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這錢你拿着

查微涼在好幾個桌位間奔波,半響,忙碌終於暫時告下一個段落。她擡頭瞧了瞧老牆上懸掛的陳舊鐘錶,時針就快指向十一點了。

這時候,纖纖大概已經被林嵐哄睡下了吧。

一束遠光燈驀然斜斜打過來。

查微涼擡手擋了擋,放下時,那車已經緩緩行到大排檔跟前。擡着眼皮打量過去,見是一輛沉黑色的保時捷商務車。後座車窗罕見地被開到最大,一直手臂正靜靜搭在上面。

裡頭的男人動了動,冷峻的面部輪廓一閃而逝。

那一瞬,查微涼清清楚楚瞧見了一雙冷厲的鷹眼。涼置身於這燈火通明的熱鬧夏夜中,忽然就覺得有一桶冰水兜頭徹徹底底淋了下來。車子行得很慢,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也看見了自己,只強自剋制着內心的顫抖,儘量什麼事也沒發生般轉過身往後堂走。

半途中卻仍是踩着了一箇中年男客人的腳。

那男人瞬時不依不饒地鬼叫起來,硬拉着查微涼轉了個身,要她給自己一個交代。

查微涼心下慌亂不已,手腕被握在那人手裡又掙扎不開。

她頭腦晃得厲害,忙到現在還沒吃上一粒米飯,身子已是不太受得住,這時也沒注意眼前的男人握着自己手腕的爪子在藉機揩油,細長的眼中也泛着淫邪不善的目光,只緊緊閉着眼不斷對男人彎腰道歉。

她不敢擡頭,就怕那商務車還未離開,怕自己睜眼會對上記憶中那雙鷹眼。

幸而王姐及時發現了這邊的異常,很快丟下手裡的事務迎了過來。

王姐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一雙眼睛何其毒辣,很快便明白了各種曲折。“阿英”踩着男客人的事實是真,那人藉機揩油佔人便宜卻也不假。

好話說盡,又吩咐廚子爲男人免費加兩個菜,那男客人罵罵咧咧一陣,總算肯鬆手放人了。

王姐推着魂不守舍的查微涼進了後堂,嘆息一聲,將她輕輕往矮凳上一按,拍着她的肩理解道:“今天這事是王姐考慮不周了,對不住阿英你,以後你只管好好呆在這後堂洗碗,王姐不讓你去前面了,啊。”

查微涼尚且沉浸在回憶中,這時卻如驚弓之鳥般,因她這兩下有些過重的安撫動作驀然驚跳起來。

王姐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疼惜感。

緩了手勁,又輕輕將人按坐下去。

查微涼平常冷冷的,話不多,未婚,又帶着個病弱的小拖油瓶,在這裡性子也屬最不好相處的,有時做了好事還常常被曲解,認爲是別有居心。

王姐卻知道,她做事認認真真的,從來不耍心眼,會被那樣非議,大概還是離不得那副勾人的好相貌。

想到這裡,王姐心底又不禁嘆了一句紅顏禍水。

又輕輕拍一拍那副柔肩,再度開口道:“你放心,王姐以後再不安排你去前面搭手了,啊。”

“嗯。”

半響,才又對王姐歉意地說,“王姐,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那雙眼含着水霧,煙波浩渺,着實太過勾人。

王姐怔愣着,一時竟呆呆地將埋在心底多時的話說出來了,“哎喲我的姑娘喂,你怎麼就生得這麼勾人,嗓子又這麼好使,王姐要是男人,這也準一早丟了魂去。”

聞言,查微涼怔了怔,隨後默不作聲別過頭。她自己知道自己生得如何。貌若瓊花,不可方物……這類讚美她聽過不少,也在報刊上看過不少,然,第一次被人這麼樸素又直白的話語告知,心下到底有些尷尬。

查微涼小時候看過母親的照片。她的容貌近乎全是襲自母親。後來,劉媛辛和秦朗來到那個家後,漸漸的,她就再也沒見過母親的照片。

那時候,查微涼只隱隱覺得,父親這個續絃不喜歡母親,或者,至少她不喜歡掛在牆壁放在茶几上那些照片。

所以後來,當發現家中母親的相框一個一個慢慢減少時,她也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不說。她變得更加小心翼翼。

明明是宣懷文化名正言順的小公主,卻要仰人鼻息,看着繼母和哥哥的臉色生活。

她做的最大膽的事情,大概就是在那些相框徹底消失之前,偷偷存了一張母親的照片起來。

父親在世時,劉媛辛與查微涼雖然不太親近,但到底還算客氣有度。只未料到,父親剛剛去世,那個她喚了幾年“辛姨”的女人就迫不及待編纂出一系列“事實”污衊自己,聯合自己無所保留喜歡着的男人一起,將自己趕出了家門。

即便這麼安然過了幾年,每每一想到那段過去,查微涼還是難受得緊。所謂往事最傷情。

對於劉媛辛秦朗

二人,查微涼並無多大恨意。

可是掛在心上那個人,那個人,他們明明已經……那時候,他又怎麼可以……

王姐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說了些什麼胡話。尷尬地笑了笑,開解道:“咳、多大點事兒啊,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萬莫想那麼多。”又保證似的拍着胸口說道,“天塌下來還有王姐呢。”

查微涼眸色暗了暗,心底不禁一暖。面上卻還只是平平淡淡地道了謝。

瞧她平靜了許多,王姐心下也鬆了一口氣。

想了想,拉開拉鍊,從腰包裡掏出一張粉紅的老人頭,頓了頓,又掏出一張黃的一併遞過去,“這是今天的錢,今天王姐提早放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聞言,周圍幾家洗碗工的耳朵紛紛豎了起來。

查微涼往外推了推,“沒這麼多的,王姐。”

“拿着、阿英!你聽好了,這多出來的部分錢我不是給你的。”王姐口氣有些嚴厲,倔脾氣也上來了,不容分說將錢塞回查微涼掌心,“小孩子都喜歡酸酸甜甜的東西,這錢你拿着,給纖纖買些小零食吧。”

查微涼垂着眸子,卷長的眼睫如小扇子般動了動,想一想,賬戶裡頭的錢確實所剩不多了。纖纖入了學,又正是抽條的時候,眼看着要用錢的地方也確實很多。查微涼淡淡瞄了一眼那邊眼痠的幾人,終是道謝將錢接了過去。

沉黑色的保時捷商務車裡。席遐邇一動不動如雕像般坐着。

腦子裡還回蕩着習呈對自己說的那番話:

小席子,這些年,你一直在找她吧。嘖嘖,你一定想不到,她這些年就一直呆在H市,哪也沒去……

一直就在H市。

原來她一直都在H市。

席遐邇脣角勾了勾,想到方纔匆匆一瞥間瞧見的背影,眸中不禁劃過一抹嘲弄。他竟會好笑地覺得,那個短髮的服務員會是他尋了七年的人。

她一直很喜歡自己那頭長長的烏髮,讓人多碰幾下都不允許,又怎麼會捨得減掉呢。

果然,還是受習呈那傢伙那番話影響太深了吧。

司機駕着車緩慢駛進位於H市東岸的高級別墅羣,入庫,熟練熄了火,從後視鏡瞧了一眼眸色晦暗的男人,頓了頓,方轉頭輕聲提醒到:“席總,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