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麼?”溫紹庭不慍不火,涼薄的語氣像是在屠殺一隻螞蟻,不費摧灰之力。
汪予問眼睛流着淚,痛得無法發聲,只是瞪着眼看着眼前瘮冷可怖的男人,動憚不得。
他菲薄的脣上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弧度,看得汪予問心驚肉跳。
“痛就對了,不過,”他眼底露出嗜血的冷光,薄脣翕動着,風輕雲淡的像是在聊天,不緊不慢,“更痛的還在後頭,你可得好好忍住。”
周旭堯就那麼定定地看着溫紹庭,他溫漠下面所掩埋的血腥過往,彷彿活了過來。
曾經的野性和血性,此時此刻,驟然釋放出來。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爲一個陳眠。
感情,果然會令人成爲瘋子,而溫紹庭,顯然是這類瘋子中的極品,即使對方是個女人,也不曾手軟。
潮溼空氣裡,一股血腥味瀰漫開。
男人眼底浮着暗沉的冷光,無視汪予問的痛苦,神色平靜地將刀子拔出,銀色的刀面被鮮血染紅,“是誰在背後給了你那麼大的膽子?”
當初的霍冰,即使有一個霍家在他身後,溫紹庭也不曾讓步放過,更何況,她區區一個汪予問。
汪予問喘着氣,有些癲狂的笑,她蠕動着脣,“我唯一……失算的……就是當初沒有成功……把朱文的死嫁禍給陳眠……”
整個地下房間,如同死了一般沉寂,只有汪予問喘息的聲音,以及刺耳的笑聲,那麼聽着,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周旭堯眸光幽暗地盯着汪予問,修長的手指夾着煙,一副諱莫如深。
朱文死在夜莊,當時連他都沒有查到一絲一毫的蛛絲馬跡。卻不想竟然是她給殺的,不得不說,手段高明,心思縝密。
這樣的女人,不整治處理掉,只怕真會後患無窮。
“呵呵……”汪予問疼得牙齒磕碰出聲響,斷斷續續的繼續道,“朱文那個……沒用的東西……讓他打暈一個女人都做不到……廢物……”
她原本的計劃,是讓朱文將陳眠敲暈,然後她再將朱文殺了,讓陳眠現場抓獲,認證物證具在,讓陳眠插翅難逃,到底是失算了。
“……啊!”那人聲嘶力竭的痛呼,迴盪在房間裡,宛如鬼厲。
原本滴着的血的刀子,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另一隻手,冰冷的刀鋒從手背穿透掌心,每一寸神經都在抽搐着,卻又不至於讓她昏迷過去。
那種活生生的疼,宛如千萬只螞蟻在啃食她的骨肉,寸寸蝕骨。
周旭堯巋然不動地坐着,擡眸望去,溫紹庭英俊的側顏,寒芒湛湛而出,冷冽得滴墨般陰森駭人,那一陣戾氣,彷彿從他身體最深處溢出,籠罩在他周身,令人望而生怯。
溼噠噠的地板上,水面折射着頭頂的光,鮮紅的液體漸漸融入,成了一灘灘血水,像是一個煉獄。
而溫紹庭眼都不眨一下。
汪予問此時痛得全身痙攣,溼透的身體在不停地冒着冷汗,臉上的妝被水化開,原本精緻的臉蛋夾着痛苦,十分扭曲可怖,狼狽不堪。
倏地,周旭堯的手機突兀響起,他瞟了一眼屏幕,朝溫紹庭淡淡道,“是秦桑。”
秦桑這時候留在醫院看着陳眠,溫紹庭自然而然地停下了動作,溫漠的目光投了過來。
周旭堯接通電話,貼在耳邊,秦桑清脆悅耳的嗓音傳了過來,“溫紹庭呢?”
“怎麼了?”
“陳眠醒了,”秦桑察覺電話那邊似乎有些聲響,多問了一句,“你在幹嘛?”
周旭堯掀動眼簾,“在忙。”
秦桑不想不干涉他的工作,也不會過問他的行蹤,知道他在忙,只叮囑他趕緊讓溫紹庭回來便掛了電話。
周旭堯放下手機,“陳眠醒了。”
聞言,溫紹庭從容起身,將刀子拔出交給一旁的人,“交給你們處理,”他輕描淡寫,“別弄死了,留她一條命。”
死並不可怕,活着折磨感受那種無盡的絕望,才最令人難以承受。
周旭堯隨意地站起來,將指間靜靜燃燒着的香菸含在脣上,他凝向溫紹庭。似笑非笑地吩咐手下的人,“聽見了?留着活口就行。”
溫紹庭居高臨下睨了幾欲昏竭的汪予問,淡漠地轉身,率先往門外走去。
……
陳眠醒過來以後,很平靜地接受了鄭穎去世的事實。
她知道了鄭穎之所以會突然心臟病發,是因爲汪予問,事情的經過,溫紹庭毫無保留告訴她,當然,汪予問被關夜莊地下室的事情,他隱瞞了過去,只告訴她,若是想要見汪予問,他會安排。
陳眠冷靜地點頭,淡淡說了一句,“先留着。”
秦桑瞭解陳眠,這個擅長壓抑自己,控制自己情緒的女人,一直在忍耐。
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不及她媽媽入土爲安,以及他父親的案子重要,其餘的事情。都暫時被擱置在一旁。
之後,鄭穎的身後事是溫紹庭陪着陳眠一手操辦,溫紹庭的辦事效率很高,陳眠基本沒有怎麼操心。
陳眠母親不是什麼大人物,來參加喪禮的基本都是以往的一些同事,一些關係疏遠的親戚,陳眠甚至叫不出名字。
但是喪禮當天還是來了不少人。
老太太和李嫂帶着溫睿一起來了,從陳永華出事以後,距今已經半個多月,陳眠再見到老太太,甚至不知該如何接近,對面溫睿的時候,更是有些侷促不安。
溫睿掙開了老太太的手,疾步跑了陳眠的面前,撅着嘴問:“綿綿,爲什麼你都不來看我,也不給我打電話?”
陳眠低頭看着孩子澄澈的目光,心尖有細細的疼,她動了動脣,聲音沙啞,“抱歉,綿綿最近很多事情忙。”
老太太把溫睿拉了過來,目光溫和看着陳眠道,“別難過。”
陳眠頷首。
隨後老太太帶着溫睿給鄭穎去敬禮。
陳永華被出現在喪禮上的時候,陳眠幾乎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知道他握着陳眠的手,滄沉地說道:“孩子,委屈你了。”
陳眠的眼眶瞬間泛紅。
她看着蒼老年邁的父親,微微佝僂的背,一口氣噎在了喉嚨。
陳眠穿了一身素黑色的裙子,莊重而肅穆,襯得她的小臉冷豔沉着,陳永華就站在她右側,秦桑放心不下,也陪着她站在一起對每個人上前的人鞠躬道謝。
而溫紹庭同樣是一身黑色,顯得愈發內斂,渾厚沉穩,他忙着應酬所有的來賓,對於他的態度,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對陳眠的態度。
陳永華曾今風光一時,陳眠自幼也是性格倨傲一些,以前對於那些試圖攀附父親權勢的人都是不假辭色,如今敗落落魄,多少人都是等着落井下石。
但溫紹庭的身份擺在那兒,即使陳家敗落了,還有他溫家作爲後盾想要欺負陳眠,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一道偉岸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喪禮上。
陳眠看着他一身黑色上前,按部就班地上香鞠躬,最後走到了她的面前。
“節哀順變。”袁東晉一雙能滴出墨的眼眸,直直盯着她,連安慰的話都沒有太多的修飾。
陳眠對上他的眼睛,她的心底再也掀不起曾經那種波瀾,平靜地朝他鞠躬致謝,淺淺淡淡的嗓音聽不出情緒,“謝謝。”
倒是一旁的秦桑眸含嘲諷,冷不防地諷刺了一句,“袁少爺對每個舊愛都是如此的麼?分開以後都喜歡藕斷絲連?”
袁東晉皺了皺眉頭,自然聽得出來她話裡譏誚和不屑,卻並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道,“不是。”
秦桑還想說些什麼,就被陳眠拉住了手。
畢竟是在喪禮上,不適合吵架,否則秦桑真會忍不住甩他一巴掌,說到底,當初他利用陳眠幫汪予問洗白過名聲,秦桑哼了一聲,懶得多看袁東晉一眼。
溫紹庭正好端了一杯水過來,他將水杯遞給陳眠,低聲道,“喝點水。”
站了那麼久,天氣又那麼熱,陳眠一滴水未沾,這會兒真的渴了,乖順地低頭輕啜。
溫紹庭擡頭看向袁東晉的瞬間,眼底裡淺淺的柔和悉數斂去,覆蓋上一層寒芒,溫漠輕淡道,“謝謝袁少爺能來。”
眼前這一對男女站在一起,在一片黑色裡,他們看上去竟那般的般配和默契,周圍所有的人,彷彿都被隔離在外。
袁東晉目光復雜地看着他們,像是在心底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涌上來。
如果他們沒有離婚,現在站在她身邊的人,應該是他纔對,可惜沒有如果。
直到袁東晉和溫紹庭都離開這裡,秦桑看着陳眠,“還會爲這個人渣難過?”
陳眠扯了扯脣,卻扯不出笑,淡淡道,“你覺得會嗎?”
“講真,不知道。”
“什麼事情都會過去的,我從不喜歡原地滯留。”
不管多難,總得走下去不是麼?容不得你退縮。
秦桑頷首,“人確實都會往前走。”
像是說給陳眠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
一天都忙着應付上前來弔唁的人,陳眠也抽不出多少時間陪陳永華,父女倆皆是無話,陳眠並沒有告訴陳永華母親的真正死因,只簡單的說了是心臟病突發,搶救不及。
陳永華一直很沉默,活了一輩子,最後是自己坐牢,妻子撒手人寰,唯獨留下自己的女兒承受所有的一切。
他心中不是不悲痛,不是不心疼,然而無法力挽狂瀾。
便衣警察過來帶走陳永華的時候,陳眠安安靜靜地站在溫紹庭的身側。經過他們的時候,陳永華頓住了腳步。
“紹庭,”他用一個父親的身份懇求他,“對不起你們的是我,小眠是無辜的,不管如何,希望你不要傷害她,所有的一切因在我,果也應該由我來受。”
陳眠穿着高跟站了一天,她的腿又酸又痛,甚至開始有些發抖,垂在身側的手,隨着陳永華的話漸漸捲曲攥成拳頭,嘴脣抿得很近,瞳眸是一片涼漠。
溫紹庭腰桿挺直,淡淡開口:“爸,陳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的仇人。”
陳永華眼睛溼潤地頷首,拷住手銬的雙手握住陳眠,粗糲的皮膚彷彿磨到了陳眠柔軟的心底,“小眠,照顧好自己。”
陳眠看着消失在夜幕裡的車,恍惚之間,所有的親人都離她而去,留下她孤單一人。
……
溫睿不肯跟老太太回溫宅,攥着陳眠的手不肯放,最後跟着他們回了公寓這邊的家。
浴室裡。
陳眠簡單地衝了個澡,坐在牀邊上發呆,以至於溫睿走了進來她都毫無所覺,知道他柔軟溫熱的手丫,撫上她的臉,“綿綿別難過,我和二爸陪着你。”
陳眠回過神,垂眸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兒,柔軟溫熱的掌心,令她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人小馬大的安慰她,也是這樣,讓她不要難過。
陳眠忽然就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一把將溫睿抱進了懷裡,聲音嘶啞的說,“木木,對不起。”
溫睿沒有掙扎,他覺得脖子涼涼的。扭過頭,嘴巴就嚐到了陳眠眼淚的味道,有點涼有點鹹,他愣住,短短的手臂笨拙地摟着陳眠,“綿綿不哭。”
剛溫紹庭給他洗澡的時候,給他說了綿綿的媽媽去世了,所以很難過,讓他過來安慰她,不能說讓綿綿傷心的話,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啊,綿綿就哭了。
陳眠的一顆心,疼得擰作一團。
晚上,溫睿纏着陳眠一起睡覺,她抱着孩子,迷迷糊糊間覺得腳上有一陣涼意,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臥室裡開着壁燈,柔暖的光線裡,她看見了溫紹庭跪在牀上商,手裡拿着一支藥膏在幫她搽腳後跟被磨破了皮的地方。
“溫先生……”
溫紹庭聞聲擡眸,墨黑的短髮零碎地垂在額前。遮擋去了幾分鋒芒,“吵醒你了?”
陳眠的聲線懶散,說話帶着濃濃的鼻音,“怎麼還不睡?”
他放下手裡的藥,爬到她身側躺下,將她和孩子一起摟進懷裡,低聲道,“睡吧。”
“溫先生。”
“嗯?”
“謝謝你。”陳眠微涼的手覆蓋住他的,溫溫靜靜地道,“謝謝你讓我爸來送我媽一程。”
他什麼都不說,但她知道,爸爸之所以能出來參加喪禮,一定是他在背後費了很大的勁兒。
溫紹庭的吻了吻她的發頂,“睡不着了?”
“不是。”
“那就睡覺。”
這一晚,陳眠做了一個夢,夢見溫睿哭着控訴她是壞人,小小的臉蛋哭得皺成一團,讓人心碎。
陳眠驀然驚醒,眩暈的感覺讓她不知身在何處。
太陽已然高高掛起,室內是一片明亮柔和,她坐起來,溫紹庭和溫睿都不在牀上了。
摸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竟然已經十點鐘了,她竟然睡到那麼晚。
夏天的時候,陳眠總是貪涼,在家裡的時候,總喜歡赤腳踩在地板上的感覺,她起牀沒有穿鞋,地面的涼意從腳底侵蝕皮膚,站起來的時候腳底有些痠痛,她低頭往後看了一眼後腳跟,白嫩的皮膚上原本紅腫破皮的一片,被綠色的藥膏覆蓋着。
也許是藥膏的藥效很好,也許心理作用,似乎真的沒有那麼疼了。
她拉開門,走到走廊上,忽然聽見了樓下傳來男人和孩子的聲音,她扶着欄杆頓住了腳步。
“二爸,爲什麼小姨說綿綿的爸爸,害死了我的媽媽啊?”
陳眠臉色唰地白了一層,扶着欄杆的手漸漸地用力收緊,手背的青筋畢顯,連呼吸都變得極輕。
男人嚴厲的口吻帶着幾分冷意,“你說誰跟你說的?”
溫睿大概是被嚇到了。聲音怯怯糯糯的,“小姨……”
客廳上忽然靜默下來,陳眠僵直地背靠在牆壁上,一顆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她忽然害怕溫紹庭會實話跟孩子說,畢竟他是從來不惜用一些虛假的話來隱瞞孩子事情的真相,在他眼裡,溫睿是一個男人,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必須學會面對。
他哥成爲植物人的時候,溫睿才三歲,老太太固執地認爲孩子的媽媽已經走了,那麼對於他爸爸這個事,必須瞞着,若非如此,溫睿早就知道了自己爸爸的情況。
須臾,她聽見男人低沉淺和的嗓音再度傳來,“溫睿,如果真的是那樣,你會因此討厭綿綿嗎?”
試探性的口吻。
陳眠緊張得掌心都沁出了一層冷汗,黏稠的觸感令她覺得格外不舒服。
客廳裡,溫睿盤腿而坐,小臉糾結起來,無法回答溫紹庭的問題。
溫睿才六歲,即使他已經開始會明辨是非對錯,但孩子對自己親生母親的依賴和維護,遠超出想象,即便顧芮生下他就去世了,但溫家對於孩子和母親的情感,一直有潛意識的培養,讓溫睿從小就對自己過世的媽媽存在一種敬畏和愛戴的心理。
所以這樣的問題,無疑是將他陷入了兩難。
孩子不懂掩飾自己的情緒,溫紹庭盯着溫睿的臉,已經猜到了他的想法,至於他爲什麼要糾結沉默,大概,是因爲他也真的是很喜歡陳眠。
從小到大,陳眠是唯一一個能被他冠上媽媽稱號並且主動靠近的女人。
因爲喜歡,所以無法抉擇。
溫睿悶悶的聲音帶着哭腔,“二爸,所以小姨說的都是真的嗎?綿綿的爸爸,真的害死了我媽媽?”
“……是。”他沒有隱瞞,因爲隱瞞得越久,孩子被傷得越深。
溫睿哇一聲就哭了。哭得很傷心,“爲什麼?爲什麼要害死我媽媽?嗚嗚嗚……”
他到底還小,不能接受就哭。
可是陳眠呢?她甚至連哭都不敢,無辜承受着一切。
溫紹庭目光沉靜看着眼前的小蘿蔔頭,六年前,他將皺巴巴的他抱在手裡的時候,悲憤欲絕,只恨不得將肇事者撕個粉碎,可現在,一對上陳眠愧疚滿滿的眼睛,他什麼也做不了。
陳眠靠着牆,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麻木地走回了房間。
對於溫睿的態度,在她決定爲溫紹庭選擇努力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然而還是覺得很受傷。
心口堵得鈍鈍得疼。
……
溫睿一直哭,溫紹庭無奈之下只能通知司機過來把人送到老太太那邊。
老太太看着寶貝孫子哭得腫成水蜜桃般的眼睛,一顆心揪着疼。
溫紹庭回房,牀上已經沒有了陳眠的身影,浴室裡傳來水聲,他推門而進,女人正站在盥洗臺前洗臉。
他緩緩踱步走上前,溫熱的胸膛貼上她的背,在她的腮幫上輾轉親吻她的肌膚,“餓不餓?”
“嗯。”
其實陳眠一點胃口都沒有,可她瞭解這個男人,不管有沒有胃口,總會變着法子逼着她吃東西,還不如乖乖順從了好。
陳眠下樓已經不見溫睿了,“溫睿呢?”
“送回老太太那邊了。”
陳眠微頓,眼底有些黯淡,輕輕地哦了一聲。
“待會兒我要去公司上班,這段時間應該積壓了不少工作,晚上可能會比較晚回來。”陳眠細吞慢嚼着,溫溫淡淡地道。
溫紹庭臉上倒是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道,“我送你。”
——
溫紹庭回了一趟溫宅。
李嫂看見他,眼光還往他身後瞟,像是在找什麼。
“她去上班了,”溫紹庭眉目溫淡,“老太太和溫睿呢?”
“在樓上呢。”
溫紹庭頷首,轉身往樓上走去,李嫂開聲,“二少爺。”
“怎麼了?”
“老太太最近身體不是很好,老是心悸胸悶,我勸她去醫院做檢查,她不肯,您回頭好好勸勸她。”
“嗯,”溫紹庭剛踏上階梯,又回過身看向李嫂,“對了,李嫂,顧琳是不是來找過老太太?”
李嫂微愕,“是,那天給您電話,就是打算讓您回來一趟,結果您那邊……”
那通電話,溫紹庭甚至不給李嫂把話說完就掛了,後面得知鄭穎過世了,老太太也沒有再提。
李嫂看着他偉岸的背影,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書房裡。
老太太正陪着溫睿下象棋,聽見門口的動靜,老太太擡頭髮現是溫紹庭,楞了一秒。
“溫睿,”溫紹庭將他從牀邊的榻榻米上抱下來,“下去找李奶奶,二爸跟奶奶有事情要談。”
溫睿還在爲早上他把他給送回來的事情賭氣,哼了一聲,扭頭就走,連招呼都不打。
闔上門,老太太嗔怪地瞪了溫紹庭一眼,“你瞧瞧你都做了什麼好事?他還小,你告訴他那些事情,他能接受嗎?”
溫紹庭臉上依舊是那種淡淡的,波瀾不驚的表情,“既然瞞不過,早點知道早點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他還是個孩子!”
“我跟他那麼大的時候,親眼看見了別人殺人,我爸有編什麼騙我了嗎?”
六歲的時候,溫紹庭被綁架,就是那時候,目睹了那些歹徒將一個年輕的姑娘開腔破肚摘走了身體裡的器官。
他被解救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恍惚,老太太只差沒哭瞎眼睛,結果溫父直接將他丟給了秦彥堔的爸爸,帶着他去實驗室裡看解剖實驗。
對於六歲的孩子來說,那是一種什麼經歷?最終導致溫紹庭長達十年不吃紅肉。一這種情況一直到他當兵以後才得以改善。
老太太瞪他,“這能一樣?”
“顧琳你找你做什麼?”溫紹庭今天回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這個事。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老二,顧芮嫁進溫家,身份是溫家的媳婦,你哥的妻子,你爲了小眠這麼去幹涉顧琳,確實不應該。”
男人蘸了墨一般黑沉的眼眸微眯着,淡淡道,“所以你讓您阻止我?”
老太太蹙眉看着他,“她說你收購她父親的公司,逼她放棄起訴,是有這樣的事情?”
“收購秦氏是在商言商,至於逼她放棄起訴……”他的語調低沉而平穩,“她可以隨時起訴。”
“你收購秦氏,他用顧芮姐妹的母親威脅顧琳……歸咎到底,原因還是在你,老二,看在顧芮的份上,你都不應該這麼做。”
溫紹庭忽然開腔,“老太太,你對顧琳瞭解多少?”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她挺乖巧一個女孩子,你這話怎麼像是她隱藏得多深一般?”
“不深麼?”溫紹庭漫不經心地冷笑一聲。
“我知道這個事小眠是無辜,你們要怎麼樣任由你們自己決定,我不干涉,”老太太擺擺手,“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不能爲了小眠而出手相幫陳永華。”
“老二,你想想你大哥的感受……”
溫紹庭冷冷淡淡地坐着,淡淡道,“老太太,你放心,陳眠也禁止我插手,所以,不管陳永華如何,我都不會管。”
老太太正愣住,“小眠她主動讓你別插手?”
“嗯。”那個倔犟的女人,令他心疼。
“她是個好孩子,”老太太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若是沒有陳永華撞死了顧芮這件事,那該多好。”
如果假設能夠成真,一切可以從來,時間哪會有那麼多的癡怨憤恨。
“溫睿這段時間還是留在這吧,他還那麼小,一時間難接受也是正常,”老太太道,“至於顧琳,你也別對她太過了,說到底,她還叫你大哥一聲姐夫呢。”
“嗯。”
——
人一旦忙碌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陳眠重新回到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發現她變得更清冷了一些。
她對工作一向嚴謹,但拋開工作不說,對下屬員工,態度不算熱絡卻也不會像如今這般疏離,朝你露出的笑容,溫度都是一種涼意。
底下的員工雖然並未被她發脾氣炮轟什麼的,但面對着自己上司這種狀態,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變得壓抑。
甚至,她像是打了雞血一般,永遠不知疲憊,連軸高壓地工作。談合作,這樣一來,加班變成了家常便飯,這讓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哎,方帥什麼時候回來啊,自從他不在以後,我們總監的冷空氣越發瘮人了。”
“是啊,我每天一進辦公室,就覺得這裡壓縮了一陣高壓空氣,”某員工捂着自己的胸口,哭喪着臉說,“我這兒都喘不過氣兒了。”
“你只是在辦公室喘不過氣,我連回家都沒地兒喘息!”另一個男員工訴苦,“連續加班,回家倒頭大睡,我女朋友都懷疑我是不是在外面搞女人!靠!我搞毛啊!老子忙得晨勃都沒時間了!”
“哎……”一個個盯着熊貓眼嘆氣。
“我們這兒也只有方帥敢那總監開玩笑了。”
“雖然他自戀了一些,但是起碼給我們帶來歡聲笑語,現在他在江城那邊,我們辦公室就成了冰庫了。”
方言除了八卦意外,還有一個特點是自戀,威逼利誘讓人叫他方帥,陳眠一直都是屬於黑臉上司。下面的人對她多少敬畏,就只有方言不將陳眠的冷淡放眼裡,喜歡用熱臉貼冷屁股,久而久之,陳眠也對他疏冷不起來。
沈易航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幾個員工聊得正起勁兒,完全沒注意到頂頭老闆現身。
沈易航雙手抄再褲兜裡,慵懶隨意地靠在一旁的辦公桌上,溫和地插入他們的談話裡,“你們都很怕陳總監?”
“誰都怕啊,難道你不……”幾個員工擡頭,瞧見沈易航溫潤似玉的俊臉掛着和煦的笑,最後那個“怕”字生生嚥了回去。
“老、老闆……”
沈易航擡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安慰般道,“我不會吃人,不要露出見鬼的表情,”他低笑,“你們陳總監在吧?”
“她、她外出了……”
“一會回來讓她到我辦公室一趟。”
“是。”
沈易航長腿邁步往門外走去,走到門邊上又頓住腳步,回過頭,笑盈盈地道,“我會讓陳總監留你們好好加班。”
“……”老闆,要不要這樣啊?
——
連續五天,陳眠都是在夜裡十二點纔回家,回到家就洗澡睡覺。
她很忙,忙工作,忙着安排律師處理她爸爸的案子,像一個陀螺不停的旋轉。
溫紹庭看在眼底,憐惜在心底,但並沒有干涉阻止她,任由她折騰,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按時吃飯、睡覺。
但他無法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盯着她,看着短短几天迅速消瘦憔悴了一圈,終於死按捺不住心底的鬱火。
他允許她冷落他,無視他,但是不允許她將自己往死裡折騰。
陳眠剛從外面回來,得知沈易航讓她去辦公室,正好她手頭上有個合作需要跟他談談,她便順手抱着資料過去了。
結果沈易航接過她手裡的客戶資料,將一份封存起來的文件塞到她的手裡,“跑一趟中瑞集團,親手交給溫先生。”
“……”陳眠眉目涼淡睨向他,“沈總,你身邊的助理,秘書,難道連送一份文件的能力都沒有?還是你覺得我現在很清閒?”
沈易航靠坐在辦公桌邊上,長腿交疊,手裡夾着煙,笑得溫潤無害,“助理有事外出,秘書對中瑞那邊不熟,而且我這邊需要人手,走不開,想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
他的理由,乍一聽,找不到一絲破綻,順理成章,陳眠竟然無法反駁。
“辛苦你跑一趟,”他輕笑,“回頭請你吃飯作爲補償。”
陳眠不冷不熱地睨他,“吃飯不用了,如果可以,想讓你幫我辦一件私事。”
“說吧,什麼事?”
“我爸的案件,我想讓港城大狀唐崢幫我。但是我至今連他人都約不到見面,”陳眠有條不紊地道,“據我所知,你跟他似乎有點交情。”
沈易航吸深深吸了一口煙,青煙嫋嫋散開,頷首淡笑,“我幫你約他。”
“最好是你能幫我說兩句好話,傳言他是怪癖,打官司全憑心情。”
“沒問題。”
陳眠走到門邊,驀地又側過臉,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其實關於唐崢還有一個傳言。”
沈易航挑眉不語。
“他是個gay……”
“……”
沈易航被煙嗆得一陣咳嗽。
中瑞大廈,陳眠穿着簡譜的素黑色職業套裝,現在這種顏色很適合她,因爲她母親過世,她爲她守孝。
陳眠依舊規規矩矩的跟前臺說明來意,“您好,我要見溫先生,他讓我來送一份文件。”
上次顧琳的事情,前臺已經換了人,新來的女孩子認得陳眠,然而也不敢隨意放行。於是聯繫了總經理室,得到了允許,才領着陳眠搭乘了總經理專用電梯直達溫紹庭辦公樓層。
不巧,溫紹庭正在見客戶,秘書本想讓她進會客廳等,但是陳眠拒絕了,她隨意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翻看着資料,安靜耐心地等待。
負責接待陳眠的是溫紹庭身邊那位愛慕他的小秘書,名字叫蘇馨,人如其名,長相甜美乖巧。
蘇馨端着咖啡從茶水間走出來,走到陳眠跟前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腳下的高跟崴了一下,手裡的咖啡全部潑在坐在沙發上的陳眠的身上。
咖啡吧也掉在了地上,應聲而碎。
現煮的咖啡,還很燙,陳眠裸露着的手臂瞬間就被燙紅了。
“對不起!”蘇馨霎時被嚇白了臉,“陳總監,你怎麼樣了?”
她叫陳總監,而不是溫太太。
不過陳眠並未在意到這一點區別。
一旁的人見狀也忙圍了過來,“天。要水泡了!”
熱辣辣的刺痛,灼燒一般,陳眠的皮膚又嫩有敏感,這麼燙的溫度下來,起水泡是必然了,她疼得倒抽了一口氣,蹙眉忍着疼問,“洗手間在哪裡?”
“在那邊!”
她二話不說,擡腳要往洗手間走,卻在此時,溫紹庭辦公室的那一扇笨重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
“發生了什麼?”低沉溫漠的嗓音從後面傳來,在場的幾個員工都愣了一下,並且快速地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溫紹庭的視線落在陳眠燙紅的手臂上,溫漠的神色如風雲驟變,一個箭步上前,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陳眠還沒反應過來,雙腳已經被他抱離地面。
“溫先生……我的文件資料……”
“閉嘴!”
現在到底是那些資料重要,還是她的傷重要?
他沉鬱着臉,抱着她直接奔向了辦公室裡獨立的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將她的手拽到冷水下衝泡。
“先用冷水衝着。我打個電話讓小四過來。”
“溫先生……”陳眠想要叫住他,然而男人的速度太快,她苦笑,喃喃道,“秦彥堔是兒科,不是燙傷科啊……”
辦公室裡,秦彥堔幫陳眠處理了傷口,上了藥,這才慢悠悠的道,“你們當我這個兒科醫生是你們家庭醫生?燙傷,崴傷,痛經……我專治各種疑難雜症?”
陳眠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窘迫地低頭。
“爲了防止傷口感染,最近都不要碰水,定時更換藥,飲食也要注意,最好就是去燙傷看一下,詳細的會有專業醫生告訴你們。”秦彥堔抱怨歸抱怨,還是一邊收拾東西一邊交代注意事項。
溫紹庭送秦彥堔出去,讓他坐了電梯以後,回頭冷眼掃向了一旁臉色雪白如紙的蘇馨,面無表情下令。“嚴助理,讓財務結算清公子和違約金,讓她離開這裡。”
蘇馨猛得一顫,幾乎要哭出來,“溫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的,那麼燙的咖啡,她再怎麼嫉妒陳眠,也不敢往她身上潑。
然而,溫紹庭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她,轉身回了辦公室。
“溫先生!請你不辭退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會跟陳總監道歉!”
碰到門把的溫紹庭微眯着眸,狹長的眼睛有一絲危險的冷芒,“陳總監?你連她的身份都搞不清楚,還能清清楚楚的工作?”
蘇馨的臉色又白了一層,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驚惶,他話裡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對他的心思了!
辦公室的門砰一聲甩上,砸碎了蘇馨的幻想。
在場的個個面面相窺,誰也不敢上前安慰她,低頭假裝忙碌自己的工作去了。
嚴助理搖頭,“收拾一下去辦手續吧,你若不想自己的職業生涯到此結束的話。”
很多人都認不清自己的位置和身份,下場必然不會好看。
在溫紹庭的心底。陳眠的分量,顯然是佔據了首位,所有的事情和人,都得排在她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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