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留給參天巨樹的只是一片巨大的影子,一切的鮮血死亡被無盡的夜色掩埋的如此的深,深到宮琪離着古梅樹只有了十步之遙,纔看清了眼前這些隨風而蕩的東西是何物。
遠處,如十幾條的飄絮,搖搖晃晃;近處,卻已是亡魂屍骨,地獄修羅。
至此,所有人才知道前院時,洛子韓爲什麼會說那番話。
真的全死了,吊着。
粗壯的枝幹鋪天蓋地的把日月都掩盡,一條條麻繩就如此係於枝椏間垂蕩而下,繫着手,繫着腳,繫着腰,繫着脖子,縱橫參差。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是千百條深可見骨的傷,死去多時的人,竟還能汩汩的流一地的血,盡數滲進泥溼的土地。除了一雙雙目眥欲裂的眼,體無完膚。
而盛開的紅梅,在漆黑的夜裡,依舊開的出漫天的紅,一如眼前這個女子浴血的紅衣。
“從沒有人敢在十三日的子夜時分出門,更沒有人敢在十三日的子夜進梅莊的大門,而你們是第一個竟然敢進了後院的,活人。”
陰冷的聲音寒比夜風,女子豔紅的脣角挽着腥血的笑,塗染着豔紅蔻丹的十指緊緊的扯着濃密的頭髮,死不瞑目的一張臉在女子手底森然的望着宮琪的方向,如注的血被大雨洗刷着,淌了遍地的血河。
寒冷的笑綻在女子的眼角,被注視的宮琪不自禁的渾身發涼,驀地,眼前瘮人的笑卻被身前的白衣擋的一乾二淨。
舒望攔在宮琪面前,恭恭敬敬的朝女子拱了拱手,“夜深貿然前來,是我們不懂規矩,不過,夜深雨涼,我們實在無避雨之地,不知姑娘可否讓我們借宿一宿?”
“看到了這麼多,你以爲我會放你們走?”女子挽起迤邐的笑,示意的晃了晃手裡血淋淋的人頭,滴落的血漸上紅脣,卻被惑人的舌舔盡。
宮琪暗驚不好,手裡的銀針掐的越發的緊,舒望卻是淡然一笑,輕輕一揮手,就聽女子輕呼一聲,“咚”的一聲暗響,被女子緊拽在手裡的人頭竟脫手砸在了地上。
舒望的動作太快,連宮琪都沒有看清舒望的手法,女子睜睜眼,也是深深的好奇。
“你手中並無暗器,如何做到的?”
“很簡單。”
三字一落,夜風又起,三三兩兩的梅花瓣乘風而落,舒望依舊稍稍揚袖,漆黑的夜,卻準確無誤的夾住了乘風而來的梅花瓣,再淺淡一笑,手腕發力,柔軟的花瓣竟夾帶着真氣直朝紅衣女子打去,女子神色一凜,紅衣飄渺一轉悉數避過了直如暗器的梅花,才揚起一個輕視的笑,身後卻響起了一聲轟響,像物體掉落的聲音。
女子回身,古梅樹上繫着十幾具死屍的粗大的麻繩,竟被齊齊的削斷,十幾具屍體掉落的聲音幾近是齊而化一!
女子大驚,再回頭看着舒望,狠厲的眼底終於顯露了絲絲的戒備。
舒望收了手,又拱手淡笑道:“雕蟲小技,還望洛莊主多有擔待。我們今夜前來,卻是有要事相求,並不想與萬梅山莊爲敵,還望洛莊主了了我們的心願。”
洛梅七捋了捋如瀑的長髮,望着舒望的神色忽的有些微的柔美,“弱肉強食本也是江湖的規矩,公子有何事需我幫忙,儘可直說。”
“我需貴莊的古梅的樹根爲藥引,不情之請,還望莊主見諒。”
洛梅七細眉一挑,難得柔美的輪廓又多了絲尖刻,“你既知我是洛梅七,那也應知,我愛這古梅向來如視親子,公子這是讓我割愛了,未免強人所難了吧?”
“如果洛莊主不答應,我就只好硬搶了。”
舒望的音色依舊十分的柔,一旁觀勢的宮琪卻是把舒然拉的更緊了點,還拖着洛子韓,一副隨時隨地逃之夭夭的架勢。
洛梅七眉目一瞪,煞氣畢露,被大雨淋溼的長髮隨風而舞,竟有修羅鬼剎之勢。
“公子莫要逼人太甚!你們雖輕而易舉的進了萬梅莊,可不代表能輕而易舉的出的去,就算公子你一人能出入山莊如入無人之境,可畢竟還帶着三個負累,能不能全身而退還是未知之數吧?公子莫要妄自尊大!”
呀哈!頭一次聽說她宮琪是負累了啊??宮琪險些七竅生煙,那邊舒望卻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神色,未理洛梅七的盛怒卻是側頭望了望內院的外牆,如見故人般。
“楚公子好歹與我有一面之緣,坐山觀虎鬥似乎太不講情面了吧?”
話音未落,衆人皆齊齊望了望遠處的院牆,卻見一抹白色的飄影躍過兩丈之高的院牆,瞬息已落至了宮琪身邊,宮琪才覺一陣寒風撲面,楚兮白那隻專門勾搭女人的爪子已經搭到她肩上了。
楚兮白瞥了眼宮琪白自己的眼神,風流一笑,轉而調侃的看舒望去了,“舒望你的邏輯真是非同凡響啊!我們卻是隻一面之緣,可一面就奠定了我倆情敵的關係,我看你們鷸蚌相爭沒有什麼問題吧?”
洛梅七一見楚兮白,柳眉蹙的更緊,“剛纔那式爲平沙落雁,莫非楚公子就是鳳天閣的右司楚兮白?”
楚兮白看了眼洛梅七,眉眼一彎,狂風亂作之下,居然拿他那桃花扇假模假樣的扇了扇,“得洛莊主如此美人相識,楚某真是萬分榮幸啊!”
桃花公子果然是無時無刻不記得調情啊,真是太敬業了!宮琪簡直無話可說。
洛梅七見舒望和楚兮白一風輕雲淡,一談笑風生,大感不好,鋒寒的梅花劍鋒芒畢露的從袖中劃至手裡,手腕一轉,劍身竟嗡嗡作響,夜雨淒厲之下,依舊劍鳴大作,方圓可聞,過了好些時,整個寂寥的後院卻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洛梅七暗歎,只得收了梅花劍。
“看來,楚公子的輕功真是無人能及了,頃刻之間就能放倒萬梅莊的所有隱士,我還猶自不知,梅七佩服……看來今日,我是不割愛,也不行了?”
“還請洛莊主見諒。”舒望第三次拱了拱手,依舊的不溫不燥。
“……好,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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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宮琪抱着懷裡的錦盒,暗自查看了好多遍,才最終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她們要的萬梅古樹的樹根!
太輕鬆了……太輕鬆!宮琪自打邁進萬梅山莊開始,便做好了萬分的準備要大幹一場的,結果她手都還沒出,這事就這麼搞定了!
暗自又想了想舒望在萬梅山莊裡的表現,宮琪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她的舒望在她的映像裡從來都是溫潤如風,和煦如陽的男子,明明萬梅莊裡,舒望的眉目還是向來的那般的柔和,可偏就莫名的讓人自心底裡戰慄。那種不可撼動的力量,那種深藏內斂的威脅,連站在他背後的她,都隱隱的感覺得到那絲壓迫的力量,哪怕連洛梅七那般陰狠的性子不都這麼容易的妥協了麼?……這種魄力,總覺得似曾相識似的。
“想什麼想的這麼出神了?這麼久不見了,你就光抱着盒子發呆,也不來慰問慰問我,好歹今晚我也幫你了你們一個大忙好吧。”
爪子又搭到肩上來了……宮琪斜眼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舒望,暗舒了一口氣。聳聳肩,肩上的爪子一點鬆動的意思也沒有,宮琪衝着楚兮白斜飛了個白眼過去,“剛纔還大讚洛梅七的美貌,這會兒又來勾搭我,你對女人還真是執迷不悟啊!”
“我這明明叫堅持不懈!”楚兮白回了個白眼,又嬉笑道:“對了,這麼長時間,你失蹤到哪去了??”
“你管這些做什麼?”
“你撇下我離開這麼久,我想你了唄!”桃花眼,笑意分明。
宮琪皮笑肉不笑的望了望天,“楚公子,你管的也太多了吧?先別說我幹嘛去了,倒是你,深更半夜的大老遠的來萬梅山莊做什麼?”
“我來追查青幽一案的漏網之魚的。”
“青幽一案?”
楚兮白又白了眼宮琪,“就是你姐妹烈語夫君的那檔子案件啊,那個案子在莫林山查獲了好大一批據山爲寇的寇賊,而且勢力看來還不小,朝廷帶去的兵馬居然還不夠!幸好我們鳳天閣出手相幫纔算是把他們一網打盡了,不過當時一個不小心讓他們逃了十幾個人,未免他們再興風作浪,我這才暗中調查這事來着。”
宮琪一愣,根本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綁架事件居然能牽涉到這麼大的勢力,連風天閣都出面了,想了想又道:“你說漏網之魚有十幾個,你又追查到萬梅山莊來了,你別告訴我那些被洛梅七千刀萬剮的人就是那羣賊寇啊?”
“要不還能是怎麼樣?”
聞言,宮琪抽了抽嘴角,“天吶,那那個嗜血如狂的洛梅七豈不是做的還是好事了?難以想象……”
“你這個心眼可以忽略不計的計較女人居然會纏着一個有了兒子的男人不放,也很難以想象啊。”楚兮白有意的瞥了眼宮琪。
“你來損我的是吧?!”宮琪瞪了回去。說到底,對於舒然她到目前爲止都還沒調整好心態,她討厭有人拿這說茬。她真是怕自己哪天心眼又小了……
“這算什麼……還是那個最難以想象……”一直沉默無言的洛子韓,忽的喃喃自語了句。
宮琪挑眉,湊過去盯着洛子韓的眼睛,閃閃發亮,“有什麼內幕消息??你知道啥難以想象的事了??!”
洛子韓見了宮琪,先是狠狠愣了愣,再下意識的瞟了眼舒望,繼而臉爆的紅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宮琪大爲懷疑,不禁菸眉一蹙,“快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在?!從實招來!”
宮琪一身呼喝,聽得洛子韓渾身一顫,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沒看到!!真的!那天我什麼也沒看到!!”
“哪天?”宮琪沉着臉,咄咄逼人。
洛子韓的臉愈發的紅,“沒有……”宮琪眼一瞪,洛子韓嚥了口吐沫,支支吾吾的改了口,“就是……那個……那個你和舒望兩個人,那個、這個、滾來滾去的那個……”
宮琪眼睛登時就瞪大了,完全是被震驚了,一點也沒有嚇唬人的意思,哪知洛子韓一看,嚇的啥都招了,說的那叫一溜一溜的,宮琪連捂他的嘴都來不贏。
“我真不是故意讓小黑那條大眼睛蛇躲在旮旯裡偷窺裡。我說過我想要你給我生個兒子嘛!誰叫你死活不答應的!我一時悲憤加好奇,想看看具體過程是什麼,哪天迷暈你自己實踐下的……哪知,那麼恐怖啊啊!我發誓我從此不要兒子了!!我最討厭脫衣服了,還要脫光光!打死也不要!”洛子韓越說越後怕似的,一邊說還一邊捂緊自己的衣服,裹的像個糉子……
“啊!”宮琪跳過去扯着洛子韓的衣服就是一通猛搖,“你居然敢偷看我上牀!小心我滅了你啊!”
宮琪把“上牀”兩個字吼的中氣十足居然少見羞愧的神色,反倒暴起的把洛子韓按在一株大樹上,五針齊發。深感自己的對待太溫柔了,宮琪惡狠狠的望着大呼討饒的洛子韓,背對着楚兮白道:“楚兮白,趕緊過我幫我教訓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
半天沒有反應,宮琪皺皺眉,回頭看了眼楚兮白。
原本嬉笑的桃花眼卻怔然的看着自己,戲謔的調笑之意被晦明流轉的眸光深深的掩埋了下去。他明明應該是黏在自己身邊的,卻莫名的隔了她好遠的距離。
這麼遠,一眼望去,依舊看得見那抹僵掉的淺笑,帶着溼溼的潮意。
乾淨的桃花扇,掉落在溼漉漉的土地上,沾了大片的污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