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紅兒聽到二奶奶的腳步聲身子都微微發顫,甄十娘心裡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簡大夫起了嗎?”人沒進屋,二奶奶清亮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甄十娘忙站起來。
就見一羣花枝招展的丫鬟婆子簇擁着一個雍容華貴的美婦走進來。
不用猜,這就是紅兒嘴裡的二奶奶了。
甄十娘微微一福身,“簡憂見過二奶奶。”
那邊紅兒也福身見禮,“回二奶奶,簡大夫已用過早餐,正等着去給老夫人瞧病呢。”
上下打量了甄十娘幾眼,見她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二奶奶眼裡就閃過一絲輕蔑,也沒坐,站在那兒慢騰騰地說道,“……老夫人正等着呢,簡大夫即用了飯,就早些過去吧。”一轉身率先走了出去。
聽溫太醫把甄十娘說的神乎其神,她纔想親自過來瞧瞧,一見面不過是個破衣陋瑣的村婦,二奶奶不覺有些後悔自己親自來接甄十娘掉了身價,一瞬間,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生性淡泊,甄十娘也沒介意,轉身就去拿藥箱。
紅兒早雙手抱了起來,“簡大夫藥箱裡裝了什麼,真沉。”
甄十娘笑了笑,沒言語。
“……打出去,都給我打出去,統統攆出去,什麼狗屁神醫,都是一羣江湖騙子!”來到蕭老夫人寢房,見二奶奶進去了,甄十娘正要擡腳跟上,沒提防一隻上好的青花瓷茶杯咣噹一聲落在腳下,蕭老夫人刺耳的叫罵聲迎面傳來。
猛把甄十娘嚇了一跳,她身子微微一滯,餘光瞧見紅兒臉色通紅,才明白昨天她在馬車裡隱晦地告誡自己蕭老夫人脾氣不好,讓她千萬仔細了的意思,不覺嘆了口氣,“……又遇到一個難纏的。”
身爲醫生,不怕患者的病難治,最怕就是這種不相信醫生,無理取鬧,不配合治療的患者,最容易形成醫患糾紛。
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者不治,按先人的教誨和前世的經驗,遇到這種任性、驕恣不講理的患者,她應該轉身就走。
只是,她這次來,不單是爲了治病,還要爲簡武簡文搏前程。
腳下略一頓,甄十娘就從容地邁步進了屋。
來這兒五年了,甄十娘還是第一次走進規矩森嚴的大宅門,心裡已經加了小心,但二奶奶進去時沒說讓她在外面等,甄十娘卻是不知道像她們這種低賤的民間遊醫,即便是人家求她來瞧病,也要等二奶奶進去回稟了,令丫鬟出來領她進去。
二奶奶是不屑和她多話,剛剛進去就忘了囑咐,有二奶奶在,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嘴,此時見她就那麼走了進去,門外衆人都傻了眼,紅兒張嘴想叫已經來不及了,只張着大眼捂住了嘴。
沒提防甄十娘突然闖進來,二奶奶吃了一驚,“真是個不懂規矩的村婦!”心裡罵了句,想到老夫人剛剛的話被她全聽了去,而且就這麼示威似的闖進來,面上不覺又有些訕訕。
甄十娘身份再低賤,現在也是他們求人家來府上的,語氣不由客氣了幾分,“老夫人被病魔纏身,脾氣有些不好,還請簡大夫多多擔待。”又笑着給蕭老夫人介紹,“……這就是溫太醫推薦的那個專治疑難雜症的簡大夫。”
沒料簡大夫竟是個女人,對上甄十娘一副恬淡的微笑和她渾身透發着的那股堪透紅塵般的寧靜,老夫人暴躁的情緒頓時舀無蹤影,一時竟怔在了那兒,二奶奶介紹完,連話也忘了說,只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甄十娘。
見老夫人滿眼敵意,甄十娘微微一笑,“我以爲只有孩子才怕打……”想起古代沒有“打針”這個詞,甄十娘聲音頓了下,“怕喝苦湯藥,原來大人也一樣啊。”老人和孩子一樣,要靠激哄,要儘快說服蕭老夫人配方治療,最好是用激將法。
背後罵人被撞破,對方是個男人也就罷了,竟是個女人,老夫人原本心裡有些歉疚,聽了這話,瞬間就變了臉,也沒讓坐,她指着甄十娘厲聲問道,“你先說說,你打算怎麼治我的病?”
這話有些無理取鬧。
病都沒讓瞧,就是神仙也說不出用什麼藥,怎麼治,顯然是故意爲難甄十娘。
連二奶奶都變了臉。
甄十娘來自民間,一旦傳出中堂府仗勢欺人,蕭中堂一世的清譽就被毀了,可是,做媳婦的,她卻是不敢擅自打斷婆婆,只不安地向甄十娘望去,不覺神色一震,“……看不出來,她倒是個深沉的。”
那絲淺淺的微笑始終掛着脣邊,甄十娘神色淡然,她朝老夫人輕輕一福,“……我還沒打算給您瞧病。”
空氣頓時一滯,甄十娘甚至能聽到蕭老夫人粗重的呼吸聲。
從來說一不二,連貴爲尚書的蕭煜對她都畢恭畢敬,蕭老夫人哪見過這個,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她怒急反笑,“……這中堂府也是你撒野的地方?”聲音比之前低緩,卻透着股極致的刻薄。
略有些渾濁的老眼驀然射出兩道精光。
二奶奶一哆嗦,一邊不住地朝甄十娘打眼色,示意她趕緊跪下磕頭請罪,一邊盤算着怎麼替她說情把這僵局圓過去。
“老夫人誤會了。”出乎二奶奶意外,甄十娘並沒跪下去,只見她微微一福身,“我不過一個鄉野粗人,會些毛皮小計罷了,哪敢入大雅之堂給老夫人瞧病?奈何受蕭中堂三顧之恩,念及他對老夫人的拳拳之情,才勉強來了。”見老夫人凝眉,她話題一轉,“剛剛在門外聽老夫人竟指責我是江湖騙子,無辜受責,我更是戰戰兢兢,哪敢枉存給老夫人瞧病之心?又怕轉身走了是陷蕭中堂於不孝,才硬着頭皮進來一試,現在已經瞧見了老夫人,我才疏學淺,沒把脈之前的確說不出該怎麼給老夫人治病,辜負了蕭中堂重託,請老夫人容我告辭。”
說完,朝蕭老夫人一福身,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