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被子裡氧氣稀缺，她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快要喘不過氣來，手心也溢出一層冷汗。
溼熱的呼吸氣息將她包裹，終於受不了被子裡的缺氧，將頭探了出去。
猛然接觸到光線，她的眼睛不適地眯起，一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坐在牀邊的男人起先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漸漸的，在她的眼中越來越清晰。
再次見到他，她比想象中要平靜很多，也許因爲時間太久了，所以曾經的傷疤都已經沒有感覺了，變得木然。只是仍覺得好笑和諷刺，現在來彌補父愛有什麼意義呢？這麼多年他去哪兒了？現在知道她嫁給了陸庭衍，知道她是陸家的兒媳婦，今時不同往日了，纔來急着向她表露父愛嗎？對不起，她不需要了！
“你走吧，不要在我身上枉費心機了。”顧小溪閉了閉眼，淡淡道，“我沒有一分錢給你。”
當年他不就是因爲貪圖母親的錢纔跟她在一起的嗎？之後捲走了所有的錢財，甚至沒有考慮過她以後怎麼辦。
林維鈞聽了她的話，明顯一愣，隨即不可置信地反問了一句，“你以爲我對你好是爲了向你要錢？”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他雖然不算富可敵國，但是在江寧，他林家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家族，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不管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我一無所有。”顧小溪重新拉上被子蓋住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落寞，“我不是我媽，沒有傻到明知道你別有用心，卻還是跳進你的陷阱。”
林維鈞聽出了幾分不對勁，一把將她的被子拉開，
“我跟陸蘭舒是在朋友的生日會上認識的，之後在一起玩過幾次，有了對方的電話號碼之後偶爾還會打打電話聊天，慢慢地發展到單獨出去吃飯的地步，一來二去就中意上了對方。那時候她跟賀斌還有婚約，我們偷偷在一起卻不敢對家裡人說，我們這種人，關係着家族命運，牽一髮而動全身。在國外唸書的時候我的名字叫顧維鈞，那時候我父母離婚，我判給了我母親，所以改跟她姓。我們在一起戀愛有好幾年，拖着拖着，直到被陸蘭舒的母親發現。”
林維鈞眼神複雜地看着顧小溪的臉，幽幽道，“陸蘭舒母親大怒不已，命令陸蘭舒跟我分手，可是偏偏在那時候發現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陸家人仍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跟她沒有辦法只好私奔，在南城生下了你。之後陸蘭舒的母親來過一次，要陸蘭舒跟她回家，兩人大吵一架，陸母跟她斷絕了關係，之後十多年再也沒有出現過。”
“從我記事起，記憶裡就沒有你。”顧小溪淡淡道。
“我跟陸蘭舒始終沒辦法登記結婚。同居之後的生活沒有想象中快樂，我跟她大學沒畢業就休學，又和家裡脫離了關係，找工作很不容易。之後因爲很多事情時常爭吵不斷，有一次差點說分手，可是偏偏又有了陸夜。陸夜出生之後，家裡的生活莫名其妙有了起色，不再捉襟見肘。當時我覺得很奇怪，不露聲色地暗中調查，終於知道，原來賀斌一直還喜歡着你媽，你媽偷偷跟他來往，開心的時候找他，不開心的時候還是找他，顧如薇是她跟賀斌的兒子……”
許是因爲憤怒和難堪，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而後半天才恢復平順。顧小溪始終沒有說話，低垂着眼眸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氣氛異常沈悶，林維鈞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有風撲了進來。
他背對着房間點了一支菸，沈默地抽了一口，身後突然響起顧小溪輕輕的聲音，“受不了顧如薇是別人的兒子，受不了妻子的背叛，所以連女兒也不要了？”
她的聲音說不出的辛酸空茫，林維鈞手指一顫，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顧小溪說完這話，掙扎着從牀上起身，只覺得喉嚨裡被什麼堵住，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澀而疼痛。
林維鈞轉身看見她悵然欲泣卻還在強作隱忍的面孔，眼眸一緊，上前將她一把抱進懷裡。他不敢用力，生怕會驚到她，也怕會碰痛她。
顧小溪的身體一下子僵硬，可他的大掌拍着她的背，“小溪，對不起，對不起……”
顧小溪想要推開他，可是雙手像是被無形的繩子綁着似的，擡不動分毫。內心深處有一股難以言表的眷戀，不爭氣地貪戀着他的懷抱。
她的身體開始輕輕顫抖，視線恍惚，像是在極力剋制，可是眼中卻迅速地蓄滿淚水，眼前一片模糊，漫開氤氳水氣。而後一下子沒有忍住，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嗚咽了一聲，眼淚簌簌落下。
溫熱的液體如急雨滴落，她將頭埋在他的頸窩，他感覺到一片溼潤。他按住她的小腦袋，讓她靠着他痛快哭泣。
是他對不起她，他欠了她遲到這麼多年的父愛……
“這麼多年爲什麼不來找我？這麼多年你去了哪裡？”顧小溪擡起頭來，使勁地擦眼淚，可是越擦越急，眼淚也越落越多。
“我被別人欺負的時候找不到你，媽去世的時候找不到你，生病的時候找不到你，失戀的時候找不到你……”
心中有怒氣沸騰，她的眼眸越發冰冷。
按在她肩上的雙手驟然一緊，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出口的聲音竟也有些哽咽。
“當時太年輕……後來，跟你媽分手之後回了江寧，遵循家裡的安排跟歆嵐的母親結了婚，有了歆嵐——”
他的話還沒說完，顧小溪如遭雷擊。
受驚一般狠狠推開他，朝後退了一步，雙眼通紅。
後背頂住了桌沿，再也無路可退。
她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他，眼中滿是震驚和痛楚。
“可是我發現還是忘不了你媽。後來，你媽來找到我，一再保證跟賀斌斷絕往來，祈求我回到她身邊。她爲了我已經一無所有，有家回不去，我心一軟，就答應跟她複合，拋下家裡跟她回了南城。直到家裡來信，歆嵐出了事……”他欲言又止，閉了閉眼，有些痛苦地說道，“你是我的女兒，她也是我的女兒，出了那種事，我無法做到置之不理……回了江寧，大大小小的事情纏身，等到鬆口氣已經是一年後了，我回南城找你們，你們卻搬家了，我失去了跟陸蘭舒所有的聯繫。”
顧小溪再也聽不下去，轉身飛奔出病房。
一直以爲的真相就這樣被他幾句話推翻，到底誰說的纔是事實？
正如他所說，言之鑿鑿。
感覺到她的緊張，他微微用力握緊了她的手，牽着她走了出去。
“小——陸庭衍？”林維鈞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看着兩人緊牽着的手，他什麼都明白了。但是林維鈞還沒有被憤怒衝昏頭，陸庭衍神情嚴肅，大概是真有要事和她商量。即便如此，他的臉色依舊有些難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顧小溪，顧小溪不敢面對她失望的目光，低下頭。
“過來說。”她說完，轉身走向客廳。
顧小溪邁步，想跟隨而去，卻被陸庭衍拉住了手，“你在屋裡等我。”
顧小溪一愣，“你要說的事情我不能聽嗎？”
陸庭衍神情有些躲閃，她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冷冷追問，“我是你的妻子，你有什麼需要隱瞞我的？關於林歆嵐還是陳欣？”
“小溪……”
看來自己猜對了。心裡頓覺無比諷刺，她禁不住想笑，也真的笑出了聲。
“呵呵……”倒退一步，甩開他的手，陸庭衍伸手想要去拉，她躲過，目光有些淒涼地看他，笑着，聲音卻有些傷悲，“陸庭衍，我不知道別人的婚姻是什麼樣子，但是這真的不是我理想的樣子。以前我就幻想過，我會跟什麼樣的男人結婚，他不一定要很帥，但是一定不能很醜。他不一定要很高，但是一定不能很矮。他可以有很*病，但一定要是一個成熟穩重有擔當的人，對我和我的家人照顧呵護，情商智商財商一樣都不能少。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遇見你，偏偏你還那麼愛我。你是我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想，是所有女孩子對愛情和婚姻的幻想。因爲父母的關係，我對婚姻天生欠缺安全感和信任感，可是我將我所有的信任和期待都交給了你。我在你的溫柔裡沈淪，在你的魅力裡迷失，我知道未來有多麼不容易，但仍是選擇跟你走下去。可是你呢？你對我的隱瞞、傷害、算計，以愛之名，卻一次又一次在我心口上插刀。你的口口聲聲是因爲愛我，爲了保護我，可是結果呢？我明知道，沒有你就沒有痛，沒有傷害，可我仍選擇了將手交給你，要陪你走完今生的路。陸庭衍，夫妻是需要風雨同舟，苦難同當的，你到底懂不懂？”
她的目光無盡的悲涼，沒有控訴，只是哭泣，無聲無息的哭泣，讓人心裡疼如針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