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激烈的爭吵聲如火山岩漿的分支線迅速蔓延到每個角落。也像猛虎踏平了整座花園。
“我會揭發你。我要讓你得到應有的懲罰。你逃不了的!”朱裡怒視自己的母親, 咬牙切齒地說。這是她的親生母親,卻做出了那樣禽獸不如的事,毀掉了自己親愛的奶奶, 還拖累了自己最愛的夏綠。同樣可怕的是, 後來, 她以爲吳美環對自己的態度改觀了, 肯付出真情了, 她報以了十分的信任,她還在夏綠面前幸福滿滿地提到她,哈哈哈, 朱裡癲笑,想到那日還說了過年的時候要叫吳美環包個大紅包給夏綠。
希望你們都好。夏綠是這樣回答的, 還吻去了自己的淚水。
“你也可以選擇自首。”朱裡抹掉眼淚, 冷酷決絕地說。
“不, 不要。”吳美環大驚失色,拽住朱裡的手臂, “我是你的媽媽啊!你不能這麼不孝!朱裡!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你不能這麼狠心啊!!”
朱裡胸前的傷口哪經得起這樣的扯動,血很快染紅了衣服。
吳美環縮回手,“怎麼回事?”她馬上又提高音量,“臭丫頭!你殺氣騰騰地回家, 口口聲聲說要告發我, 那麼證據呢?!”她目眥欲裂地瞪着朱裡, “就憑你現在的狀態, 你能奈我何?”
朱裡剛纔是被氣昏了頭了。她意識到這點後, 馬上回身朝門外跑去,並把那扇門甩上, 然後反鎖……
要去哪?她內心矛盾,是的,吳美環的罪行令人髮指,可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朱裡其實還沒想好怎麼辦。
她迷茫地看看四周。橫看豎看,任何東西都變成殘殘缺缺的。
血像紅漿一樣,匯成了一道道新的河流。
她覺得自己快死了,應該是快死了。
那麼,死之前就滿足自己的一個願望吧。她這樣安慰着自己。
順着那條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路線走上去。那一排排大樹互掩成林。
不知道走了多久。
她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是讓她魂縈夢繞的聲音。澄澈乾淨。溫柔。還有一點點的磁性。
她躲到一棵樹後面。
終於見到夏綠了。但是剛得知真相的自己,要以什麼表情面對她?本來鬱結於心的往事現在又布上疙瘩。是不是自己只會帶給她不幸,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都用錯了方式?她變得不自信了。
夏綠旁邊還有一個同行者,總是用愛慕的眼神盯着夏綠看。
而夏綠和她算是聊得來吧……朱裡下了這樣的定義後才鬆了一口氣,卻又突然看到,夏綠的左手,無名指上,沒有了那枚戒指。再看她那因爲風吹拂過髮梢而露出來的右耳,沒有了那個耳環。
朱裡就很委屈地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算了,死之前能見到夏綠一面已經是萬幸,自己不是也沒戴着那枚戒指麼。她像是找到臨終的信仰一樣,她打定了主意,要去拿回戒指。一定要!那樣神聖的東西,怎能被那麼骯髒的傢伙人奪走!朱裡的鳳眸越發冰冷,體內的力量不斷流失,她幾乎是靠着意志在趕路。和夏綠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如果,彼此能再回頭看一眼,又會是怎樣的情景?
沒有如果,所以帶着各自的心思這樣付出這樣想念。這樣拼命。
沈華清沒想到朱裡會再返回。
朱裡沒想到他正在廚房裡煮麪,一手還端着一個碗,就這樣傻愣愣地看着自己。
“喂。戒指還我。”
這句話一瞬擊潰了沈華清抱有的希望,他黯然道,“我以爲你對我日久生情了……”
“不可能。”朱裡聽都不想聽,“戒指還我。”
沈華清用筷子夾起鍋裡的面,慢慢地吃着。
“快點還我。”
“在客廳裡。”沈華清說。
朱裡狐疑地走向客廳。
沈華清擰着煤氣上的旋鈕,速度越來越快,好像有囂張的引擎聲。
一氧化碳變爲魔鬼的咽喉,吞噬着空氣,如大窗帷鋪落大地。
“找不到……在哪?”朱裡再次發問。
“朱裡,你過來一下。”沈華清已經把那碗麪吃完了,“你有沒有聽到海浪的聲音吶?”
“你這個瘋子!”一絲絲難聞的氣味像不安的情感一樣添堵,朱裡已經意識到他做了什麼。
“戒指在這呢。”沈華清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將那枚戒指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我想死。但現在我想你和我一起死。得不到你,我就要毀了你!”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變態。朱裡看到窗戶全部封死了,她伸手要去搶那枚對她來說彌足珍貴的戒指。
沈華清笑中帶淚,五官扭曲得很難看,“唉,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沒有人會喜歡我,沒有人會來愛我,我爸媽不愛我,你也不愛我……我就是這麼孤獨這麼可憐。”他抽抽搭搭地說着,“這麼賤!”
朱裡睏倦乏力,步伐不穩,絲毫沒興趣和他聊那個話題,她不死心地說,“戒指還我。”這樣愚蠢的舉動,卻是自己的本能反應。一想到剛纔衝擊腦波的那些事,朱裡更加絕望了。
“……朱裡,我愛你。”沈華清虛脫地坐到地上,視線死死地釘在朱裡身上,手奮張着要拉住她。
朱裡一鼓作氣,把戒指從他手指上拔了下來。真的到手了。她的內心一陣激動,想着,不,我不能死。
然而,才一旋身,那雙手,就鉗制住自己的腳腕,緊扎着。纏繞着。比洪流還要壓擠。
充耳一片剌剌擦擦之聲,連成一氣,死亡之網迎面撲來,不留餘地。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朱裡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一腳踹開沈華清,周圍是整副整副白花花的光景,搖撼着,她瞥見瀉入門縫的熊熊陽光,一手搭上去,就快要搭上那個門把。
太好了。朱裡此時的笑容很天真。很可愛。
手終於搭上了門把。那麼,下一步,就是把它打開。
把被攪拌成亂局的一切拋諸身後。
“朱裡!別怪我!”一臉痛心的吳美環堵在她面前連連擺手,朱裡被一推,重重地跌進屋子內,帶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呈現半昏迷的狀態,“媽……”她伸出一隻手無力地攤在門外。我不想死,沒有力氣說出這句話。恨她的力氣也沒有。盈目是一片猩紅,是崩潰了的大失所望。她不知道爲什麼又叫出這麼一聲,“媽。”
門半掩着。吳美環眼睜睜地看着她的生命在流失,她自言自語,“你就是個禍頭子,如果沒有生下你,你爸也不會決定到外地拼命打工,如果沒有你,他也不會死……而你現在,居然還想來害我……”混沌中,她的腳踩在她的手背上。最後的最後,吳美環反悔了,她拽出她,給了朱里長大之後她給她的第一個擁抱。
“我才發現,你長得不像你爸爸。像我。”
才發現?如果朱裡聽到這句話。一定會笑的。嘲笑。
“我不會讓你死的。小裡。”吳美環顫抖地說,撫摸她如瀑的青絲,“可是,你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你總是和我作對你太不懂事!所以在此之前……我要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