
“小女娃，什麼是研究生啊？比大學生還厲害嗎？”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沈鐵軍擺出了早已習慣的傻笑，諸人看他光笑不說話，倒是他帶的妹子是個嘴快的，於是都轉向了小妮子。
沈玉雲什麼時候經過這個場面，可她也是被沈老實和沈王氏寵上天的，在村裡面都知道她的性格，不會和她拌嘴，後來沈鐵軍考上研究生走了，她自己還跑去知青點問過，看這些人嘻嘻哈哈的說，小嘴也沒停：“大學生畢業生才能考的，你說比大學生厲害嗎？”
“大學畢業才能考的——”
這年頭能上個大學，那就算是一步登天了，現在聽到研究生是大學畢業才能考的，車廂裡的竊竊私語聲小了不少，只是用各種各樣的複雜目光看着兄妹兩人，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出於國家的發展需要，建設四個現代化的目標，舉國上下對於科技興國的戰略，此時已經達成了統一的認知，大學生們的金貴程度也就水漲船高，在未來的很長時間內，都不會擔心工作的問題，於是很少人會去選擇考研，除非分配的不理想，或者有更高的追求。
最多的還是分配問題，由於高考恢復的匆忙，各地對於大學生的需求如飢似渴，沒有一個豐富的分配計劃，也就造成了某計算機專業的大學生，分配到了山旮旯裡的四線工廠——就因這裡有臺計算機需要人操作，如同計算機應用博士生分了個打字員的工作。
改開的初期，人才被當做劈柴使用的不是沒有，相反還很多，因爲無知，所以才理所當然。
公交車停下，小七擡頭挺胸的下了車，等沈鐵軍下來後，探手牽起了他的手，小臉上滿是忐忑：“四哥，你生氣了嗎？”
將她的亂了的發角理順，沈鐵軍開口道：“四哥沒生氣，小七很聽話啊。”
明亮的眸子彎成月牙，小七笑了：“我還以爲你生氣了！”
“走吧，咱們先給小七買雙涼鞋，還有小六~”
天H縣的百貨大樓高四層，在新的郵電大樓起來之前，算得上是縣裡的標誌性建築。
沈鐵軍帶着小七轉了轉，沒一會她手上便多了些吃的東西，瓜子棉花糖炒栗子，全部都是在國營門店買的，大樓的角落也沒有熱城那樣的閒人，出行間步履匆匆。
大樓裡的櫃檯前，五金家電應有盡有，收音機電視冰箱洗衣機琳琅滿目，看上去和夢中的大型超市沒什麼分別，只有當人走的近了，纔會發現其中的區別：“飛鴿大梁的135.7塊，鳳凰的165.5，永久151.3，和天180。除了和天外，其他現在都沒貨，得先交錢等。”
能和三大品牌自行車相提並論的和天，並不是什麼大牌子，而是天H縣自行車廠生產的，在那個經歷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時代，天H縣不光有自行車廠，還有農用車廠，收音機廠，手帕廠。
好像走到哪裡都可以看到相同的配置，除了每個廠子的稱謂不同，好似蘇式風格建築，一模一樣的外表，一模一樣的人，一模一樣的臉。
“那就永久吧，天長地久，我哥結婚用的。”
爽快的交錢交票，沈鐵軍看向了旁邊貨架上的電視機：“那個電視是要工業券還是要票？”
營業員懶洋洋的開着收據，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忙活：“電視機要工業券，洗衣機要票，冰箱要編碼。”
接過收據，沈鐵軍看了下提貨時間，心說好傢伙，這幸虧是提前過來了，一個月後到貨，要不然還不知道等猴年馬月，收起票後轉身走人。
工業券是購買工業製品的票證，數量根據購買的產品不同而不同，票則是專用票證，比如洗衣機票，購買冰箱的編碼則更高級，不光是專用的票證，票證上還有編號，根據這個編號就能查出來是從誰手裡流出來的，什麼樣的關係。
完整的體現了共和國的工業製造能力，爲此卻還有人沾沾自喜，以爲高人一等。
營業員們扎堆聊天，嗑着瓜子打着毛衣，享受着頭頂上的電風扇，沈鐵軍離開了略顯涼爽的大樓，在水果攤上買了二斤蘋果，拿起一個擦了擦，直接塞進嘴裡咬了一口，小七瞅瞅他手裡的蘋果，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冰糕，咔嚓咔嚓的加快了速度。
“你慢點，小心把牙崩掉了！”
沈鐵軍聽的刺耳，這小妮子把凍得像石頭蛋子的冰糕，嚼的像是糖豆般嘎嘣脆，說完帶着她進了教育局，衝着空無一人的保衛科喊道：“喂，有人嗎？”
空無一人的保衛科沒有動靜，倒是院子裡轉出了個人：“哎哎，叫什麼叫？你幹嘛的？”
小七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子，藏到了沈鐵軍後面，看她的模樣，沈鐵軍面上笑容不減：“我來找吳二金吳主任，他現在在嗎？”
似曾相識的保衛目光在他手上的水果上微微停留，搖了搖頭：“吳主任去地區開會了，你是吳主任的什麼人？”
“我是吳主任的朋友，能打聽下他什麼時候回來嗎？”
沈鐵軍說着摸了摸小七的頭，這妮子也就是家裡橫罷了，外邊碰見兇的就會現行，去年見的這個傢伙，顯然把自己忘了。
保衛搖了搖頭：“不知道，吳主任是到地區參加今年高考前的培訓，具體什麼時間說不好，要不你留個名字單位，他來了我告訴他。”
“那好，麻煩你了，聯繫方式就不留了，我叫沈鐵軍，他來了你給他說聲。”
沈鐵軍說完帶着小七轉身離開，扔下保衛進了保衛室滿眼問號：“沈鐵軍？吳主任有這麼號親戚？”
沒見到吳二金，沈鐵軍帶着小七想了想，看看手腕上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中午，看了眼抱着蘋果正啃的小妮子：“小七，四哥帶你去一中看看好不好？”
“去一中？看什麼？”小七咔咔的咬着蘋果，滿眼好奇。
“看你將來要上學的地方啊，以後小七要好好學習，考上一中，然後再從一中考上大學！讓咱爹好高興高興，你不是昨天答應了？”沈鐵軍笑着擦掉她嘴角的沫。
小七點了點頭，抱着蘋果滿臉鄭重：“好，我一定要考上大學，讓咱爹咱娘賺了！”
“哈哈——”
沈鐵軍呵呵的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頭向着不遠處的一中走去：“看完學校，小七想吃什麼？”
“我不餓，看完學校咱們就回家。”
小七搖着頭，跟着沈鐵軍到了並不寬大的門前，滿眼好奇：“這就是一中嗎？還沒咱們公社大門氣派。”
“氣不氣派，不是大門決定的。”
沈鐵軍胡亂的應着小丫頭，到了學校對面的路邊樹蔭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距離一中的放學時間，還有三十分鐘，便感到樹上的知了聲有些吵，吵的他心煩氣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