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東晉坐在車裡,看見溫紹庭抱着陳眠從醫院的門口走了出來,女人嬌小的身影窩在男人的懷裡,這令他想起了那那一次霍冰的綁架。
她也像個受驚的小兔,脆弱得不堪一擊,躲在溫紹庭的懷抱裡不曾擡頭,可是他知道她在哭。
想要伸手推開車門上前,問問她怎麼樣,還好不好,想知道她是不是又哭了,然而手碰到車門把,最終還是堪堪剎住。
他該用什麼身份去關心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是他大意了,以爲汪予問對於那一場車禍並不知情,所以纔沒有把那些照片散佈出去,原來不是不知道,只是在等待時機。
袁東晉不知道爲何陳永華要在事過六年以後重新提起,承認自己犯下的罪行,原本只要他緘默,沒有證人,那些照片並不能足以證明是他開車撞的人,但偏偏他自首了,那些照片又被散佈了出去。
現在網絡熱搜,全是在質疑陳永華,甚至已經把陳眠扒得一無是處,全是惡意的抨擊,她那些靠自己努力而爭取過來的成績和成就,全部被冠上仗權勢獲得的虛假名號。
袁東晉目光呆滯地盯着溫紹庭將她抱上了車,然後離開。
握着方向盤的手,漸漸用力,手背上的暗青色的筋脈盡顯。骨節泛白,到底是提不起力氣追過去。
他的手機發出嗚嗚的震動聲,他拿起來瞟了一眼,是周錦森,手指滑過,直接掛斷。
而在寶華集團副經理辦公室裡的周錦森,再一次被掛斷電話以後,一向沉着的脾氣也快要頻臨爆發,腦仁隱隱作痛,對於自己這個上司,他完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被樑宇從總經理的位置上拉下來已經是慘敗,現在他任性提前出院,結果回到公司完全一副放任的狀態,那隨性的態度,完全就是默認了樑宇的位置!
周錦森也愈發猜不透他的心思,自從和陳眠離婚以後,那個曾經一心撲在事業上的男人,就變成喜怒無常。
現在只要陳眠那邊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草木皆兵,如臨大敵,真搞不懂他要是那麼在意,當初何苦要離婚!
李敏慧推開辦公室的門,“還聯繫不到東晉嗎?”
周錦森深呼吸一口氣,擡眸看着這個愈發像慈禧太后的李敏慧,冷冷淡淡道,“夫人,抱歉,袁總他沒有接聽電話。”
李敏慧簡直怒火中燒,今天的股東大會主要就是針對他在蓉城那個項目召開的,現今連他人都找不到,在這麼下去,只怕他臉副總經理這個位置都難保!
“陳眠在哪裡?”
周錦森自然是不管說出來,“不知道。”
“不知道?”李敏慧尖銳地質問,“你是怎麼當他的助理的?一問三不知!領導的行蹤你不應該一清二楚纔是!”
周錦森知道這個時候袁東晉一定是去了醫院,而陳眠的母親住院了,自然也是在那,然而他哪裡敢告訴李敏慧,若是李敏慧又過去鬧,找陳眠吵,只怕袁東晉會直接讓他回家吃自己了。
李敏慧拿起手機撥袁東晉的號碼,結果是一樣,被掛斷,她瞪着眼,幾乎要七孔生煙,“你馬上給我查他人在哪裡!”
“好的。”周錦森不敢說不,轉身出了辦公室,直接就下樓,進了電梯,他不死心摁下重撥鍵。
這一回,漫長的鈴聲過後,那邊終於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喂”,周錦森差點感動到淚崩。
“袁總,股東大會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開始了。”
“嗯。”
“你趕得及回來嗎?”
“來不及,這個項目直接交接給樑宇吧,最近我有私人事情要處理不回公司了,你也不用找我,更不用理會我媽。”
周錦森頭皮發麻,“袁總,你這是……”
“就這樣吧。”
“……”
就這樣?他到底是在鬧哪樣!
——
陳眠坐在副駕座上,頭靠着車窗,眼睛盯着窗外飛速倒退的燈柱和樹木,影影倬倬地朦朧一片。
車廂靜謐無聲,兩人誰都保持着緘默,氣氛壓抑窒悶,讓人喘不過氣。
陳眠眼底的眼淚流乾了又重新凝集,她也沒有去理會,眉目疲倦,像是離開了水的魚,虛脫了一般,整個人都懶懶的。
溫紹庭開着車,餘光裡瞥見陳眠眼角的晶瑩,握着方向盤的手緊緊扣着,又緩緩鬆開,如此反反覆覆,心尖彷彿纏繞了一根繩子,一再被人攥緊,往兩端用力拔河,又像是壓了一塊巨石,無力反抗。
原本就冷峻輪廓,愈發暗沉陰鷙。眼底凝聚了一層厚重的霧,又深又沉,冷冽而駭人。
喉嚨被住,一個字也發不出,只能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腳下的油門下,一路飆升往家裡開去。
車在公寓樓下停下的時候,陳眠靠在車窗上,闔上了眼睛,一動不動的。
溫紹庭下車,繞到她的那一邊,打開車門,彎腰低頭便瞧見了她被打溼的眼睫,一縷一縷的,微微顫動着,他知道她沒有睡着。
將她從車上抱下來,一路抱回到臥室。
陳眠靠在他的懷裡聽着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規律而沉重,鼻尖的酸意源源不斷,她幾近貪戀地聞着他身上的氣息,卻覺得怎麼也靠不近。
溫紹庭把她放在柔軟的牀鋪上,正要起身進浴室給她擰毛巾擦臉,陳眠卻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猝不及防的動作,他差點直接被扯得砸在她的身上。
雙手撐在她的身側,兩人的臉靠得極近,鼻尖只有一張紙的距離,一動便會碰上。
她身上的清香裹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便愈發清晰,躥進他的呼吸裡,不知何時,緊闔的雙眸,已經掀開,琥珀色的瞳仁溼漉漉的,潮溼了他的心,掀起了一陣波瀾。
陳眠盯着他深邃幽暗的眼眸,圈住他脖子的一隻手,五指展開,緩緩沒入他墨黑扎手的短髮中,將他的頭扣下來,臉埋在他的脖頸上,輕輕蹭着他的側臉。
她的冰涼,觸碰着他的火熱,卻依舊覺得冷。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說,然而又無從說起,最後全部化作沙啞的兩個字,“別走。”
不要離開我。
哀求糾結,複雜難辨。
她涼涼的脣,在他的肌膚傷宛若烙下了傷,這樣的觸感,令溫紹庭全身肌肉緊繃着,他猛地將她扣進懷裡,用力地抱着她,彷彿她要就此消失。
溫紹庭心悸害怕到產生一種悲慟。
“我不走,永遠也不會走。”他躺下去,將她摁在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是承諾,也是安慰。
陳眠這幾天一直都在醫院裡照顧陳母,夜裡睡得不安,這會兒哭得累了,漸漸地睡了過去。
溫紹庭低頭,指腹輕輕幫她拭去淚痕,她瘦小的臉龐倒映在他的眼底,刻在心上。而那瞳仁裡蘊藏在漆黑深處的情愫那麼濃那麼烈,他的心像是被大火灼灼炙烤着,鈍鈍的悶疼,一陣蓋過一陣。
他好不容易等到她動了真心真情,卻被這些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
良久,他躡手躡腳地從牀上起身,直接走到了房間的陽臺上,帶上了門,低頭點燃了一支菸,煙霧一圈圈瀰漫開來,他用力吸進肺腑裡,可卻麻痹不了那股恐慌。
夏日的清空一碧如洗,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湛藍,一直蔓延,望不到盡頭。
他轉過身,透過玻璃門,視線落在牀上小小的一團上,女人長髮如瀑,眉目之間卻的愁悶卻是化不開的濃稠,雙手抱着被子,蜷縮成一團,像嬰兒在母親體內的那個睡姿,嚴重缺乏安全感。
溫紹庭目光怔忪,他對自己的感情可以堅定不移,卻不敢保證她能選擇堅持,夾着煙的手指,那陣顫抖幾不可察。
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摸出來看了眼,暗沉的眼眸益發幽深,手指滑過接通。
“老二。”老太太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不再是愉悅,而是幾分沉重。
溫紹庭看着陳眠。從喉嚨裡“嗯”了一聲。
“小四說你帶小眠離開醫院了,你們去哪兒了?”
“老太太,她對這個事情不知情。”
電話那邊沉默了幾秒,重重的地嘆息,“老二,你怎麼打算的?”
溫紹庭沒有回答,只有冗長的緘默,老太太瞭解他的性子,也不想追問,喃喃道,“你這孩子打小就死心眼……”
當他執拗起來,誰也攔不住。
老太太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叮囑了兩句便掛了。
溫紹庭盯着沉寂下去的手機,背對着陽光的臉略暗,玻璃折射的光照他臉上,神色隨着光斑浮浮沉沉。他站在陽臺處,化作了一座雕塑。
——
陳眠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睡得太久,她的腦袋昏昏沉沉,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等回過神來,她整個人都頹靡了下去。
若是一覺醒來,全部都是一場夢,那該多好,但是現實容不得她逃避。
房間裡黑漆漆的一片,窗外有嘩啦啦的聲響,她掀開被子,光着叫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無聲無息地走到落地窗前,伸手拉開垂地的帳幔,外面的天空黑如潑墨,大雨傾盆而下。
她將落地窗拉開了一些,夏夜暴雨裡的冷風灌進來,從四面八方將她籠罩住,一路從她的毛孔鑽進了血液,冷得她打了個寒顫。
腦海裡自動浮現那些信息,慢慢開始發酵,膨脹,痛不欲生。
不知過了多久。
臥室的門打開,啪嗒一聲,漆黑的房間頓時亮如白晝,她的眼睛條件反射地閉上,等適應光線以後睜開,溫紹庭高大的身影已然立於她的面前。
身體倏地懸空,她被他抱在了懷裡,擡眸只見男人兩道英挺的眉皺了皺,“地板那麼涼,怎麼不穿鞋?”
低沉的嗓音夾着呵責,或者更像寵溺。
陳眠抿脣不語,只是心底酸澀的厲害。
“去洗漱一下,下樓吃飯。”他把她放在牀邊,彎腰幫她套上拖鞋,動作那麼自然而然。
“你爲什麼都不問?”陳眠垂着眼眸,聲音沙啞而破碎。
溫紹庭擡頭,視線與她持平,神色平靜,“問什麼?”
“我爸撞死了你大嫂……”每說出一個字,她心尖上的疼和愧疚就加重一分,“不問我是不是包庇了我爸。”
他深深地望着她,長着薄繭的手指觸碰上她的臉頰,緩緩滑過她的輪廓,最後落在她的眼角處。指腹輕輕摩挲着,微癢。
爾後,他薄脣微啓,沉沉吐出三個字,“沒必要。”
陳眠說不出自己心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誠摯的眼神和毫無遮掩的信任,讓她喘不過氣,乾澀的脣瓣微微一動,最後直說了一句:“對不起……”
溫紹庭的大掌落在她的後腦勺上,扣住她的頭,抵着他的額頭,在她的鼻尖上親了一下,“聽話,別胡思亂想,這個事情跟你沒關係。”
陳眠喉嚨哽咽,貝齒咬着用力咬着下脣。手指捲曲,垂着眼簾不敢正視他的眼睛。
“你睡了一天沒吃東西,去洗漱吃飯,嗯?”
她點頭,麻木地進了浴室。
簡單的洗漱一番,出了臥室,陳眠站在樓梯上就看見了客廳裡坐着的秦桑和周旭堯。
兩人盯着電視機在看着一些綜藝節目,等陳眠走進了才發現她的存在。
“眠眠,醒了?”秦桑原本軟趴在沙發椅裡,看見陳眠那一瞬間彈了起來。
陳眠點點頭,“你們怎麼在這裡?”
周旭堯巋然不動坐着,只是淡淡地瞥了陳眠一眼,然後又將視線落在了電視機上,彷彿那綜藝節目有多精彩一般。
秦桑皺了皺眉頭,上前圈住陳眠的手臂,低聲問,“沒事兒吧?”
陳眠搖頭,扯了扯脣,“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
秦桑見她也不願多談,也只好閉嘴,有些事情,別人安慰也無用,需要自己想通。
溫紹庭從餐廳裡走了出來,牽過陳眠的手,“過去吃飯。”
兩人進了餐廳,彷彿客廳裡周旭堯和秦桑是空氣一般的存在,他的眼裡只看得到陳眠。
周旭堯丟下遙控器,一手搭着秦桑的肩膀,將她帶進餐廳,“你有口福了,老二的手藝可不是誰都能嚐到。”
飯桌上,四人都很安靜,秦桑時不時擡頭,總是能看見溫紹庭細心體貼地幫陳眠夾菜,偶爾會說兩句逼着陳眠吃下去。
溫紹庭看他們的眼神是溫漠的,一旦落在陳眠的身上,就會變得柔和,那是愛一個人的眼睛。
晚飯過後。
兩個男人進了書房,陳眠和秦桑就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影打發時間。
“你是怎麼想的?”秦桑懷裡抱着抱枕,雙腿盤坐在沙發上,歪頭睨着陳眠。
陳眠遲鈍了幾秒才應聲:“嗯?”
“你爸撞了顧芮這個事。”
陳眠眼神有短暫的放空,“我不知道。”
秦桑單手托腮,另一手騰出來掐住陳眠的下巴,鳳眸微眯着端倪着她的臉,淡淡道,“後悔跟溫紹庭在一起了?”
“桑桑,”陳眠徐徐開口,“如果你和周旭堯結婚。而陸禹行也是單身,然後你爸爸害死了陸禹行的親人,那麼你會選擇跟陸禹行一起麼?”
秦桑臉色僵凝住,眼神閃爍了下。
“這種假設沒意義。”
陳眠撥開她的手,低頭輕笑一聲,“很難選擇吧?”
秦桑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反而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裡。
書房裡。
周旭堯長腿交疊,慵懶隨意地坐着,“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結婚前?還是結婚後?”
溫紹庭默了幾秒,淡淡道,“婚後,”頓了頓,補充道,“前不久才知道。”
周旭堯神色微頓,爾後是緩緩地笑開,“這麼說來。你是要定她了。”
早知道事情的真相,還一直待她那般好,甚至誰也沒說,這樣的舉動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老太太怎麼說?”
“沒說什麼。”雖然沒明確,但溫紹庭能感覺到老太太的心情,是很難接受吧。
——
因爲暴雨天氣,陳眠最後當天晚上沒有去醫院,她也在躲避,擔心陳母會發現端倪,而自己會隱瞞不住。
第二天清晨,天氣放晴。
陳眠和溫紹庭去見了陳永華,陪同一起過去的,還有律師。
看守所裡,人聲吵雜,陳眠和律師被領到探監室,溫紹庭沒有陪着一起進來,在外面等着他們。
探監室的門被打開,陳永華被人帶進來,灰色的囚服,將他鬢髮溝壑的容貌襯得更爲憔悴,明明纔不到五十多歲的年紀,看着卻像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下巴和脣邊都是青色的胡茬,一雙眼睛深陷下去,在看見陳眠的瞬間,停下了腳步。
陳眠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瞬間溼潤。
“過去。”陳永華被人往前推搡了一下。
他在陳眠的對面坐下,帶着手銬的雙手擱在桌底的大腿上,沒有說話。
“爸……”陳眠的喉嚨哽咽,顫着脣叫了一聲。
陳永華擡眸看着自己的女兒,眼底神色複雜,還有着愧疚。他略帶滄桑的嗓音響起,“你和你媽還好嗎?”
陳眠點頭,不敢告訴他媽媽住院的情況,“你呢?他們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陳永華搖頭,剛進來的時候,確實被爲難了,身體上也受了一些傷,不過後來就再也沒有,那些的態度的轉變,他大概也是猜測到原因。
“爸,車禍那件事……是真的嗎?”
陳永華看了一眼頭頂上的那盞白熾燈,慢慢的點頭,“是真的。”
陳眠心底那一簇希望的火苗,噗嗤一下,滅了徹底。
雖然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然而聽到他親口承認,陳眠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陳眠與其他的人是一樣的,從小就崇拜自己的父親,即使他很少有時間陪她,但她依舊能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關心和愛護,每一次在電視機前看見他,她都倍感驕傲,那是她的爸爸,備受擁戴,偉岸而高大。
在得知他觸犯政治原則的時候,她難過了很久,又怕又慌,然而她依舊爲他找藉口,替他開脫,維持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她已經快三十歲了,早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小女孩,她知道社會的骯髒,人性的黑暗,她也經歷過很多爾虞我詐,與人耍心機,揪着把柄謀求利益。
商場上風雲變幻,無硝煙的戰場到處橫躺着失敗者的屍體,有人另謀出路而重生,有人不願離開而人心腐爛。
她明白,所有的風光的背後,或多或少都堆砌着腐肉白骨,光鮮外衣掩藏着殘酷的黑暗,她爸爸已無法例外。
可是,爲什麼那一堆白骨裡面,偏偏要有一具是溫紹庭的大嫂,溫睿的親生母親?
她能怨他當年那樣逃避刑事責任麼?若是她知道他當年這麼做會阻止麼?
答案是,很怨他,卻無從責怪。
至於會不會阻止。她沒有答案,但她明白,她一定會在正義和親情之間搖擺。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哪能做到那麼大義凜然呢?
“小眠,你別管爸爸了,爸爸犯下的錯,理應受到法律的制裁,你照顧好你媽媽,照顧好自己,我能安心了。”
陳眠用力瞪着眼睛,只有這樣纔可以將眼淚咽回去。
她看着陳永華,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他倒是輕鬆了,解脫了,安心了。可是她呢?她要怎麼辦?
她和溫紹庭要怎麼辦?
“爸,你怎麼可以那麼自私?”陳眠低低地說道,“你是真的想過我和媽媽麼?”
“小眠,是爸爸對不起你們,原諒爸爸自私。”兩個女兒,他前半輩子對不起汪予問,後半輩子對不起陳眠。
陳眠垂下眼簾不敢在看他,“爸,律師會盡量幫你爭取減少量刑,只要你好好配合。”
事到如今,她還能如何?
之後,她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律師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陳永華事無鉅細地交代,越聽,一顆心越涼。
人對權利追求的慾望,是永無止境的,多少人在這條路上喪失了自我,淪爲權利的奴隸,她爸爸也毫無意外。
——
從看守所出來,陳眠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靈魂,溫紹庭和她坐在後座上,一路沉默,律師在前面的副駕位上,也不敢貿然開口。
陳眠看着人行道上的人流,忽然開口,“前面停下車。”
司機望着後視鏡,沒有動作也沒開口,用眼神詢問溫紹庭。
溫紹庭深邃的眼眸凝住她,語調不緊不慢,“怎麼了?”
陳眠擡手撥了撥長髮,抿脣牽扯出一道弧度。眼睛不敢去看他,輕聲道,“我想下車走走。”
男人的眸底暗沉沉的一片,吩咐司機,“停車。”
司機將車靠路邊停下,陳眠伸手推開車門,卻看見溫紹庭也要下去,一把將他拉住,白皙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在這種夏日炎炎的天氣裡,她的手也是涼的。
“我想自己走一段路,你不用跟着我。”
溫紹庭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神色溫淡令人有些發憷,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鬆開手,坐回位置上。“晚飯之前必須回家。”
他讓步了。
“晚上我要去醫院,晚飯去陪我媽吃。”
“可以,我會過去陪你。”
“不用!”她反駁得太快,以至於男人沉下了臉色,眉眼之間凝聚了一層淡淡的冷。
車廂裡的氣氛驟然冷凝,司機和律師心中都皆是一陣心驚肉跳,連帶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的面容清晰可辯,可陳眠卻無法揣測他的心思,咬了咬脣,“你工作已經夠忙了,我不想你那麼勞累,醫院這邊我自己一個人能行。”
“我會準時到醫院。”無視她的神色,他不容置喙的宣佈。
陳眠拗不過他,“好。”
她下車,然後漸漸涌入了人羣裡。
他坐在車內,目光沉沉穿透褐色的車窗,一直跟隨着她的步伐,直至她的背影消失,“開車吧。”
司機這才重新發動車子。
“打官司的話,能爭取到什麼樣的結果?”溫紹庭閉目靠在椅子上,淡淡開腔。
律師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在斟酌用詞,“目前的情況,陳永華濫用職權和接受他人錢財金額過高這兩條,量刑最少不會低於十年甚至更長,另一方面,他車禍事故逃逸緻人死亡,至少會被判七年……陳永華目前已經是證據確鑿,唯一能做的,就是認罪,至於最終的結果。誰也無法下定論。”
溫紹庭沒有在開口,律師也閉上了嘴巴。
——
下午三點多的太陽光依舊很熱烈,陳眠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在一個十字路口前,她站在等候臺上,任由身邊的人來來往往。
綠燈紅燈交替着,身旁的人換一撥又一撥,她依舊停留在遠處,舉目望去,她竟然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彷彿怎麼選擇,都是一條絕路。
從小,她就是一個目標明確的人,從來沒有如此迷過。
向左,向右。到底該怎麼選擇?
包包裡的手機不停地震動,陳眠麻木地翻出來,看了一眼,是陌生來電。
她掛掉,未接來電有是個,都是剛那個號碼,眉頭蹙起,怎麼也記不起來這個人是誰。
下一刻,手機的屏幕重新亮起,她頓了幾秒,接起。
“陳眠,我們見一面。”
這個聲音,陳眠永遠都不會忘記。
曾經有很多次,她撥打袁東晉的號碼,都是她接起。
軟甜的聲線,洋洋盈耳,有夾着淺淺的寒涼。
陳眠捏着手機,眉目溫淡,心平氣和地道,“汪予問,我們應該沒有見面的理由。”
汪予問淡淡開腔,“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爸到底是怎麼回事麼?還是,你要我親自去會見一下你媽?”
陳眠握着手機的手漸漸地收緊再收緊,筋脈隱隱跳躍可見,手機彷彿都要被捏碎了一般,她的呼吸也被一點點的擠壓出胸腔。
眼前大片的陽光,剎那間變得恍惚搖晃。
“是你。”
擠出兩個字,陳眠的呼吸都在疼,像是被抽絲剝繭一般,那種疼一點一點蔓延遍佈至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