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餐桌上的氣氛一波三折,但是總體來說季菡吃的還是非常開心的。
老鄒的廚藝簡直不是吹的,這是她吃過最飽的一餐飯了。
蘇沛白連着給季菡盛了兩小碗米飯,最後眉頭皺緊有些警告的意味:“你知道適可而止嗎?”
他這樣一說,季菡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開口有些乞求意味的:“我再吃最後一點點。”
對她這個樣子徹底沒轍,蘇沛白擡眼看老鄒:“她身體不好,以前在家的時候我想辦法讓她多吃,沒想到到你這裡我卻是怕她撐着了。”
老鄒笑。
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以前的蘇沛白多高冷乾脆啊,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可是現在不光會說長長的句子,還能坦然說起飲食多少這樣的世俗問題。
老鄒最近已經改了吃素,所以桌上的菜他倒沒有吃多少,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茶,沉默片刻才道:“你們磕磕盼盼走到現在,也真是不容易。”
偏着頭看季菡,蘇沛白的臉是從未見過的溫軟柔情:“是不容易。”
肚子再也裝不小了,季菡戀戀不捨地放下手中的碗筷。
毫不顧忌地給她擦嘴角擦手,末了牽着她的手站起來:“我們補辦婚禮,你會來嗎?”
聽見他這話,老鄒沒什麼反應季菡倒是一愣。
蘇沛白迎上她的眼神笑,十指相扣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老鄒沒有起身,他微微彎着腰一個人坐在殘羹冷炙的餐桌面前,居然有種孤獨淒涼的意味。
他依舊保持着剛纔低頭的樣子,點燃了煙吸一口說:“不了,你們年輕人去玩吧,我們這一輩剩的人也不多了,我想也應該要放下,互相陪伴和爭取了。”
老鄒說完站起身來,將手邊的一個牛皮紙文件夾遞過來:“你看看吧,你看我現在都能放下灑脫,你們這麼不容易,你必須要選擇放下。”
聽完他的話,蘇沛白的雙眼有非常明顯的緊縮波動,雙脣抿了抿,一把拉着季菡大步往包間外走去。
一路毫不停留地直接上車,蘇沛白繃緊了雙顎啓動,快速開出天香。
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什麼波動和異常,但是他牽着季菡的手卻是微微有些顫抖和出汗。
完全不知道他這樣情緒的由來,季菡的另一隻手輕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然後下一秒,他們的車突然一個急剎在湖邊,蘇沛白放開了季菡的手,慌亂甚至有些失措地將手中的文件夾拆開。
季菡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文件,隨着他的動作湊過頭去一起看。
拿資料出來的手猛然一頓,蘇沛白一把拉開車門,快速地拿着文件下車朝着湖邊的草坪跑過去。
懸在空中的手一僵…
剛纔的溫度和堅定不在了,季菡有些呆滯地轉頭往他看過去。
她不知道老鄒給的是什麼資料,但是剛纔老鄒那句話卻是聽明白了,我都可以放下灑脫,你們這麼不容易,你必須要放下。
季菡的頭又有些發疼。
剛纔蘇沛白說過,不要再老鄒面前提起林每一的母親林夫人,而剛纔蘇沛白還問他從山上療養院回來。
林夫人現在恰好正在療養院…
也就是說老鄒放下了過往的仇恨芥蒂,選擇了原諒重新找回林夫人。
而蘇沛白的不容易和放下…似乎都是跟自己。
季菡的腦子裡電光一閃,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和念頭來。
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她覺得自己這兩年都沒有這麼聰明過,更是沒有這麼忐忑不安過。
以前的事情早已經從其他人的口中幾乎聽完全,自己跟蘇沛白之間沒有任何的不安過往,唯一的…就是之前蘇爺爺說過的,蘇沛白的父母因爲自己的母親死去這一件!
像是平地一聲驚雷,季菡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快麻痹了。
牙齒快要咬進下脣裡,她雙眼定定一動不動地看着湖邊的那個人。
繁花綠水中,蘇沛白坐在綠色的草坪中的樣子,像一副最美好的畫。
他側身對着季菡坐的,所以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非常清晰地看見他拿着資料的手一直在發抖。
那些薄薄的白色紙張,在他手中卻像是有千金重一樣。
有好幾次都差點從他的指縫中滑落到草坪裡。
明明頁數也不多,可是蘇沛白卻看了很久。
像是被魚線箍住了心口,季菡非常分明地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身上的力氣抽繭剝絲一樣緩緩在流逝。
至始至終,蘇沛白從來沒有回過頭來看她一眼,他像被定格,也像是遺忘了這邊有她的存在一樣,沒有回頭,一次都沒有。
季菡心裡頓時明白,她猜對了…
這真是全世界最難解開的題,那些明明是他們至親的人已經不在,留下他們兩個人在這人世間,不知所措。
太陽緩緩朝着天邊移動。
蘇沛白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了西裝外套扔在一邊,風吹起他白色襯衣的下襬,顯得既無辜又脆弱。
心頓時疼得沒辦法呼吸。
季菡努力地吸氣呼氣,動作僵硬地開門從車上下來。
腳上像灌了鉛一樣,季菡用了很大的力氣才邁出一步,跟他短短的路程卻走了很久。
到最後那一步實在是走不動了,季菡腳下一軟,重重地朝着蘇沛白那邊摔過去。
蘇沛白眉頭微微皺起,伸手將她接住,開口的嗓音沙啞:“你怎麼來了。”
他低頭看着季菡,明明在笑,可是卻讓季菡覺得比哭都還難過。
她的衣服在草坪的枯枝草莖上掛住,她不管不顧地坐起來抱着他的脖子。
渾身顫抖地,她斜眼往旁邊的A4紙一看,開頭就看見蘇景天蘇錦雲林旭巖這樣的名字。
之下還有幾張非常不清晰的古老照片掃描件…
那上面赫然是老式轎車摔壞的場景…
果然是。
這一瞬間季菡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她眼中的淚頓時涌出來,抱着蘇沛白喊:“你爲什麼要對我笑,你罵我吧,你打我吧!對不起,對不起!…”
到最後季菡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一個勁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