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凡低下頭,只見自己身上還穿着昨天與古羽飲酒時穿的那件樸素長衫,甚至還沾着醉酒之後嘔吐的穢.物,只是被擦去了一些,卻沒有被脫下來換上一件新的衣物,也不知道是扶他回來的人不太耐煩,還是不好意思。
古凡回想起昨晚與古羽飲酒時的情景,只覺得兩個人都是在不斷地喝酒,不斷地說話,說着目無邊際的話,說着彼此訴苦的話,甚至說着彼此都永遠不可以說的秘密,可是兩個人都不會把對方說的話當作是真話,只會當成是對方喝醉之後的醉話,可是這兩個偏偏都是有秘密的人,兩個有秘密的人在醉酒之後,都會不停地嘀嘀咕咕,因爲他們知道,只有這個時候說出的秘密纔不會被人當成秘密。
但是身爲武者,卻根本不能喝醉,因爲十個喝的爛醉的武道強者都打不過一個練過武功的混混,甚至是對方可以用一隻手像掐死一隻雞那樣掐死他,他們根本不敢醉,也不會醉,只有在他們最信任的人面前才能得到難得的一醉,並會長時間地引以爲幸事,這也是酒逢知己的快樂。
古凡笑了一下,似乎是回憶着昨天的快樂,陡然卻看到一個戴着銀質面具的女子捧着一隻紅色的漆盒。跨入走了進來。不是浣靈月又是何人?古凡看多了她揮劍殺人的冷酷模樣,這種她穿着樸素長裙捧着漆盒的模樣卻實在不常見到,實在是有些滑稽,古凡看到,也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但他剛剛一笑,立刻像扯動了一根神經,嘴巴歪了一下,顯然是酒精麻痹了身體,竟然差點哭下來,這樣的笑和哭的轉變,竟然讓冷酷的浣靈月都“撲哧”一聲,差點笑了出來,只留下古凡十分無奈地用手揉着額頭,似乎在緩解疼痛的感覺,一邊沒好氣地嘟噥道:“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不就是喝醉酒了嗎?你一個晚上喝十壇酒你試試?”
浣靈月嘴角一揚,嗤笑道:“我有讓你喝那麼多嗎?昨天喝的爛醉如泥,不省人事,還不是我將你從古羽那裡撈了出來,送回你的房間,否則的話,你現在估計還在那些酒裡泡着呢!”
古凡被浣靈月一說,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昨天他與古羽兩個人雖然名義上說是一個人喝了十壇酒,但到了最後幾壇幾乎是半喝半灑,地磚喝下的酒倒比兩人喝的加起來還多,毋庸置疑,浣靈月去把古凡帶回來時,房間的地上肯定是酒水四溢,宛如酒池了。
浣靈月見古凡有些不好意思了,遂擡起頭看着古凡說道:“我這裡準備了一些醒酒湯和銀魚蓮子粥,你醉酒之後把吃的東西都吐掉了,肯定餓了,而且你不能吃硬的東西,我就準備了一點粥給你。”
這樣一說,古凡就更加疑惑了。心中琢磨道:“這殺手今天是怎麼了?究竟哪根筋搭錯了,竟陡然對自己這般地好,卻是琢磨上什麼了?”
古凡緩緩起身正要去接浣靈月遞來的碗,卻聽到她柔聲說:“你剛剛酒醒,不要亂動,先躺着吧……”
古凡剛想多說什麼,只得又躺了下去,微微立起上身,捧着那隻盛醒酒湯的瓷碗,慢慢飲了幾口,陡然想到了什麼,對浣靈月問道:“這醒酒湯是你親手做的嗎?”
浣靈月緩緩點了點頭,對着古凡說道:“第一次做,也不知道究竟怎麼樣。”
古凡淡淡笑道:“如果我做的了主,一定把平原侯府的廚子辭了,請你下廚!”
“耍貧嘴!”浣靈月笑了一下,將碗朝古凡那裡遞了一遞,看着古凡小口將醒酒湯喝完,將空碗放回身旁的漆盒裡,又捧出一碗銀魚蓮子粥遞給古凡說道:“喝過醒酒湯可以喝點粥,填填肚子。”
古凡“嗯”了一聲,接過那碗銀魚蓮子粥,正要用調羹攪拌,卻冷不防浣靈月將臉湊了上來,與古凡的臉不到數寸的距離,倘若浣靈月沒有戴那面銀質面具,這個距離,幾乎是鼻息相聞,曖昧至極。
“呃……”古凡似乎是察覺到有點異樣,雖然心裡已是如同鹿撞,但面上卻是依舊沉如秋水,心中嘀咕道:“果然,這纔是她今天來這裡的本意,且看她想做什麼……”
“古凡……”浣靈月的聲音有點低,看着古凡問道:“有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如實告訴我?”
古凡微微點了點頭,示意浣靈月可以繼續問。
“聽說慕容世家要跟你們家聯姻,有這件事嗎?”浣靈月的眼睛透過銀質面具,看着古凡問道。那眼神似乎是要透過古凡的眼睛瞭解到什麼她想要知道的東西。
古凡聽到浣靈月說這句話,心裡也是暗暗吃驚,慕容闕對古凡說這件事時,只有他和慕容闕兩人,以及那個躲在虞楚園內的神秘瘋子知道,古凡回到平原侯府之後也只告訴了古羽,兩人的談話還是在極壁之內進行的,其他人根本不可能聽到,浣靈月又是如何得知的?浣靈月的生世神秘,行蹤詭異,經常一個閃爍就不見了蹤影,而且十天半個月都不出現,還經常閉關,難道她在天京城內有什麼耳目,或者是眼線不成?
“嗯?”古凡含糊其辭地敷衍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浣靈月的眼神似乎一變,對着古凡說道:“你以爲我想知道這些嗎?還不是某些人喝醉酒之後,嘴巴不嚴,硬是要拉着我唧唧歪歪地說這些破事!”
“呃!”古凡頓時顏色一變,差點將嘴巴里喝的銀魚蓮子粥噴出來,濺在自己的衣服上。
“而且結親的對象還是慕容家家主青書侯慕容千寒的掌上明珠慕容曉菡,對不對?名動京城的美女加才女,對不對?你心裡也是很想這樣的對不對?”浣靈月對着古凡連續發問,彷彿是爆豆子一般,險些把古凡問得愣住了。
如果古凡不瞭解浣靈月,也許還會真的以爲那張面具下如秋水無波的眼神下會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天真少女,那是一個說變臉就變臉,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卻不敢殺兔子的奇怪女子。
古凡毫不懷疑,自己只要說錯一句話,浣靈月就能暴起發怒,將那柄短劍刺進古凡的心臟。古凡看到浣靈月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對勁,略一想之後笑道:“浣靈月,你覺得我會答應這件事嗎?”
浣靈月冷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回答道:“我怎麼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是怎麼想的,我就算說你們男人都想着三妻四妾,最好還可以金屋藏嬌也不爲過。”
古凡淡淡笑道:“我若是凡夫俗子,可能還會真的如你所言,只不過想嬌妻美妾,了卻餘生,但我是武者,我追求的並不是財富與名利,而是至高的武道與天道。誠然武者也重名利,但畢竟沒有尋常人那麼強烈。”古凡緩緩地說道:“作爲一名平原侯府的男人,古家的次子,如果能夠憑藉自己的力量封侯,那纔是真正的實力,換言之,倘若我們只是依靠其他人的幫助來建功立業,特別是依靠女方的關係和背景來達到這個目的,就算世人不對我們予以白眼,我們又怎麼有臉見其他人?”古凡的臉色鎮靜,完全不似是在高談闊論,而是在一板一眼地與浣靈月在說話。
話音剛落,一聲嘆息飛入古凡的耳中,浣靈月緩緩道:“虧我沒有看錯你,古凡!”隨後那一陣疾風掠過窗簾,浣靈月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凡的房間之內。
浣靈月走後,古凡卻有些遲滯地看了看手中的瓷碗,將碗放在牀邊,雙手抱住後腦,緩緩倒在枕頭上,嘆息一聲說道:“哪一個爲朝廷效力的武者,他的願望不是封侯拜將,娶一個慕容家的小姐,至少省卻五年的時間……即便我放棄一些名聲,爲了家族,我也……”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是心亂如麻,歪過頭去,再也不說什麼了。
目下的情況是,北宿侯澹臺若邪威勢如日中天,澹臺家勢力熏天幾乎是可以預見到的事情,古家在軍中也許再難有容身之地。這種情況下,古家早一天出一個新晉的軍侯,情況就會早一天向古家有利的方向發展,換言之,古家新晉軍侯的出現,晚上一天,古家就會多一分無處立足,被人連根拔起的危險!
正如古凡所說的,他現在掙扎的根本不是自己應不應該順從這樁政治性極強的婚姻,而是在個人榮辱與家族存亡之間做出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