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初春綿綿的煙雨後,清風徐徐而來,也讓堤岸兩邊的楊柳擋住了行人的路。此時已是二更天,陶以寧走到橋邊,被隨風起舞的柳條拍打了臉。埋頭沉思的他擡起頭,喃喃道:“原來我已回到江寧城了!”這座看着他長大的江南繁華重鎮,如今成了他心中的痛。在這裡,他曾是名門世家的公子,英姿華髮,壯志勃勃。
再回來時,他已經是個落魄喪氣、自暴自棄的失意人。自半個月前離開悠然谷後,他去過很多地方。他曾想着遠離是非之地,到偏僻安靜的地方渡過餘生。可是,尋常百姓家日復一日平淡日子沒有那麼好過,他也沒有他想象中強大。對一切感到絕望的他,曾想過以一死來卸下心中一切痛楚。
可他還是回來了。人,總有一些割捨不下的東西,雖然平時未必會如此覺得。他想從他娘口中知道事情的真想:他究竟是不是他爹陶玄德親生兒子;或者是真如楓樹林中那個醜陋男人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一盞茶的功夫後,陶玄德來到陶居門前。這個曾經是家的地方,如今也變得十分陌生。他心中酸楚,心想:“在這個地方,我還是不是萬千寵愛的少爺;我還是不是我娘眼中那個讓她感到驕傲的孩子?”
頓了頓,陶以寧走到陶居門前。“少爺!”守門的幾名守衛當即就認出了他,幾人擁上前,繞在他四周,躬身行禮。
“少爺,你可算回來了!這兩個多月來,老爺一直派人四處去找你。”其中一位跟他較爲親近的守衛激動道。
聽到這,陶以寧眼中已泛着淚光。
“我這就去通報老爺和夫人,也讓他們高興高興!”隨後,那守衛接着道。他剛要跑開,陶以寧立馬扯住他袖子,道:“不急。我這就去見爹孃,給他們二人一個驚喜,你們幾個可莫要張揚。”
“是!”幾名守衛齊聲答應道。
進了陶居,爲了避開府中的丫鬟和下人,陶以寧特意走了陶居內花園假山處的小道。一路躲躲閃閃,他終於到了爹孃所住的庭院內。他剛走進院子,突然,爹孃屋子的門打開,一道刺眼的光從房中涌出。陶以寧一驚,倏地一下躲到了院內一棵大樹後。
喘了喘,他微微探出頭,看着兩名丫鬟提着燈籠輕快地走出了院子。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喃喃道:“好在沒被她們發現。”
躲在身後觀察了一陣,見沒有人再進來,陶以寧才悄悄走到房子邊上,耳朵貼在門縫處偷聽屋內的動靜:
“你兒子究竟到哪去了?”陶以寧認得出來,這是陶玄德的聲音。聽到“你兒子”這三字,他的心已經涼了一半。
“我兒子?”聽到他娘馮媛的身影,陶以寧忍不住落下一滴珍珠般大小的淚珠。
“難道他不是你兒子麼?他都叫了你二十幾年的爹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麼!”屋內馮媛接着道。
“哼!他是不是我親生兒子,莫非你還不知道麼!”
“不是說不再提起此事了麼!”馮媛叱喝道。
“既然說好不提了,你爲何心裡還放不下?”
“我心裡早就放下了,放不下的是你!”馮媛的哽咽道。
“你若是真的放下了,爲何這麼多年都不肯與我同房?”
“你不是在外面偷偷養了個小妾了麼?”
“啪”的一聲,陶玄德像是拍了下桌子,“若不是你不肯與我同房,我會在外面找小妾麼!”
“我不願與你多作口舌之爭,反正你得儘快將兒子給我找回來!”
“兒子大了,自己長腿,他若不想回來,我怎麼找也沒用!”陶玄德大聲道,“你看你生的都是什麼兒子,從來就不讓人省心!”
“我生的兒子你有臉嫌棄?有本事你自己生呀!”
“啪!”的一聲,一道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陶以寧心上。此刻他所擁有的,只剩下一顆死去的心。“我真的只是個野種”,想到這,他全身瘙癢難耐,心裡像是爬進了一萬隻蟲子。
“陶玄德,你竟敢動手打我!”馮媛大聲泣道。
“賤人,我打你怎麼了!”陶玄德的語氣越來越重,“我今天不僅要打你,還要與你同房!”
“啊!給我滾,不許你碰我!”馮媛哭道。
“陶玄德,別碰我!”馮媛的哭聲越來越急。
這時候,陶以寧起身,怒推開門,走了進去。
“誰!”陶玄德驚慌喝道。此刻他正抓着馮媛的雙手,將她整個人壓在桌子上。
“寧兒!”看到是陶以寧後,陶玄德整張臉都發白了。
“什麼!寧兒!”馮媛驚呼道。陶以寧的突然出現,讓她覺得十分恥辱。她推開了陶玄德,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裳,緩緩走到陶以寧面前。她心裡十分擔心,擔心方纔她和陶玄德的談話都被陶以寧聽到了,擔心陶以寧知道了那個秘密。
“娘,你們方纔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陶以寧痛哭流涕道,像個年幼的孩子。
“寧兒,最近找不到,爹和娘在鬧脾氣呢,如今你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像當初那樣!”馮媛故作鎮定道。
陶以寧連連搖頭,泣不成聲。
馮媛輕輕撫摸着陶以寧的頭,安慰道:“寧兒,你回來了就好,爹孃也會好的,娘不騙你!”
“娘!”陶以寧凝視着馮媛的眼睛,“我什麼都知道了,什麼都知道了。我見過那個男人了!”
“什麼男人!”陶玄德迎上前,臉色鐵青。
“楓樹林裡,那個被砍斷雙腳的男人!”
陶玄德怔住了!
“砍斷雙腳!”馮媛一臉疑惑,“這是怎麼一回事?”
說罷,馮媛看向身後的陶玄德。陶玄德埋着頭,不說話了。
“娘,難道你不知道麼?”陶玄德緊緊抓着馮媛的手臂,“當初你懷上我後,他把那個人男人的雙腿砍斷了。”
“陶玄德!”馮媛怒瞪着陶玄德,“你不是說他回大漠去了麼,怎麼被你砍斷雙腳了。”
陶玄德擡起頭,冷笑了笑,道:“他佔用了我陶玄德的女人,不殺他已經算是寬恕了!”
“你還不如殺了他!”陶以寧怒氣衝衝地看着陶玄德道,“你不殺他,只是想讓他痛苦一輩子。因爲你知道,沒了雙腿,他一輩子都走不出楓樹林;而且,他是個郎中,要他自盡簡直是在侮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