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睿出來時,走道上背對着他的人正抽着煙,白色的煙霧從他頭頂方向飄散。隔着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煩悶。
“她睡着了。”齊睿在距離兩三不遠的距離停住,看了看前面的人,默了兩秒,道:“澤,我認識一位心理學上造詣極高的醫生……”
穆煜澤開口打斷了他,“齊睿,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我知道。”齊睿回答道。相處這麼多年形成的默契,即使不甚瞭解面前的人,但也不是三兩句話隨隨便便就會誤解的。
“他是我博士時的導師,心理學方面的權威。”他是有足夠的信心能夠讓舒靜曼好起來,但是他也有義務讓她接觸更爲優秀的醫生。而且,他越來越明白,屋裡那位很能左右面前人的情緒,一句話:舒靜曼好,澤也會好。
穆煜澤依舊背光而立,沉默着想了會,然後掐滅了指間的煙火偏過頭來,“好,你去安排。”
“我立馬。不過他五年前就不接收病人了,現在在哪也不知道,上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事實上,前幾天有了這個決定後,他就着手找尋了。
“這段時間你的工作交給下面的人。”
齊睿點頭轉身,步子邁出一半後,又側過身來,“對了,我來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了?”
穆煜澤垂頭看着指間被自己掐滅的香菸,漠然。
“澤,她心理很脆弱,儘量別讓她再受到類似的刺激。”
齊睿穿過走道要拐彎下樓時,聽到了身後低沉的回答聲。
“好。”
穆煜澤並沒有立即推開臥室的門,而是轉身進了另一個房間,在洗手間反反覆覆漱口,洗了臉,最後不確定地擡起胳膊,聞了聞衣服上是否殘留得有煙味。這間客房是翟景軒專屬,要不是房間沒有穆煜澤能換下的衣服,他肯定會身上的衣服也換一遍。
臥室裡靜悄悄的,能聽見清淺而規律的呼吸聲,之前哭着嚷着的人已然睡着,濃密的睫毛如羽毛般遮住了眼瞼。
被子在某處隆成一團,她整個身子緊緊蜷着,像個刺蝟般護住自己。
這樣的姿勢怎麼好睡?
他掀開被子一方,試圖把她身子擺正,但又怕把她吵醒,所以動作幅度極小。而最終的結果:沒用。他剛固定好她腳的位置,下一秒一鬆手,像和他故意作對般,她又會立馬蜷縮回去。他只好放手作罷,改爲給她整理臉上零零落落的髮絲,細心地給她別在耳後。
曼曼,什麼事情,我都會給你查過水落石出,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蜻蜓點水般的吻落在了她右邊的臉頰上。
他還沒起身,就聽見她迷糊不去的咕噥:“你怎麼又吸菸了?”
舒靜曼睜開眼,就看見近在咫尺的人,鼻子又吸了吸,不滿地看着他。
“嗯。”穆煜澤倒也老實,承認了。
或許是剛剛醒來,再加上他認真聽話的態度,舒靜曼命令起來,“吸菸有害健康,以後不准你抽菸,”
穆煜澤的反應卻更奇怪了,聽到她的“發號施令”,他竟然對她笑着回答:“是,都聽你的。”
“你現在就去換衣服。”得到甜頭的人得寸進尺,直接指揮起人了。
下一秒,坐在她旁邊的人就站起了身,不發一語,朝衣帽間走去。
“外面下雨,你從外面回來,衣服打溼了。”
聽着她的解釋,背對着他的某人嘴角的笑在一點一點拉大。
他是匆匆忙忙趕回來的,外面雨大,上車下車時確實被淋到,其實在房間呆了這麼長時間,衣服早就幹了,但知道她關心他,他很開心。
回來時,穆煜澤身上換上了家居服。
舒靜曼已經下了**,坐在旁邊一個單人沙發上,手上捧着藥箱,見他不明就裡地頓在前方,她招了招手,“過來啊。”
“把手伸出來,先左手,我剛纔好像抓傷你了。”
他皮膚白皙,甚至於比女孩子的肌膚還好上幾分,被她抓過的地方,留下了淡淡的紅痕。
左手就這麼被她拿起放在手心翻來覆去看着,他明白過來,“不痛。”是真的不痛,她那點力氣,與他而言,就是撓癢癢的存在。
舒靜曼卻像沒聽見似的,低着頭,仔仔細細地找到有紅痕的地方,認真地一一抹上藥。
“對不起。”她說。
本來還覺得是享受的人聽出了不對,“曼曼,真的沒事,我不痛,我保證,曼曼——”
一滴淚落在他的手背,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哭了。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伸手給她抹着眼淚,緊張得語無倫次,“曼曼,真的沒事,不信,你打我一下,一點都不疼的。”說着,還真的抓住她的手作勢往自己身上招呼。
舒靜曼一下把他手甩開,哭出聲來,“你怎麼這麼傻?你不知道躲開嗎?你是人,你又不是木頭,別人都痛的事你會不痛……”
穆煜澤緊緊擁住懷裡的人,任由她的淚水打溼他剛換的衣衫,這一刻,他早忘了他是個有嚴重潔癖,事實上,很久以前,從遇到她時,不僅是他的潔癖,他的很多禁忌在她身上都失效了。
“曼曼,對不起,你家裡……她們的事,我瞞着你沒和你說就做了決定。”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你爲什麼都不告訴我?”要不是今天湊巧接到他的電話,要不是剛剛問了齊睿,她都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
“是我的錯,現在你要怎麼處理,你自己決定,當然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可以幫忙,我保證不插手了。”
“我是說穆氏差點易主的事,還有,你辭職的事,你爲什麼都不告訴我?你把我留在意大利,是不是就是不想讓我知道?別人都知道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你們都瞞着我……”
“曼曼。”
“你放開我!”
穆煜澤哪能真的放開,伸手連忙捉住她亂揮動的手臂,打在他身上無所謂,就怕她傷到自己,“曼曼,你別這樣。”
“我不這樣我應該怎樣?”掙脫不開,舒靜曼放棄了,看着他,流着淚反問,“我問你,如果不是樑凌風說漏嘴,你被拘留,是不是也不會告訴我?”
穆煜澤沒有回答,因爲事實確實如此,“曼曼,你不要激動,我們安靜下來好好說好嗎?而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沒事嗎?”
沒事?
這次沒事,下次呢?有事了,她也不會知道?
舒靜曼止住了哭聲,搖着頭,淚水在凝在眼眶中打轉,“你不是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嗎?你把我當什麼了?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就因爲我幫不到你,我就連最基本的知情權都不配有嗎?我連安慰你陪着你的權利都沒有嗎?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
他是怕她擔心受到影響,他只是想對她好,所以把事情全部瞞下來,他沒想到她對於被隱瞞這件事這麼難受,怕她情緒奔潰,他近乎懇求:“曼曼,不是你想的那樣,靜下來,我解釋給你聽,好不好?曼曼。”
“嗚嗚嗚”的哭泣聲響起,她趴在他肩上,低低哭了起來。
這段關係中,至始至終都是他在付出,都是他在給予,她什麼都不用做,而發生了這麼多事,在他難過低落的時候,她卻在國外生活自在,什麼都幫不上他,一點都忙不上,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能說上。
等她安靜下來,他拿着**給她擦着淚痕,“曼曼,相信我,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她是他的軟肋,是他要保護的人,他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好半晌,她看着他,然後點頭:“我知道的。”
“你家裡的事……”
“我聽顏顏說了,你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都相信你。”
穆煜澤“嗯”了一聲,撥弄着她的劉海,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開始一一敘述事情的經過。
陸馨包庇劉茂智,舒顏顏是劉茂智的親生女兒……
舒靜曼愣愣地聽着他講完,不發一語。
穆煜澤始終擁住她,輕聲叫她:“曼曼。”
“顏顏不是爸爸的女兒,我也不是……”好半天,她才嘀咕出一句,無限傷感,失落消極,整個人在他懷裡垂下。
“你知道嗎?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不是爸爸的孩子。”
她悶在他懷裡,聲音說不出的哽咽難過。
“他是個好人。”穆煜澤作出評價。
“可是爸爸不要我了。我沒有爸爸,我也沒有媽媽,我沒有家了,怎麼辦?”她拉着他的手臂,無助而迷茫地看着他,眼裡噙着淚水,就像走失在森林中迷路的孩子。
穆煜澤鼻子一酸,她心裡都承受了些什麼?她堅強得讓他心都在疼,反手把她手握住,“還有我呢。我給你家。”
“家?”她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試圖辨出他話裡的真假,下一秒,又警覺地問道:“那你會離開我嗎?”
“只要你不選擇離開,就不會。”
“一輩子嗎?”
“嗯,一輩子。”
她笑了,他也笑了。
“可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幫不了你。”她無限惆悵。
他沉聲回答:“你什麼都不需要會,你在我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