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至如今,已經過了整整三天魔鬼般的日子。
新帝的頭痛症前些日本還是些微的隱隱作痛,太醫院一干白髮翁翁的老頭們卯足了力氣,下了血本用藥好歹還是壓下來的。哪知,自從皇帝去了趟丞相府回來後,頭痛竟是愈演愈烈般,連着整個太醫院都被景麒批了個遍。
一干老頭那是整日的唉聲嘆氣,惶惶度日,生怕皇帝一個不高興問了自己的罪。
小小的一個頭痛卻是無論無何找不出病因,所有人只得縮着脖子垂頭喪氣。
說起太醫院的活,其實也是那如履薄冰的艱苦日子,給治的人不是王孫侯爵就是皇帝嬪妃,重藥不敢下,奇方不敢用,只能中規中矩的望聞問切,一旦碰到景麒這種“疑難雜症”登時就束手無策了……
時日一久,就算景麒再是那溫和的性子,對着太醫院的老頭們也自是給不了好的臉色了,連日來侍奉帝側的陸妃,更是改不了那一慣火辣驕縱的性子,徹頭徹尾的把太醫院上上下下損了個狗血淋頭!
“陛下養的是能治病療傷的人,不是一羣只會束手無策的廢物!三日!若是三日後陛下的病症仍無起色,整個太醫院全都給我杖責五十!”
當日陸妃面目猙獰的說的這番話,三日來,成了太醫院上上下下的一塊要命的巨石,隨時隨地置人於死地。要知道這太醫院裡可比不上那軍伍部隊,放眼望去都是腳都邁進半截黃土的老頭子,這五十杖責萬一真打實了,一干老頭們的老命也算是該交代了。
這陸妃當真是紅顏一怒爲君心,至於老頭們的若干條性命,高高在上的嬪妃們自是不甚在意的。更何況,這陸妃乃是右相陸逍的唯一愛女陸瑤,藉着家父的位高權重驕橫跋扈、頤指氣使的慣了,這麼幾條性命就更不會放在心上。
時至今日,三日時限已至,太醫院已是一片愁雲慘淡,所有人像等着大難臨頭般,徒自哀悼,而此刻,御藥房內卻是一片靜謐,唯有藥香嫋嫋。
御藥房的草藥共分四等,普通、珍稀、此兩等爲太醫們最常用的藥物,一言以蔽之,就是安全,哪怕是胡亂的吃也出不了啥大岔子。而第四等,則是天下奇珍,價值連城,向來是典藏於藥典閣內,除少數御醫與院使外,他人想進藥典閣都是難如登天。
不得不說,這藥典閣便是宮琪千方百計要潛入的目的地。
而剩下的那第三等草藥,卻是放置在御藥房藥櫃的最高處,此類草藥最令御醫們頭疼。說明白點就是,吃的好能醫人,吃不好便是殺人,因此,太醫院向來是視此類草藥如視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而此刻御藥房內,一着淡藍色官袍的男子卻是踩在木凳之上,抽開了這最高處的藥品櫃,挑了好些形容古怪的藥材來,放在一側的藥爐中煎熬了許久,直至青煙直上。
雲霧繚繞在男子身側,把他單薄的背影籠罩的愈顯素然。
忽的,藥房的房門被人狠狠的撞開,一年紀比男子還要稍長的人慌慌張張闖進來,竟是一腳絆在了門檻上,面朝下的摔了個眼冒金星。
哪怕如此,來人仍是止不住的一疊聲喚道:“方院使!來、來人了!陸妃娘娘派宮人來太醫院了,說是讓大人立刻交出個良方來,要不,娘娘當場就要拿人!”
來人哀嚎的驚心動魄,男子卻是應都沒應一聲,只是把剛剛熬好的湯藥一滴不漏的倒在了一旁的瓷碗裡,再把藥罐平平穩穩的放在了托盤之上,之後纔回身看了眼貿然闖進來的人。轉身之際,那張隱在雲霧之中的清秀面龐分明是未到三十的模樣。
方文葉,太醫院院使,正五品官員,執掌整個太醫院最高政職,亦是整個太醫院最年輕的太醫,不得不讓人拜服,可他在太醫院裡的處事卻頗爲的淡漠,堂堂院使除了一手醫術,還真沒有什麼鋒芒顯露過,這種人,不討喜,但也不招恨。
這會兒,方文葉看着來人,眼底是慣常的平淡。
來人剛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的人,方文葉便把盛着藥碗的托盤遞到了來人面前,淡淡而道:“這碗藥李院判拿好了,等會在聖上面前記得別再這般慌慌張張的模樣,小心被陛下看出了端倪。”
這話什麼意思?……被喚做李院判的男人先是一愣,而後看了看面前的托盤,像看着救命的稻草,好一番喜不自勝,“院使果真想出了治療陛下的方子了!這回太醫院算是有救了!”
方文葉又瞥了眼眼前的人,卻是毫無喜色,一臉肅然道:“有沒有救看天意了,走吧。”
說罷竟是再沒一句廢話便徑自出了御藥房,徒留李院判獨自怔愣了好久。李院判不明所以的留意了一番手裡的湯藥後,終是知道了方文葉那番話的言下之意,不禁端着藥碗的手都打起了抖,大驚失色的追着方文葉而去時,差點又摔了個大馬趴!
“方院使……這!……”
天吶,這碗藥是不是用藥過重了點啊!這要是把陛下喝出了個好歹,不一樣是死路一條麼?!
李院判暗自哀嚎一聲,手上的碗藥登時如那燙手的山芋,恨不得扔了纔好。
待方文葉到了朝鸞殿,景麒依舊躺在臥榻之上,滿面病容,而陸妃果不其然已是一臉的不耐。
“方院使可總算是來了啊!今個兒這服藥若是再不見成效,我可真容不得你們這些酒囊飯袋浪費朝廷的官俸了!”
陸妃這般數落,方文葉聽聞卻是眉頭都沒皺一下,當即便屈膝拜了下去。面對高高在上的主子該說什麼話,他早是爛熟於心,這會兒自我檢討的話還沒出口,卻聽臥榻之上的景麒皺着眉揉了揉太陽穴,不耐道:“人還沒來愛妃就好一陣唸叨,朕已經很頭疼了,既然藥來了,愛妃這會兒就先安靜一會吧。”
陸瑤一見景麒的神色當即就閉了嘴,立馬柔了面色替景麒按了按被角,眼中竟還隱了淚,“臣妾這不是看陛下多日不見好轉給急的嗎!陛下也不關心關心我這心裡有多心疼!”見景麒又要開口,陸瑤又道:“好了,好了,臣妾不多嘴了,陛下安心休息。”
陸瑤柔順的替景麒平了好會兒氣,待轉頭再看向方文葉時,又是面色一寒,那變臉的速度與頻率,連遠遠的躲在殿外石像之後的宮琪看了,都禁不住暗自咋舌了下。
景麒這一番頭疼也算是宮琪的傑作了,宮琪這罪魁禍首卻是遠遠瞅着那陸妃,先翻了個白眼而後又瞥了眼懷裡抱着的小白狗,最後看了看四下無人的環境,便一臉憋屈的學着洛子韓的口吻和動作,無限母愛的撫慰了下小白狗的白毛,嘴裡還振振有詞道:“小白啊,乖乖的!等會兒衝到那屋子裡去,大功告成了,姐姐給你洗澡澡!”
一
句話完,宮琪自個兒就麻的渾身一個哆嗦,可恨的是,懷裡的小白狗居然也連鎖反應的跟着渾身哆嗦了下,宮琪鼻子一歪,險些草菅狗命……
臭洛子韓!你教的這個法子今個兒要是使喚不動這條狗,姑娘我回來再把你吊起來做風乾臘肉!
宮琪憤憤的咬咬牙,又撫摸了下小白狗的小白屁股,然後一脫手,小白狗真就一溜躥的朝朝鸞殿跑去了。
朝鸞殿內,陸瑤看了眼端着藥碗沒個動靜的李院判,狠狠皺了皺眉,轉而對着方文葉喝道:“這藥都拿來了,還不趕緊的遞上來?難不成是要本宮親自來端麼?方院使教出的就是這麼些不懂教養的太醫?”
“臣知錯。”淡然的朝陸妃叩了個頭,方文葉便親自回身端過了李院判拿在手上的藥碗,卻見李院判的手根本抖的厲害,還徑自把藥碗捏的死緊,指尖都些微的泛白,那滾燙的藥汁搖搖晃晃的都有好些灑在了地上。
方文葉見了這番神色,竟是勾着嘴角無聲的一陣輕笑,暗自使力把捏的死緊的藥碗抽了出來,起身便朝陸妃走了過去。
這副藥喝了會有什麼後果他雖是不能料定,但反正左右都是罪,他到寧願搏它一搏,起碼,他此刻的生死,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而不是任別人宰割。
短短几步路,待方文葉到了牀榻之前,又是恭恭敬敬的一跪,把藥碗舉過頭頂,雙手奉送到了陸妃的手裡,背脊挺的筆直,掩在長袖後的眸子裡清冷之中依稀帶着決絕的神色。
沒人看的見方文葉的神色,也無人關注那李院判越發顫抖的身子,就在陸妃接過了藥碗的同時,所有人的注意力盡皆被那忽的從門外竄進來的小白狗給驚了去,連同殿外的守衛都被驚的一愣,所有人都只見白影一個飛撲,竟是無巧不巧的把陸妃手裡的藥碗給撞翻在地。藥碗摔了個支離破碎,湯藥更是灑了一地,還濺上了陸妃的衣裙,染了大片的污跡。
尤其不幸的是,滾燙的藥汁還潑上了陸妃那白白嫩嫩的玉手。陸妃一聲驚呼,驚驚咋咋的捧着手吹氣,還我見猶憐的冒了幾顆淚花花!
如此驚悚的一幕,愣是把殿外追着小白狗剛追了一半路程的宮琪,給一動不動的定在了朝鸞殿外。
——小白!你再這麼亂跑,小心我逮着你把你給燉了!
這句早就設計好了的臺詞,愣是生生卡在了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洛子韓!今個兒我要是被燉了,姑奶奶做鬼也要把你煎炒炸燜煮了,以解心頭之恨吶!
宮琪才哀悼完,光鋒的霍霍大刀已經花花的架了滿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