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犬戎王庭處在一片肅穆之中。
如果說天京城是建築鱗次櫛比,這犬戎王庭中的氣象則是成千上萬的大帳篷,延綿豎立着,有的大帳篷,高達幾十丈,山峰一般挺立着。比起城堡還要巨大,帳篷上面華麗的紋理,帶着異域風情的畫。無論畫的是美女,天神,猛獸,還是勇士,無一不是栩栩如生,盡顯了犬戎一族至高領袖的氣派。只是此時,非但沒有四處走動的宮廷侍者,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幾乎沒有,連帶着那些帳篷上人物都顯得呆板了許多,一股莫名的氣氛籠罩在整個王庭上空。
原本就比較沉悶壓抑的王庭,因爲犬戎精銳在威遠城大敗的消息,變得更加緘默。所有的人都不敢多說話,也不敢高聲說話,年邁的犬戎王僅過去的三天裡就已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理由處決了十五名幕者了。
幕者就是犬戎中的文臣,又類似於北斗王朝軍中的謀士,雖然他們大多沒有上陣殺敵的能力,但是在謀略之上卻不比北斗王朝的謀士遜色多少,一部分是本土的謀士,也有薩滿,另外一部分不少是從北斗王朝叛逃過來的菁英分子。但這幾天來接連遇害的又大多是後者。
他們有的是哼唱了家鄉的歌謠,有的是在說話的時候不經意間提及了家鄉的事情,繼而被處於死刑,最近怕處死的這個幕者更是因爲私底下討論一夜築城的事,而被處以最殘忍的五馬分屍刑罰。這個十五名幕者其實差不多都是犯了這樣的小錯誤,犬戎王卻像是絲毫不想聽到關於北斗王朝的任何消息,這樣才能夠不引起他的煩躁與不安,所以,任何打擾他安寧的人,只有讓對方先一輩子永遠安寧了再說。
犬戎王就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已經沒有日子過了,偏偏又傳來了古凡在邊境一夜築城的奇聞,就好像是熱鍋裡撒了一把鹽,讓犬戎王庭炸開了鍋,卻偏偏誰都不敢討論,誰都不敢講。
只是有一種謠言卻是不知從何流傳了出來,犬戎王準備遷都,把王庭遷到草原的腹地去。這樣一來,無異於是把靠近冰原的一大塊肥美的草原拱手讓給了北斗王朝。要知道,冰原附近雖然冬天的時候萬物冰封,但是蘇春之後,就會有解凍的冰水匯聚成河流,所以物產十分豐富,牛羊也比之草原深處更加肥美,若是遷都,那自然是一千一萬個捨不得了。
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古凡的城池都已經要建到草原來了,不退避,萬一被古凡以騎兵奇襲,將王庭連鍋端了,那真是犬戎一族的千古恥辱了。
無論是上至犬戎王,還是下到普通的犬戎百姓之前都將擴土開疆的希望都放在了將星左翼王驁岡身上,這位據說應運而生的星階強者代表了犬戎人的希望,此時卻也敗在了古凡的手上,如何能不讓人覺得絕望懊惱呢?
犬戎王庭,最大的一間王帳“穹廬”,正是犬戎王的住所。
整間大帳篷用一千多張牛皮縫合而成,有八米多高,佔地近一里,可想而知是多麼地富麗堂皇。
此時一名侍者低着頭,緩緩地移着小碎步走到王帳內,對着不遠處一名撐着頭,側臥在羊絨地毯上的白髮老者說道:“可汗,左翼王殿下求見。”
那名戴着狼牙金冠的白髮老者精神有些萎靡,眉頭深深鎖着,聽到門口的侍者稟報“左翼王殿下求見”也只是微微擡起頭,擺了擺手道:“讓王兒進來吧。”
很快一名銀髮的少年緩步走了進來,他的腰間斜佩着狼牙長劍,在王帳之內,能夠允許佩劍的,只有立下戰功的左翼王驁岡一人。
驁岡走進王帳之內,看了看側臥在地毯上那個白髮蒼蒼的犬戎王者,似發出一陣無聲的嘆息。
昏暗的日光,透過穹廬寬大的帳篷,透射下來已是微乎其微,以至於下午時分,帳內竟然要點燃蠟燭才能夠看得見。
此時的王帳顯得非常得悽寥,沒有僕人,也沒有歌姬,只有地上還殘留着的淡紫色的格桑花花瓣,這些原本寓意着幸福吉祥的花朵,卻是無比諷刺地在這裡零落成泥。
看到驁岡走了進來,他這才緩緩地直起身體來,伸出雙臂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王兒,來,過來讓父王看看你……”
左翼王驁岡緩緩地走上前,腳下的厚重皮靴毫不吝惜地從那寓意幸福吉祥的格桑花花瓣上踩了過去。
老王看着左翼王驁岡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垂垂老去的犬戎王自顧自地說道:“王兒,你在邊疆爲父王操持軍務,一轉眼已經要十年了吧?其實你是父王最賞識的一個孩子,你做得也確實很不錯。”
“可是我在威遠城,一戰折損了十多萬我族精銳……”左翼王驁岡似乎是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要知道在他之前,不要說提起威遠城之戰,提到北斗王朝的幕者至少都是絞刑啊!頓時老王的臉上流露出似乎是被人在心口剮了一刀那種難過痛苦的表情,這是他的逆鱗!龍之顎下有逆鱗,觸其怒而必殺人。可是偏偏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一個於公於私,他都不能殺的人,所以只能強行壓制下自己怒火,對着面前距離自己百步的愛子說道:“王兒,父王也聽說了這件事,但是有句話叫做‘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王兒你又是我的愛子,又是我族最英勇善戰的將領,只要你能夠活着回來,再多的損失也都可以彌補回來的……”
左翼王驁岡看着那百步之外鬱郁老去的身影,順着猩紅的地毯,一邊緩步朝前走着,一邊出聲問道:“我聽說您要遷都躲避古凡的兵鋒,可有此事嗎?”
老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着對上零落的格桑花,那些是早晨侍女們撒在地上的,這些草原上最美麗的野花帶着淡淡的清香,總會給草原上的人帶來幸福與希望,而此時,那淡淡的紫色花瓣卻只是不斷地烘托着氣氛的哀傷。“不僅如此,這一次我族精英傷亡過半,恐怕遷都還遠遠不夠,也許要與北人和談了。”
“什麼?和談?”左翼王驁岡的眼神之中晃過一絲訝異,不禁問道:“您年輕的時候不是就一直有雄心壯志要奪回北疆嗎?我們小的時候您也是這樣教導我們兄弟的,可如今,您怎麼不僅要放棄草原上的大片土地,還要與北人和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父親,您究竟是怎麼了?”
老王搖了搖頭,說道:“王兒,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的焱天軍總指揮使懦弱無能,我族收復北疆指日可待,但是後來,先是精於防守的範睢陽,又是攻勢迅猛的澹臺若邪,如今又出了一個天縱奇才的古凡,我聽說他與範睢陽以叔侄相稱,關係十分親密,他又是鎮壓蒼原的平原侯古云的兒子。如此來看,北疆上北人的戰鬥力已經越來越強,反觀我族,接連損兵折將,精英傷亡過大,若是此時不隱忍苟且,也許就要亡族滅種了。”
左翼王驁岡聞言,立刻反駁道:“父親,您太悲觀了。即便我們失去了十多萬精銳,但是我族依舊有許多強大的戰士,狼牙衛的建制還保存得基本完整,還有拓拔部和公羊部這兩個強大的蠻人部落也可以爲我們提供兵員,北人的騎兵並不擅長,就算他們穿過冰原而來,我們傾國一戰,他們依舊要吃不了兜着走!”左翼王驁岡說到激動處,用力捏着自己的拳頭,舉了起來說道:“這個世界上能夠償還血債的,只有鮮血,以後我們不會再失敗了,若是求和,那……那簡直就是丟我族的臉!”
“王兒,你太放肆了,你怎麼能這樣說!”老王猛地支起身體來,睜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左翼王驁岡,一種處在上位者的威勢驟然爆發出來,那是一種類似於威壓的存在了,憑藉着人們對於王權的敬畏與崇拜,足以讓一個星階以下,甚至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產生類似於星階強者的威壓!“你們年輕人有的時候就容易被熱血衝昏頭腦,也許這樣會斷送一整個民族,你知道不知道?”
但左翼王驁岡根本不是尋常的武者,而是一名星傑階的強者,如何會被這種威壓嚇到,他在老王說出這句話時,陡然冷笑了起來。
“錚!”狼牙長劍驟然出鞘,一個銀白色的身影竟是如箭一般,比簡直比箭還要快,百步的距離,瞬息而至,長劍已是橫在了老王的脖子上,狼牙長劍上森冷的銀白色劍光倒映出老王那因爲驚恐和詫異而扭曲的面部表情。
“王兒……你是我最喜愛的……你怎麼可以……”老王正要說完,卻只覺得貼近皮膚的劍刃微微上揚了一寸,竟似乎是把皮膚都切割開了,流出血來。
“夠了,老傢伙!”左翼王驁岡此時站在老王的面前,睥睨着這個垂垂老去的犬戎王者,第一次覺得他是這樣的衰老與懦弱,就好像是蒼老得連牙齒都掉了的老狼一般,已經無法再領導整個狼羣了。
“你聽好了!”驁岡冷冷地說道:“只要我們犬戎人的熱血一刻未冷,我們與北人戰爭就永遠不會停止,他們喝進去的,我們的血,我要他們連本帶利地吐出來!”他輕蔑地看了一眼驚慌失措的老王,用鼻音道:“至於你……”
“錚!”
“哐當!”金鐵交鳴的聲音過後,那一隻狼牙金冠被從中間斬成了兩半,摔落在了地上,發出似乎不甘的“嗡嗡”輕響在寂靜的王帳之內顯得無比刺耳。
驁岡用不屑的語氣說道:“留着你的腦袋,和你的一雙眼睛,好好看着吧!看你的兒子,我,如何去創造一個犬戎族最鼎盛的時代!”說完,他垂下手中的劍,轉過身,大步流星地朝着王帳之外走去。
“孩子……孩子……”那倒在地毯上的老王對着驁岡離去的方向,伸出手來,似乎是想拉住他,但是這又怎麼可能,他只得大聲喊道:“你這樣做,會毀了整個民族的,你不能衝動啊,孩子!”
“孩子……”
外面的營帳裡,傳來了驁岡響亮的聲音:“所有犬戎的子民,無論你們是貴族,還是僕役,亦或是奴隸,你們都聽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回事?”
“那是左翼王殿下的聲音……”
無數不明所以的人從四面八方的帳篷裡向着驁岡所站的方位跑去。
只見一頭飄逸銀髮的驁岡,高舉着半個破損的狼牙王冠,宏聲道:“我驁岡,在此莊嚴宣誓成爲新的犬戎王者!我必將帶領你們前往肥沃的土地,獲取更多的財富,帶領我們最勇敢的犬戎戰士奮戰到底!”他停頓了一下,看着下面無數張各式各樣的面孔繼續說道:“只要犬戎人的熱血一天未冷,我們與北人的戰爭就一天不會結束!只要戰爭,才能帶給我們,土地,糧食,財富……還有無上的榮耀!”
“萬歲!萬歲!萬歲!”人羣之中無數的年輕小夥子在聽到驁岡的話之後,立刻沸騰了起來,大聲高呼了起來。
“萬歲,萬歲,萬歲!”一些原本還有些動搖的人也跟着喊了起來。
“我呸……”一些中年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轉過身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裡。
但這一幕小小的插曲,依舊不影響驁岡成爲了新的犬戎王者,自此,北疆與草原的一切,被牽扯到了一場無盡的殺伐與毀滅之中,而這一切的一切,只是亂世濫觴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