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醫院
經歷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搶救,手術室的大門終於被打開。
葉輕寒和陳豫西都快步走了上去,主刀醫生取下口罩,然後對着他們搖了搖頭:“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胎兒還是沒能保住。”
陳豫西眼前一花,扶着牆壁這才勉強支撐住了自己的身體。
“大人呢?”葉輕寒問了聲。
“大人暫時沒有大礙,等麻醉時效過後就能清醒,但是情緒方面不宜太激烈,家屬最好能做好心理準備。”
就在醫生交代一些注意事項的時候,顧言微躺在活動病牀上被從手術室中推了出來,葉輕寒吩咐了陳豫西一聲,自己快步跟着顧言微往病房去了。
直到顧言微被安置在了病房裡,葉輕寒這才深深吸氣,他站在牀沿的位置,看着還在沉睡的顧言微——或許是因爲失血過多的原因,顧言微整個臉頰白得有些過分。
葉輕寒乾燥的手指在顧言微的臉頰上方頓了頓,而後,他的指尖放低到了顧言微的脣瓣上:“微微……”
葉輕寒低低喚了聲,希望她快一點醒,可是卻又希望她不要醒。
——這個孩子,幾乎是支撐顧言微活到現在的精神支柱,孩子沒了,葉輕寒根本都不敢去想,顧言微醒過來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病房門被打開,季懷禮終於趕來,他向來溫潤理智的臉龐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於驚慌失措的神情,看見顧言微還在睡着,季懷禮連呼吸都輕了,葉輕寒示意他不要進來,他看了眼顧言微,而後轉身出了病房。
“孩子呢?”病房門被帶上,季懷禮衝着葉輕寒就問。
“沒了。”葉輕寒神色冷靜。
季懷禮身子一頓,繼而便頹然的靠在了走廊的牆壁上——他怎麼也想不到,暖暖會那麼對微微。
“通知你,不是爲了讓你內疚。”葉輕寒看了眼季懷禮:“而是想讓你幫着想辦法,她的身體狀況你也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有誰可以幫着轉移她的注意力,我擔心的是她醒過來之後接受不了,你們……到底是青梅竹馬,該怎麼幫她,你應該比我有數。”
季懷禮沒說話,他的五官被籠罩在自身的陰影裡,哪怕是近在咫尺的葉輕寒也都有些無法看清此時季懷禮的面部表情。
葉輕寒只看到了,這個向來以冷靜理智而著稱的男人,他的背部靠着牆壁,微微折出的弧度帶了幾分茫然絕望,有那麼一個瞬間,看上去,竟然和陸行有些奇異的相似。
沉默在兩個男人之間蔓延,直到顧言微清醒,葉輕寒和季懷禮也都沒有再開過口,當病房裡的顧言微身體微動的時候,葉輕寒和季懷禮幾乎是同時拉開房門衝了進去。
睜開眼的那個瞬間,顧言微的第一個動作是用雙手護住自己的肚子,可是當看清楚自己就躺在醫院裡的時候,顧言微的動作緩了緩,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有些遲緩,她慢慢的偏過臉,看向了葉輕寒的方向,聲音飄忽得像是響在天邊的韻律,她輕聲問了句:“孩子呢?”
葉輕寒的喉嚨發緊,可是他還是對上了顧言微的眼睛:“……微微,孩子……”
“孩子沒了是不是?”顧言微反而對着葉輕寒勾起嘴角,她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頰上,表情平靜。
“微微……別這樣……”話剛開口,季懷禮卻覺得自己有些詞窮,他看着顧言微,眼底盛滿擔憂。
“我挺好的,阿禮,你別擔心。”顧言*着季懷禮露出一抹笑,然後她還放在腹部的手漸漸垂下,無力的搭在牀板上,顧言微看了眼還在滴落的藥水,聲音很輕的說了句:“我有點累,你們能不能先出去,我想休息。”
不等葉輕寒和季懷禮再說話,顧言微就已經閉上了眸子,她的呼吸很淺,可是臉上的表情卻一直都很平靜,她甚至都沒有哭過,葉輕寒和季懷禮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到底還是慢慢退出了病房。
而從顧言微醒了之後開始,她的情緒就一直是那樣,謝江沅也過來看過,可是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對——顧言微很聽話,醫生讓吃什麼她就吃什麼,醫生交代什麼她就做什麼,她的每一餐都是最科學的搭配,而顧言微也都按時吃了。
直到一個禮拜之後,他們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顧言微明明是最配合的病人,可是她的身體卻像是無法吸收養分一樣,一天一天的瘦了下去。
七天,一個禮拜的時間,顧言微就瘦到了和當初還在戒毒的時候差不多了。
而比那個時候更可怕的是,顧言微的眼底再也沒有了當時的勃勃生機,她很平靜,可是卻像是一朵迅速脫水的花朵,以所有人都可以看見的速度快速乾涸了下去。
可是他們找不到任何辦法,因爲顧言微一直很配合,讓做什麼她從來都不會去推脫。
二十天之後,葉輕寒給顧言微辦理了出院手續,陳豫西過來幫顧言微清洗身子的時候,顧言微甚至對着陳豫西開玩笑一樣說了句:“等回了家,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吃那些營養餐了?那些東西真的好難吃啊。”
陳豫西也不知道爲什麼,當時顧言微話音落下,她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她偏過臉不想讓顧言微看見,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反倒是顧言微側過身子替陳豫西擦乾淨了眼角,她說:“西姐,我真的沒事,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好起來的。”
陳豫西邊流淚邊點頭,幫着顧言微穿上衣服之後,葉輕寒進了病房,他打橫抱起顧言微,顧言微乖乖的任他一路抱着進了車廂。
回連明山的路上,顧言微一直沒什麼情緒波動的眸子終於帶了幾分雀躍,等車子開到了連明山,葉輕寒抱着顧言微到了二樓主臥,顧言微半靠着牀頭坐着,瘦得見骨的臉頰卻盪開了孩子一樣的笑容。
她摸了摸身下的牀單,眼底帶着幾分依戀,然後顧言微擡起眸子,對着一路上都沒開口說過話的季懷禮說了句:“阿禮,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有一個大箱子?”顧言微伸手比劃了下箱子的大小:“就是那個我專門用來收集陸行影片的那個箱子,你還記得嗎?”
季懷禮點了點頭——顧言微曾經是陸行的鐵桿粉,只要是陸行的影片還有海報,她都有收集過。
“那個箱子我記得陸行好像幫我收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儲物室了,阿禮,你能不能去幫我找找?”顧言微帶着期盼看着季懷禮。
季懷禮胸口沒來由的有些慌,可他還是點了點頭,問了下位置,他轉身出了主臥。
葉輕寒神色複雜的看着顧言微臉上的笑意,而陳豫西則乾脆別開臉,不敢去看這樣的顧言微。
十來分鐘後,季懷禮抱着一個打包得很好的小孩高的箱子走了進來,他將箱子放在牀邊的地上,而後柔聲問了句:“是這個嗎?”
顧言微點頭,眼底的光芒璀璨:“嗯!是這個,阿禮,謝謝你!”
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顧言微帶着滿足的看着地上那個箱子,然後她擡起眸子看着房間裡的人:“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可以嗎?”
陳豫西有些不放心:“微微……”
“還有啊,我今天中午吃太多了,晚上我不吃了,你們不要來叫我。”顧言微笑着道:“西姐,你看,我乖了快一個月了,就任性這一次,好不好?”
葉輕寒靜靜看着顧言微,而後越過衆人來到她身側:“那你能答應我,晚上早點睡嗎?”
“能的。”顧言微眼眸亮得幾乎在發光。
“好,那晚上不叫你吃飯了。”葉輕寒輕笑,他摸了摸顧言微的發:“微微,再見。”
“再見。”顧言微笑着和所有人都打了個招呼。
直到房間裡只剩下顧言微一個人,她臉上的笑意這才緩緩收起——可是,其實,你們都不是我的什麼人呢,我不想這麼心安理得的享受你們對我的好。
這世間,有一個陸行肯對我好就夠了。
陸行,你說是不是。
顧言微俯身,手指拂過地面上那個箱子,然後,有水汽順着眼角,一滴一滴的砸落在箱子上,很快便暈染出了一片墨色的痕跡。
顧言微休息了會,而後起身下牀,她的雙腿已經瘦到和正常人的手臂差不多一樣粗細,纔剛走了幾步路,顧言微就有些氣喘。
就這樣走走停停來到門邊,顧言微伸手將房門反鎖,然後她的身子順着門板漸漸滑落。
——陸行,真好,終於又只剩下我和你了。
顧言微笑了聲,等到氣順了,她這才又重新站起來,將季懷禮帶進來的那個箱子攏在身邊,顧言微就那麼趴在箱子上面,良久沒動。
——分割線——
陳豫西是最先發現不對的,她第二天早上帶着早餐再上來連明山的時候,在樓下喊顧言微,沒人應,陳豫西以爲顧言微是還沒睡醒,將早餐放好,起身上了二樓。
直到發現手轉不動門柄的時候,陳豫西臉色一下就變了,她大聲喊着顧言微的名字,把門拍得震天響,可是裡面都沒有迴應。
主臥是沒有備用鑰匙的,陳豫西渾身發顫,立刻給葉輕寒還有季懷禮打了電話,葉輕寒本來就已經在路上了,接到陳豫西的電話,他油門一下就踩到了底。
十五分鐘後,葉輕寒鐵青着臉衝上了二樓。
“我喊了很久,微微一直沒出聲……”陳豫西哭得臉都花了也顧不得狼狽——她一直在自責當初自己不應該帶着顧言微去商場,現在,要是連微微也……
她根本都不敢往深裡想。
葉輕寒直接撞開了門,季懷禮在門被撞開的那個瞬間也趕到了。
幾個人衝進了房間,然後,入眼的一切,讓所有人的瞳孔,都在瞬間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