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頤聽說範姨娘公然跟東瑗起了衝突,頓了頓,倒也沒有在盛夫人面前露出異樣,只是說了句:“阿瑗性子寬和,她們就當阿瑗和軟好欺。其實阿瑗心裡明白着,娘不用擔心。”
盛夫人見兒子言辭間對自己的媳婦滿是信任,微微笑起來。
沒什麼比兒子媳婦感情和睦更加令老人欣慰的了。
盛夫人也不例外。
盛修頤辭了盛夫人,從元陽閣出來時,頓時臉色陰霾,不見方纔的溫和笑容。他鐵青着臉,回了靜攝院。
滿院子服侍的丫鬟被他嚇了一跳,個個斂聲屏氣。
東瑗也微訝,她很少見盛修頤這副模樣,像是被誰氣着了。從前哪怕生氣,他面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來。
如今,他越來越不懂控制自己的喜怒。
這是好的徵兆還是壞的?
念頭一閃而過,東瑗起身接過丫鬟們端進來的茶,親手給盛修頤捧上,小心翼翼問他:“出事了麼?”
盛修頤看了眼東瑗,深吸一口氣,把情緒壓下去。可眼底的怒色還是清晰可見。
東瑗就把東次間服侍的衆人都遣了下去。
盛修頤端起東瑗奉上的茶,輕輕啜了一小口,這才把情緒壓下去。他笑了笑:“沒事。”而後又斂了神色,對東瑗道,“今日是不是範氏鬧了起來?”
這件事已經傳開,東瑗覺得並沒有遮掩的必要,就輕描淡寫道:“不算鬧。只是跪在我面前哭。不想芸香放出來。我說家裡沒有這樣的規矩,她不甘心,說了幾句糊塗話。”
盛修頤聽着,神色裡帶了濃烈的厭惡。
好似聽到了一件很噁心的事般。
他放下茶盞。對東瑗道:“明日叫人把芸香領出去。她在府裡也有些年頭,交給她父母兄弟。倘若範氏敢再來鬧,你就將芸香賣出去。”
東瑗錯愕。
盛修頤雖說並不是個老好人。卻也不是苛刻之輩。
這樣無緣無故說把丫鬟賣出去,東瑗難掩驚訝。她問道:“天和,怎麼突然說這話?”
盛修頤眉頭微蹙,站起身來,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模樣,轉身去了淨房,敷衍着對東瑗道:“你別多問。照我說的辦就是。”
明明只是到了年紀配婚而已,怎麼到了範姨娘和盛修頤這裡,事情就變得這樣複雜?
服侍了自己一場的丫鬟,正常情況下,主子應該希望其有個好前程。會替她求主母,配個有前途的可靠男人。
而範姨娘居然哭着要把芸香多留幾年。
雖然是情理之中,卻也太不替芸香打算,自私了些。再多留幾年,芸香越發大了,好的人可能尋不着,前途未卜。這個年代的女人,嫁入就等於第二次投胎,決定了今後的命運。
怎麼能在最黃金的出嫁年紀把她耽誤了?
這是範姨娘的自私。
至於盛修頤。就更加奇怪。
範姨娘不過是求多留芸香幾年,他就要東瑗把芸香交給其父母趕緊領回去,甚至說出了賣出去的話。
如果姨娘們欺負東瑗,他可能替東瑗做主;可丫鬟的去留,不是他應該關心的。依着他的性格和受到的教育,他也不可能過問。
而他。偏偏問了,語氣還是那麼奇怪。
奇怪的憎惡讓東瑗百思不得其解。
她望着淨房的方向,半晌不曾展眉。
難道他和範姨娘之間有什麼東瑗不知道的往事麼?
晚上吹燈歇了,東瑗想問關於芸香的處理。可想着是姨娘房裡的丫鬟,雖說盛修頤放下身段親自吩咐了,卻不應該東瑗總是拿着這件事不放。
盛修頤明顯對這件事很反感。
她輾轉思量,最後還是沒有問。
第二天,東瑗早起和盛修頤去給盛夫人請安,一路上盛修頤隻字不提昨日吩咐之事,東瑗也沒有多說。
在元陽閣說了些話兒,盛修頤去了太子府,東瑗則回了靜攝院。
她讓小丫鬟去把芸香叫了過來,又讓薔薇去外院吩咐一聲,把芸香的父母或者兄長叫進來。
芸香的父母在山東看宅子,她哥哥倒是在外院採辦上做事。
芸香以爲東瑗是問範姨娘的情況,隻身前來,不等東瑗開口,就跪下把範姨娘的事說了一遍:“……姨娘性格孤僻了些,一向得大奶奶寬和,姨娘心裡也是感激。昨日衝撞了大奶奶,姨娘已經知道錯了。”
東瑗見她模樣清秀,行事沉穩,又替範姨娘事事打算,想着範姨娘孤獨一人在府裡,身邊有個這樣的人陪伴,肯定是捨不得她嫁人的。
想着盛修頤的吩咐,東瑗又有些猶豫。
話到嘴邊,東瑗頓了頓,才道:“芸香,我知道你對範姨娘忠心耿耿,範姨娘也處處依仗你,捨不得你走。既然你哥哥和老子娘都是在府裡做事,我也看在你們家幾代衷心的份上,替你配個外院的管事。以後你嫁人了,照樣在範姨娘身邊做管事媽媽。”
芸香沒有想到東瑗會這樣說,又驚又喜,忙跪下給東瑗磕了三個響頭:“奴婢多謝大奶奶的恩德。奴婢定會用心服侍姨娘,不讓大奶奶操心。”
東瑗笑了笑,道:“既然這樣,你起身吧。”
說着話兒,芸香的哥哥已經進來了,隔着圍屏給東瑗磕頭請安。
他不知道到底何事,所以戰戰兢兢。
東瑗原本是讓他來把芸香領走的,可見到芸香,她又改變了主意。於是對着芸香的哥哥,東瑗只是囑咐他好好做事而已,並沒有說讓芸香出去的話。
羅媽媽卻好奇,等芸香的哥哥走後,問東瑗到底爲什麼把芸香的哥哥叫了進來。
東瑗就把盛修頤的話告訴了羅媽媽。
羅媽媽大驚失色:“瑗姐兒,既然世子爺吩咐了,你照辦即可。你爲了姨娘的丫鬟忤逆世子爺,也太傻了……”
東瑗無所謂笑了笑:“世子爺不該管內宅的事,這些事原本就是我做主的。再說,我也是將心比心。要是隻有媽媽一個人在我身邊,突然要走了,我定會捨不得。我有誠哥兒,還有世子爺,範姨娘可是什麼都沒有。芸香又是個規矩明理的,留在範姨娘身邊有益無害。”
這是最主要的原因。
東瑗不想事事任由盛修頤擺佈。
他做得不對,東瑗不想盲目順從。內宅的事,原本就是該她拿主意,盛修頤只有建議權,沒有決策權。
還有,在她內心的角落,也很好奇盛修頤爲何會這般討厭範姨娘。倘若他對自己的處理結果不滿意,定然會談到這個話題,東瑗想再問一次。
若他還是堅持不肯說,東瑗大約不會再問。
羅媽媽聽着東瑗的解釋,倒也合情合理。她原本就是個心軟慈善的人,聽着東瑗的分析,她設身處境想了想,也覺得範姨娘挺可憐的。
可還是替東瑗擔心,怕盛修頤爲此和東瑗生氣,夫妻倆有了罅隙。
羅媽媽搖擺不定,擔驚受怕一直到盛修頤晚夕回靜攝院。
東瑗就把今日對芸香的處置告訴了他。
他眉頭微蹙,不解看了眼東瑗,問:“不是說讓她家裡人領回去麼?難道範氏又來鬧了?”
東瑗搖頭,道:“沒有。我是覺得,芸香是個不錯的。範姨娘信任她,她嫁人後在範姨娘身邊做管事媽媽,沒什麼不妥的。”
盛修頤半晌不說話。
好半天,他才嘆氣道:“阿瑗,你的心太善。你聽我的,芸香留在範氏身邊,對範氏沒什麼好處,把她送回去吧。”
東瑗回眸,看着他:“你總得說個緣由給我聽啊。芸香到底哪裡不好,這樣不能留下來。內宅的事,原本我就比你清楚些,你這樣叫我辦事,我也左右爲難的。”
語氣裡有了幾分不快。
東瑗很少這樣和盛修頤說話。
盛修頤沉默下來。
他沉思須臾,還是道:“一個丫鬟而已,不值得這樣費心,送出去吧。以後別叫她進來。”
然後他喊了薔薇:“去外院,把林久福叫來。”
林久福是外院大總管,這個時候叫他做什麼?
薔薇看了眼東瑗。
東瑗卻不解看着盛修頤。
盛修頤不說話,只是靜靜坐着。
東瑗也不再多言,兩人似乎在冷戰。
沒過多久,林久福就來了。
盛修頤二話不說,直接對林久福道:“範姨娘身邊的芸香,你叫人帶出去。讓她家裡人領回去,越快越好。”
東瑗驚呆了。
居然這樣強勢反駁她的處置。
居然這樣不給她體面。
她望着盛修頤平靜的臉,眸子裡露出難以置信。似乎成親這麼久以來,盛修頤第一次這樣行事,根本不顧她。
他對芸香就這樣容不得麼?
東瑗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久福道是,給盛修頤和東瑗行禮,就退了出去。
當日夜裡,芸香就把帶了出去。範姨娘不讓,差點和帶芸香的管事打起來,鬧得滿院子皆知。
東瑗也聽到了動靜。
她正在燈下做針線,盛修頤坐在一旁看書,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很詭異。盛修頤明知東瑗在生氣,卻不像往常一樣哄她。
東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盛修頤不想談範姨娘和芸香的事。他寧願讓東瑗受委屈生悶氣,也不主動和東瑗說話。
到底發生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