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個理由。”
越過辦公桌,歐陽巽麟注視着自己鍾愛的女兒,目光凌厲且帶着不解。
“單單一個月內就做出兩項錯誤的決策,雖然都不是太嚴重的錯誤,損失也不大,但就因爲都是小錯誤,是向來以聰穎冷靜着稱的你無論如何都不應犯的錯誤,就像那種一加一等於二你卻寫成三的可笑錯誤,完全不像是你會犯的錯。”
她挺挺站直着身軀,默默聽着父親的指責與質問,神情平板而淡漠,眼中更透出彷佛怎麼樣都無所謂的空洞眸色。
“除了做下錯誤決策這點之外,這段時間你也沒有拿出任何績效或提出任何有力的企畫案。小橙,這完全不像你,你以往的幹勁與衝勁跑到哪裡去了?”
她仍是默然以對。要是以前的她,必定會出聲扞衛自己的尊嚴與能力;然而要是以前的她,也根本不可能會犯下那些荒謬的錯誤。但現在她卻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犯錯也無所謂,被指責、被質疑也無所謂,工作無所謂,尊嚴與能力更是全都無所謂……彷彿以前那個兢兢業業、百般拚命於工作績效的女強人已經從她體內徹底蒸發消失了似,取而代之的,是對展拓揚無邊無際、無止無盡的戀慕與思念。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正是她此刻的最佳寫照。
她從來不知道,卻也終於真正深刻體悟到,思念可以將一個人的意志消磨到這般地步。
“最教我百思不解的是,你爲什麼突然決定不再擔任公司形象的代言人?上個月的廣告不是還拍得好好的?而且你剛剛也看過這個月彙整出來的成效報告,那支廣告所收到的效益遠比預期來得高,再綜合自從你代言之後公司所獲得的整體效益。早就超乎一開始所設定的預期標準,現在你怎麼可以突然說不代言就不代言?雖然當初沒有要你簽下任何合約——因爲沒有人料想得到你會突然莫名其妙放棄代言,但你不能就這樣把應負的責任丟下不管。爲了公司,你至少得給我一個我能接受的理由,否則你還是必須繼續代言。”
她的神情有些飄邈,像是對他用嚴厲語氣說出來的這些聽起來似乎很嚴重的事情完全不在乎。她知道這纔是她被叫進總裁辦公室的最主要原因——因爲她突然宣佈她不願意再繼續接拍公司的形象廣告。
對以前的她來說,塑造公司的良好形象確實是很重要又很迫切的目標,然而現在……她卻完全無法擠壓出對工作的半絲熱忱。
展拓揚不但偷走了她的心,連帶的也把她以往所堅持的信念隨之打包帶走,一丁點不剩了。
“小橙,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歐陽巽麟發現他的女兒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說話,又加大音量叫了聲:“小橙?”
她像是終於把視焦對準到他臉上,語氣淡然得就像透明的薄煙。“沒什麼,職業倦怠期到了吧。”
他皺眉。“別用這種無聊的理由敷衍我。”
她看他一眼,用更淡薄的語氣道:“那不然這理由如何?我突然想結婚了,遠離商界的勾心鬥角,嫁作人婦,洗手作羹湯,多好,多幸福圓滿的人生。”
“嗄?”她衝擊性的發言真的把歐陽巽麟給嚇了很大一跳。“結婚?跟誰?書桓嗎?”
“不然還能是誰?”她語音縹緲,彷彿絕然放棄似的反問。
她想見展拓揚,好想!好想見他!然而卻又不能見,無論如何都不能見。
所以她斷然拒絕繼續接拍廣告,就是爲了避免再與展拓揚有任何交集;她可以不顧工作,卻無法背棄她曾經許下承諾的人。
如果感情可以用相處的時間來換算該有多好,相處時間越多,就可以越愛那個人;而對那個重逢之後僅僅只見過幾次面的人,就絕對不會產生任何感情……然而爲什麼發生在她身上的狀況卻偏偏是相反的?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這段時間以來,她就在理智與情感的巨大矛盾之中不斷糾結拉扯,幾乎耗盡她所有的力氣,然而卻是什麼事情都改變不了,既無法消除那有如滂沱大雨般的思念,卻又不能放任自己去見展拓揚,就像不斷滿溢的水壩,卻不能泄洪,只能不斷徹築堤防,將她的意志與想望徹底壓縮禁錮。
所以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既是真心話,卻也是自暴自棄的話,因爲她是真的想與展拓揚攜手共度人生,然而卻是怎樣都不可能、也不應該的奢望。
看着她那一臉漠然無謂的神情,歐陽巽麟突然道:“小橙,難道你心裡有了其他人?”
“沒有。”她眼神一閃,警戒的看向他,然而過於快速的否認只彰顯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實。
他定定看着她,精銳的眼眸當然一眼就拆穿她的謊言,然後像是明瞭了什麼似的點了下頭,語重心長道:“小橙,我知道我有些做法並非良好的示範,在你們小時候就對你們造成了某些心理陰影,導致你太過看重男女感情之間的承諾與責任,反而忽略了內心真實的感覺。但,小橙,相信我,你應該聽從自己內心真實的聲音,那纔有辦法讓你得到真正的快樂。應天驥雖然看似花心,但無論才幹、能力都是能夠與你並肩而行的人,如果你們能夠——”
“應天驥?這關他什麼事?”那個突兀跳出來的名字教她不解,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原本還以爲父親聽到了什麼八卦流言,知道展拓揚的存在,但怎麼會說着說着就突然莫名其妙眺出應天驥的名字?
他也訝然回看她。“你真正鍾情的人不是應天驥?”
從應天驥進公司的第一天起,公司裡頭的八卦流言就傳得沸沸揚揚,他還以爲這兩人有什麼譜哪!
“不可能。”她冷霜毅然的否認。
“你對他有什麼不滿?”
“那你怎麼會對他這麼欣賞?”她嗅到什麼詭異的味道。
“難道你不認爲他是個不錯的對象?”
她往前走近一步,目光凌厲,冷問:“你有什麼目的?”
父女倆對視半晌,最後他放棄拐彎抹角,直白道:“書桓並不適合你。”
她訝然,把某些片段瞬間連結了起來。“所以你當初找來應天驥其實是爲了給我配對?”
“當然不是。他的能力當然是第一選擇條件,而我只是認爲,如果你們有任何工作以外的發展,那當然再好不過,但我並——”
“你就這麼看不起書桓?”她的聲音已明顯含怒。
“我並沒有那麼說,我只是認爲你適合更——”
“更什麼?更像你一樣既霸道又自以爲是的男人?總是以自己主觀的認知強加於其他人身上,強迫每個人服從你們的自大妄想症?”
他有些嘆氣的。“小橙,你先聽我說——”
“不,你纔是給我聽清楚了!”她就像是被狠狠踩到尾巴的貓咪,瞬間被激怒到一個頂點,整個人冰寒又冷怒,一雙冰刀般的眼眸射出罕有的激動情緒,就像是把這段時間以來所累積的壓力一併爆發了出來,渾身尖刺倏然大張。
“書桓適不適合我是我自己的事,我想要嫁給誰更得由我自己決定!就算你是我老爸,也輪不到你來干涉我的人生!你現在就給我好好看着,我馬上就去嫁給你看!”
凜厲撂下話,她轉身大步走出辦公室,留下歐陽巽麟望着被用力甩上的門板詫然叫道:“小橙!”
***
歐陽橙全身罩滿冷怒寒氣,腳步筆直而堅定的直直往前走,表情冷霜到極點。
當回到她辦公室前方助理的座位上,發現江書桓並不在座位上,她便往同樓層的其他辦公室找去,還是沒看到他的人,便繼續往下一樓層走去,不管其他職員詫異的表情與好事的眼神,她堅定的一層一層往下找,最後在營業部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他。
他正站在一個女職員的座位前方,好像在教她什麼事情,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看起來氣氛相當不錯。
但她哪管得了他們看起來如何這種無所謂的小事,也根本顧不了什麼應有的禮貌,筆直的朝他走去,營業部靠近辦公室門口的其他職員先發現了她,訝異的打招呼道:“歐陽經理。”
她理也不理他們,逕自朝江書桓走去。
聽見打招呼的聲音,江書桓半轉過身,一眼看見她,就訝異於她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冷怒氣息,正與他說話的女職員也同時轉頭看向她,溫婉的面容閃過一絲侷促不安。
“小橙?你怎麼了——”
江書桓最後的疑問語助詞都還沒說出口,她就劈頭道:“走,我們馬上去公證。”
“什麼?”
“公證。我們現在立刻去結婚。”完全公事公辦的嚴肅語氣。
他目瞪口呆,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而在場其他人更是瞬間屏息,動作頓止,一雙雙好奇的目光同時投射到他們身上,整個辦公室瞬間變得異常安靜,氣氛詭異。
她看得出來江書桓被她突如其來的決定給嚇到了,但她並不打算浪費時間做多餘的解釋,直接道:“我們走吧。”
然後便又立刻轉身迅速離開辦公室,而江書桓在怔愣過後當然也就趕緊快步跟上,留下整個營業部辦公室隨着他們離去之後便猶如浪濤般不斷翻涌而出的竊竊私語,不少人甚至已經開始在桌面下用手機傳起訊息,或者乾脆直接上網發佈消息,想必不用多久時間,這件熱騰騰的第一手八卦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公司了。
“小橙,你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說要結婚?”走廊上,江書桓一邊慌忙跟在她身後一邊不安又不解的問。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的發展?小橙跟展導演之間怎麼了?怎麼不是朝他所以爲的方向在進行?他那天跟展導演暗示得不夠清楚嗎?還是連展導演都沒有辦法扭轉小橙的固執個性?
他心裡一連串的疑惑只換來她頭也不回的一句:“有差嗎?反正遲早要結婚。”
“可是你……”他溫雅的面容難得顯現焦慮神色,欲言又止。
她根本沒察覺他的異樣,表情依舊冰寒冷霜,眼眸透出固執而剛強的意志,逕自筆直往前走去,心裡就只有一個想法——直接去公證結婚,封住所有人的嘴,當然也就可以徹底封住自己的心,一舉兩得,乾脆俐落,永遠不會再有什麼痛苦的糾結與掙扎。
看着她彷彿毫無轉園餘地的挺直背影,他心裡開始有些着急起來。他們不能就這樣去結婚,這樣絕對是不對的;但他本來就不是那種擅於和別人對抗或者提出反對意見的人,一直以來,下達指令或者提出意見、想法與命令的人就都是小橙——例如他們決定開始交往與訂婚。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他,或許也會就這樣依循她的決走去結婚,但現在,在他已經發現並明瞭他們兩人之間存在的根本性問題點之後,他無論如何都得阻止她的衝動行徑。
他連着深吸好幾口氣,最後終於鼓足勇氣,開口:“小橙,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夠再多考慮一下,不要因爲一時情緒衝動就——”
“情緒衝動?”
她腳步乍然頓止,猛回頭,不敢置信的看向他,控制不住脾氣,連珠炮似的說道:“你說我情緒衝動?跟你結婚是我一時情緒衝動?爲什麼連你也這麼說?那我們這麼長久以來的交往跟訂婚算什麼?扮家家酒嗎?還是鬧劇一場?”
“小橙,你別激動,我——”
“我沒有激動,我很冷靜。”她咬牙打斷他的話,即使面容如冰,但事實上卻是看起來一點都不冷靜。他從來不曾阻止或者否認她的任何決定,所以他此刻的態度簡直就等於是在她被她父親捅一刀的傷口上再灑上一大把鹽。
她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態度轉變,但她不打算採究原因,也不在乎,仍舊固執道:“什麼都不必再多說,我們現在就直接去公證結婚,我會證明——”
“不行!”走廊另一端突然傳出一個聲音打斷她的話:“你們不能去公證!”
應天驥疾步向他們走來,帥氣的臉上顯現出躁怒的情緒。他剛剛接到總裁的電話,要他趕緊來阻止歐陽橙的衝動行徑,原來她竟然打算去公證!這簡直太荒謬了!
她轉過身看向應天驥,胸中滯悶的火氣隱隱灼燒,冰寒看他一眼,不打算浪費時間在這人身上,直接對江書桓道:“書桓,我們走。”
“等等!”應天驥硬是擋到她面前,態度強硬。“你們不能去公證!這簡直太可笑了。”
她微眯眼,霜寒道:“讓開。”
他當然不讓,強勢站在她面前,指着江書桓,怒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你根本不愛他,就這樣衝動嫁給他你肯定會後侮的!”
她用力咬牙,眼神變得更冰更冷。“不關你的事,這話還輪不到你來說。”
說着,就要繞過他向前走去,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小橙——”
“放開我。”她冷瞪他。
“你爲什麼總是這麼頑固?對我視若無睹,送你的禮物全部退回,邀約也從來不肯鬆口接受,你爲什麼從不試着打開心房。只要你肯給我機會,你就會發現我纔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真的不想浪費時間去對應天驥做多餘的解釋。有一種人,只活在自己認定的妄想世界之中,根本不可能把別人的話聽進去。
而且很顯然的,他們這出爛戲碼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公司上下,許多職員從走廊兩側的辦公室後方直接採出頭來注目張望,更有不少假裝經過走廊的職員們直接停下腳步睜大了眼睛仔細觀看他們的一舉一動,只差沒把手機拿出來攝影,等着可以把這最火熱的第一手八卦上傳到網路上去分享給其他人看。
應天驥有那種厚臉皮演這種爛戲碼給人當笑話看是他家的事,但她可不打算奉陪。
“放開我。”她用更冷霜凜厲的語氣再說了次,並且試圖拉回自己的手。
然而他卻只是捏握得更緊,臉上透出一種視死如歸的悲壯神色。“你就這麼想要結婚是嗎?好!沒問題,我娶你!”
她差點失笑。他那個表情簡直像要去慷慨赴義,就像是爲了拯救她,所以不得不犧牲他的自由跟她結婚似的;而也只有這種自戀的自大狂有辦法幻想出這種離奇的故事邏輯,以爲他願意娶她她就有可能嫁他,簡直荒唐可笑至極。
她不禁冷哼。“我知道你一直很耳背,而且還有非常嚴重的精神妄想症。我也不指望你能夠聽得懂我說的話,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就算你拿槍指着我腦袋,我寧願被一槍打死,也絕對不可能愛上你這種人,更不可能會嫁給你。”
應天驥跟她父親是同類型的男人,而她從來就不戀父,甚至她其實相當鄙棄他們這類男人的沙文心態,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會對他動心。
“你——”
她冷霜而決斷的拒絕言詞簡直就像是朝他的自尊心開了一槍,教他感到無比難堪,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至極。
“現在,放開我。”她冷肅道。
他微眯眼,胸口一股突生的火氣,惱羞成怒,突然一把將她拉近,低頭往她臉上俯去,眼看就快要強吻上她的櫻脣。
沒想到他會突然做出這樣放肆的舉動,她嚇了一跳,雖然反應很快的立即閃頭避開,卻還是有些來不及,他的脣擦過她脣角頰邊,雖然沒有真正強吻到她,卻已經教她又驚嚇又備覺屈辱。
“小橙!”
江書桓又驚又急的叫道,趕忙上前想要幫她,但他纔剛跨步,應天驥就突然發出一聲吃痛哀叫——
“啊!”
她擡腳用力往他一踹,高跟鞋尖硬的鞋跟直接踹上他的胚骨,痛得他整個人身形一低,足足矮了半截,只差沒丟臉的跪到地上去。
所有目睹這一幕的職員們無不倒抽一口冷氣,有的還失聲低訝出聲,天啊!這個冰山美人經理也太猛了吧!
而且她並沒有就這樣輕易放過他,藉着他低下的身形,握緊拳頭,直接往他鼻樑狠狠送上一拳——她以前曾勤於參加女子防身術,那些辛苦的練習可不是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
“哇啊!”他又吃痛哀叫,捧着被打歪的鼻樑,發現竟然流下鼻血。
她眼眸忿恨而霜寒,渾身怒氣蒸騰,整個人像冰雪女王般冷厲的瞪視着他。
“小……小橙?”在幾步之外的江書桓睜大了眼,滿臉擔憂的輕喚。
他可以明白她爲什麼會如此憤怒的原因,畢竟……那可是她的初吻啊,雖然並不算真正被強奪走,但以她倔強又驕傲的脾氣,肯定相當難以接受這樣的狀況,應天驥被打斷鼻樑也絕對是他自己活該受罪。
她緊握雙拳,還是死命瞪着應天驥,彷彿想質問他爲什麼要那麼做,卻只是用一雙冰眸恨恨瞪着他,忽然,她細眉一揪,委屈的神色如流星閃墜入眸中,一扭頭,轉身大步跑離當場。
“小橙!”江書桓一愣,趕緊起步追上。“小橙!”
然而她跑得太快,一下子就閃身進入電梯裡,在他還沒追上她之前電梯門就已經關上,直接降落到一樓,他焦急的只能趕緊奔進另一臺電梯裡,然而當他追到一樓大廳,她早已不見人影。
***
“展老大,你現在人到哪裡了?”
“現在才正要出發。”展拓揚一邊開着小貨車穿越城市的市中心街道,一邊對着手機另一端的謝予寧說道。
他正準備南下到嘉義山裡的部落去幫謝予寧拍一場爲期一個星期的原住民祭典,車後座載着拍攝用的器材與一些相關用。
“哇哩咧!”謝予寧不禁發出哀叫:“我們都已經被灌三輪小米酒了,你現在纔要出發?”
他有些無奈,道:“這邊的事情纔剛全部處理完,最快也得四五個小時纔到得了部落,你們就再撐着點吧。”
“就是快要撐不下去了纔打電話問你這個救兵啊!”她又哀叫。“展老大,我知道你昨天才剛回臺灣就又把你叫來幫忙是有點過分,但我真的只剩下你可以求救啦!你一定要快點來啊!”
這個部落的酋長太熱情好客,文建會的這份企畫案纔剛剛開始進行拍攝,就已經把他們這整支拍攝團隊的人員灌酒灌倒了一大半,戰力嚴重不足;展老大和酋長是老交情,也是少數能製得住他四處找人灌酒的人,所以她才趕忙搬救兵,不然這個企畫案肯定就要拿空白帶回去交差啦!
“知道了,我會盡快過去。”他輕笑回道,很明白他們現在所面臨的處境。
掛上電話,他繼續開車,然而心思卻有些浮動。
他向來非常忙碌,每年的預定行程幾乎全滿,且不時還會有這種臨時被叫去幫忙拍攝的狀況,把他已所剩無幾的空餘時間填塞得毫無縫隙,然而……自從上次拍完碩霖的廣告之後,他卻有種“還不夠忙”的感覺……
還不夠忙,因爲他竟然還有時間會想到歐陽橙。
即使他特意把自己丟擲到遙遠的彼方去拍攝紀錄片,遠離有她存在的城市;即使把所有時間都埴一滿他衷心喜愛的工作,專心於他的夢想,卻還是不夠,怎麼樣都不夠……甚至離她越是遙遠,時間經過越久,越加忙碌於工作之中,他竟然反而越加想念她。
正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往往一回神,他才驀然發現腦海裡全是她的身影、她的笑臉與她閃閃發亮的堅毅瞳眸。
他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原來具有這般強悍而巨大的力量,足以將一個人原本所堅持的信念連根拔起、徹底摧毀,瞬間重新建構成另一種只屬於想念的堅固堡壘。
即使是像現在正在開車的狀態,他的心思也仍舊充滿了她的影像,就像不斷反覆播放的拍攝帶,根本無法按下停止鍵,有時候甚至會將擦身而過的路人誤認爲是她……
“咦?”
在往後疾退而去的街道畫面中,他忽然捕捉到一抹快速閃動的熟悉身影,雙手反射性的立刻做出動作,將方向盤一轉,隨即踩下煞車,將車輛迅速停靠到路邊……
***
自從奔離公司之後,歐陽橙就一路沿着大街狂奔,整顆心無比混亂又糾結。
所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早已像一張密實的闇黑大綱將她緊緊罩住——對展拓揚的思慕,對自己無能爲力的挫敗感,對書桓的歉疚,對應天驥的不齒,對父親的忿怒……全都一古腦兒的往她頭頂壓來,教她仿若要窒息,而剛剛所受到的屈辱則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將她壓垮。
她漫無目的的奔跑着,要跑去哪裡她不知道,要跑多久纔有辦法停止她也不知道,她只想逃離……
“橙!”
一聲叫喚忽然傳進她耳裡,震動她混亂晦暗的意識,就像一道陽光穿透濃密的灰雲,灑下一束金色光亮。
她一愣,腳步稍緩。是她幻聽嗎?她怎麼會聽見展拓揚叫喚她的聲音?那是隻屬於他會叫喚她的方式,但他人不是不在臺灣嗎?還是因爲她太過思念他,導致意識不清了?
懷着不確定,她腳步漸緩,終於完全停住,聲音像是從她身後傳來,她想確認聲音的真實性而轉過身——
“橙!”
才轉過半個身子,隨着又一聲近在咫尺的叫喚,她隨即被擁入一具溫暖而厚實的胸懷。
她怔愣,然後瞬即認出這具胸膛的主人,真的是他……
他緊緊擁抱住她,彷彿此生都不願再放手似的緊緊圈擁着她,然後以發自肺腑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我想你。”
她胸口猛地一震,屏息,伸出手,也同樣不顧一切的緊緊回擁他。
大街上有不少行人走過他們身邊,皆對他們投以驚異的目光,但他們不在乎,只是無言緊緊相擁;這一刻,彼此無處可去的思念才終於有了出口,猶如荒漠般的心靈終於涌出一眼泉,靜靜填補彼此乾涸多時的靈魂。
好半晌,她忽然在他懷中輕道:“我們的傳喚鈴一定是相通的。”否則他怎麼可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就真的出現在她面前?
他稍稍放開她,拉出一些距離好能夠看見她的面孔,雙手卻仍輕擁着她,深深看進她眼底,問:“發生了什麼事?”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在大街上狂奔。
她搖頭,眸中卻有着掩藏不住的委屈。
他眉一蹙,當然不會錯看她眸中的神色。“是誰?又對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工作上的一些小事。”她強自冷靜道,是個性上的倔強,也是習慣性的隱藏情緒,更是因爲不知道該如何對他說明剛剛發生的狀況,所以只好選擇不說。
“橙。”他定定看着她,筆直的眸光說明他看得出來她沒有說實話。
她迴避不了他的眼神與眸中的擔憂,只好輕嘆道:“我太想你,搞砸了一些工作,被父親責怪。”
他眼中逸出心疼,伸手輕撫她頰,又道:“不止。”她肯定還保留最主要的原因沒說。
“我……”
她本想再搖頭,卻是再也剋制不住的一抿脣,委屈的神色已然表露無遺——他總是有辦法看穿她堅硬的外殼,而她也總是無法在他面前掩藏自己的真實情緒,但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明,只好整個人又埋回他胸前,雙手緊緊捏握着他胸前的衣料。
“橙,別躲我。”他低語,溫柔語氣隱含堅定,將她又移開一些距離,注視着她的眼,執意知道緣由。
在他筆直且具堅毅穿透力的瞳眸注視下,最後她只能妥協,微咬脣,眼中隱含憤慨與屈辱,斷續低道:“應天驥那傢伙……那個卑鄙的傢伙……強吻我。”
然後又趕緊解釋:“當然,我沒有讓他得逞,我甚至還踹了他一腳又揍了他一拳……真的,真的沒有讓他得逞……”她說到最後一句忽然變得有些氣虛,但不是因爲他不相信,而是他竟然擡起手以拇指既輕且柔、卻又異常堅定的擦抹着她的嘴脣,眼中濃郁染進罕有的深沉陰驚。
她從沒見過他這般飽含佔有慾且明顯慍怒的眼神,就像是屬於他的東西被竊奪了似,她也不以爲她有可能看到他這樣一個心胸清朗如大地的人會出現這樣的眸光,一時驚詫得無語,卻又無法剋制的感到一絲羞怯與真切被愛慕着的甜蜜。
他灼灼注視着她的櫻脣,胸口像有一團火在悶燒,而隨着指尖傳來的溫熱又柔軟的觸感,另一波異樣的潮騷毫無預警的洶洶涌起,他眸光霎時變得深濃,深深注視着她因撫觸而變得嬌豔欲滴的嘴脣。
他深濃的眸光教她不自覺微微輕顫,一股突然的衝動,她踮起腳尖,送上自己的脣。
是個短暫而矜持的吻,只是輕輕印上然後退開,然而他在瞬間的怔然之後隨即追上她退開的脣,捧住她的臉,深深覆上她的脣。
她屏息,完全沒預料到他的動作,也完全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嘴脣可以這般火燙炙熱……
他像是烙印般的吻住她的脣,不是那種狂野激情的吻,而是深刻且堅定執着的吻,彷彿在宣告他最執着不移的情感。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太久。他深深吻住她之後便輕輕退開。
“走。”然後他突然牽起她的手,往他的車子走去。
“咦?”
“我們私奔。”
他不知道帶她離開,情況將會變得如何,他只知道他一定得帶她走,現在,立刻。
她怔愣,但只是短短一瞬間,便立即綻出絕美笑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