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安齊同來的公子哥們離開明月樓的時候, 無不是對着安齊避之不及,與先前逢迎討好的姿態截然相反,而傻愣愣跌坐在地的安齊算是被一甘被他自己領來的官兵, 反押回了府。這般自作自受, 看在一衆羣衆眼裡, 自是好一番大快人心!
這安齊連着那兵部侍郎安佑天全都是仗勢欺人的狗東西!私下裡, 百姓們對着孫澤的一番作爲, 大大的稱頌了一番,而安府今後如履薄冰的日子,已是不言而喻了。
善惡有報, 老百姓的心裡頭自是甜的,可西廂隔壁之內的楚兮白卻是頂着張無比的黑臉。
“給我一個你非要如此做法才能達到你目的的理由!”楚兮白扔了塊手帕到秦淮澤面前, 惡聲道:“說不出來, 你小子就給我等着!”
秦淮澤看着楚兮白這番吹鬍子瞪眼, 不禁一陣好笑,隨手拿了手帕擦擦嘴角的血, 便柔和道:“你應該知道,我的目標不過是擾亂周朝朝綱。八年誡令之計已經把大周腐朽的差不多了,朝廷內外已是享樂風行,隨便抓個臣子都是劣跡斑斑,這次也不過找了這安佑天開刀而已。”
“擾亂朝綱?”楚兮白挑了挑眉, “我看着不像啊!你這分明是在爲大周懲奸除惡來着!”
秦淮澤搖搖頭, 眼底精光流轉, “非也。憑着周朝內部的官官相護, 單憑我這次的苦肉計根本搬不倒安佑天, 憑那安佑天的詭計多端,今晚定會涕淚交加的上門懇求右相陸逍爲其保命。憑着陸逍的勢力和人脈, 他若想保一人,那人只怕想死也難。說到底,安佑天這次不過是散財消災罷了,而那安齊只怕也頂多去刑部大牢做做客,過不了幾天也便放出來了。那刑部侍郎和這兵部侍郎還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的。”
楚兮白越聽臉色越黑,“那你這麼做究竟有什麼好處?”
“唯一的好處便是我孫澤成功的成了衆矢之的。”
楚兮白一愣,秦淮澤笑笑,終是道出了玄機。
“我兩月之前讓景麒改制土地稅賦制,便是變相的縮減了朝臣們的財路,朝堂之上,對我已是多有偏頗。而今日我的此番做法,更是公然彰顯了我堅壁清野的決心和與之爭鋒相對的膽色。那些朝臣都安逸慣了,一旦誰打破了這番平衡,誰便是他們的敵人。這陣子我要是再囂張點,只怕他們就該坐不住,終是要除了我這個心頭之患了。”
“這有什麼好處?!”楚兮白卻是仍舊的逼問。
秦淮澤兀自繼續解釋道:“說到底,我此番施爲最終憑靠的不過是景麒對我毫無保留的恩待。我伴君側八年之久,我對景麒絕對意義匪淺。我可以斷言,一旦有人對我動手腳,,景麒絕不可能坐視不管。我是他的底線,因此我是最適合挑起君臣內亂的導火索……”
秦淮澤話未說完,楚兮白已是不耐的把手裡的酒杯砸在了桌上,“我再問你一次!你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我不是說了……”
“秦淮澤你夠了!”楚兮白拍桌喝了聲,隨即卻又柔了音色,凝眸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何必裝傻?你這般做法分明是拿自己當誘餌去算計別人,與你自己有何好處?!朝堂之中的陰謀詭計最是讓人防不慎防,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讓我給你收屍麼?!”
“兮白……”
“我警告你,你這小子別胡作非爲!替人收屍的活計,我已是做了不止一次了!你別再給我添堵!我現在已是逍遙自在慣了,懶得再做那挖坑埋骨的噁心事!”
楚兮白惡聲惡氣的說着,眼底卻是一絲絲的染了紅。秦淮澤見次情形,終知自己不小心碰了他的傷疤,不禁深有歉疚。
垂下頭無意的把玩着手裡的酒杯,連着秦淮澤的思緒也有些飄忽。
也許兩國之爭,最是不該的便是把兮白牽扯了進來,那樣灑脫不羈的人,這番風詭雲譎的世事是根本容不下的。
他倆同爲楚臣,同在周地,知兮白最深的也莫過於自己而已。
皇傢俱是虎狼之地,周朝如是,楚朝亦如是。
當年若不是楚宮的那一番風雲詭變,兮白的母妃不會死,他母妃一族二百一十四人也不會盡皆命喪黃泉!所有的人命不過是不古人心的犧牲品!
他不過是個旁觀人,卻至今忘不了那夜良府的遍地血河。
二百一十四條人命,盡遭屠嗜。兮白是被他和楚喬一起攜着出了府大肆瘋玩了一陣,纔算躲過了這場飛來橫禍。
他永遠記得,那夜良府的累累屍骨足以堆成一座山!滿地的紅血足以匯成了一條河!兮白像是傻了般,站在府門口,連蜿蜒曲繞的紅色流水一直沒過了足,都兀自傻愣愣的站着一動不動,幽深的眸子裡盡是血光之色。
那時,楚喬也像是傻了,他旁觀着楚喬傻兮兮的把浸滿了血的聖詔抖開在兮白麪前,硃砂字跡,字字誅心!
“良氏一族,異心已久,而今犯上作亂,其罪當誅!良後執掌鳳印,卻專權後宮,聽政朝堂,欲圖楚氏江山,百死難殊其罪!此前,朕念及十年伉儷情深,久久不施懲戒,怎料竟是養虎爲患!而今良氏竟是弒君奪位,篡逆之心,昭然若揭,朕悔不當初!特擬其旨,廢良後,誅良氏,以儆效尤!”
一旨聖詔,十年情深,盡爲烏有。
那時的兮白死死拽着手裡的明黃詔書,而後卻是笑了良久,天子聖詔就此碾做粉末。
“父皇龍體違和,常年臥病,不可過度操勞。十年以來,若不是母后枕側盡心輔佐,楚氏江山只怕早已易主!一片癡心,到頭來,卻是仍舊躲不過那口誅筆伐!如許深情,連流言蜚語都抵不過,要來何用?!”
那夜兮白的笑比夜空的月色還要慘白,笑着笑着,赤紅的淚便把漫天的大雨一同擅了下來。
那時的他們都還小,他一直站在兮白背後,看着他搖搖欲倒的身子好幾次都把手伸了出去,兮白卻是兀自站着,凝望着滿地的血河,仍冰寒的雨把熱騰的血都一滴滴凝成了紅色的冰。時間一久,兮白的背影便像是被寒雨凍着了,再沒搖晃分毫,反而愈發的挺拔,他站在身後看着,卻是忽的有些站不穩了。
那時的他下意識的望了好些眼一旁陪着兮白淋雨的楚喬,那個如今成了楚帝的男孩那時卻是斂了渾身的刺,柔和的替兮白哭了好些眼淚。
那時,他便知道,大楚的帝位一定會是楚喬的了。
大雨,轟轟烈烈的下了整整一晚,第二日,便是個天朗氣清的好天氣,天藍的一絲雜質也沒有,良府的血河也被沖刷的盡了,一切又恢復成了往日的乾淨……除了一地冰冰涼涼的死屍。
“死了,便入土爲安吧。”
不言不動的站了整整一夜,說的第一句話卻用的“今天天氣好好”這般清淡的口吻。
那時的他和楚喬,卻都沒法把這番清淡當真。
真的這般隨意,便不會用十指一刨一刨的挖出那麼多的坑,真的這般隨意,便不會連自己的手都傷成了那般樣子還猶自不覺!真的這般隨意,更不會在挖了那麼多坑後,忽的失力般跌坐在地上,失了魂似的,問着他們倆那樣傻的問題。
“到底死了多少人?我這麼努力的挖坑,怎麼還是不夠用?!”
二百一十四條人命,一個一個的埋骨要用多久?也許兮白會是唯一一個知道答案的人。
那段時間,沒人敢涉足良府,等有人敢進良府後,良府裡卻已是空無一人,只有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土堆,沒人知道里面埋的是什麼。
沒人比他更清楚,那裡面埋的是兮白對着宮廷廟堂,深深的絕望。
秦淮澤仍在把玩着手裡的酒杯,卻是不自覺的用了好大的力,嘴脣幾番翕動,終是一把輕放下了手裡的茶杯,沉沉的吸了口氣。
“對不起……”
楚兮白緩和了臉色,欣慰的看了眼秦淮澤,“終於知道自己的胡作非爲做錯了?告訴你哦,把自己的小命看好點!別老爲了楚國把自己的一切都搭進去了。”
秦淮澤又深嘆了口氣,暗自笑的淒涼。他終究不知道他爲何道歉,這番道歉根本是他歉了他的,一歉便是這麼多年!
……不!也許他歉他的根本不是一句道歉,而是二百一十四條人命!
他把真相瞞着他這麼多年,早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一筆勾銷的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