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浩被鍾傑扶到了客房。
鍾傑扶他到牀上躺下,並且幫他蓋好被子,調好了溫度,然後關門而出。
關上了一室的黑暗。
黑暗中,一雙眸子,驀地睜開。
沒有了醉意,沒有迷離,沒有了糊塗。
腦海裡不斷地迴響着霍老爺子的那句:“你不愛明心,所以你捨得讓她替你生孩子……”
生孩子……生孩子……
他忍不住想笑,想大笑,想盡情地笑。
他和姐姐明心,自小便與霍連城認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自認爲他是霍連城的知己、好友。
可是他卻從不知道,原來霍家還有一個這樣的傳說?
可怕的詛咒,延續了兩百多年的詛咒。
他盯住暗黑無光的天花板,眼前一片暗無天日,卻出現了明心的笑臉,她曾經因爲霍連城的“愛”,霍連城接受了她的感情,而當過幸福快樂的小女人,那段時間,是她這短暫的一生中,最開心、最幸福的日子了吧?
她以爲霍連城這座冰山終於被她劈開,他終於肯躺開心扉,面對他自己的感情。
他們倆個人能在一起不容易,明浩也一度認爲,霍連城會與明心一直好下去,他們會結婚,會生子,會組建一個完滿的家庭。
霍連城哪怕最薄情,明浩也一度以爲,他曾經愛過自己的姐姐,至少,他對明心是有感情的。
殊不知……
由始至終,她都不過是一個犧牲品而已。
爲他早逝的姐姐心痛不已,爲這一年來發生的一切事而默哀。
人心,原來涼薄如此……
爲何偏偏是他的姐姐?
兩行清淚滑下,這一年,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曾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今晚,他是真的醉了,醉得離譜,醉得,竟然從心裡恨起他的好兄弟,霍連城來。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拳頭,牙關咬緊,他想要去狠狠給霍連城一拳,質問他爲什麼要如此狠心,爲什麼要這樣對待他的姐姐,那個深愛着他,甘願爲他死爲他活的傻姐姐。
可是,質問過後呢?他和他,該如何互相面對?
他今晚純粹是無心聽見了霍家的秘密,作爲一個“偷聽者”,他該如何開口去問,那件已經隨着明心的骨灰,飛逝在大海的往事?
他閉上眼睛,依然是一片黑暗。
過去的事情,是不是該讓他過去?
睡一覺吧,睡一覺過後,或許,他會冷靜下來,所有的事,都能看開。
不平靜的夜。
女人已經在大牀上睡得香甜,她時不時翻個身,把身上的被子給踢開,他復又幫她蓋上,進浴室好好洗了一個澡,出來的時候,看見她大字型躺在牀的中間,“硌硌”地磨了磨牙,不知道在夢中夢到了什麼,她發出一聲甜笑。
兩片薄脣不自覺微咧,嘴角彎起一抹弧度。
無論發生什麼事,她總能夠安枕無憂,睡得沉沉的,雷打不動。
他坐在牀上,輕輕將她搭過來的手臂擡起,將它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握住她的手掌。
低頭端詳着她的睡顏,面對霍老爺子、面對着那老頭子挑起的那些煩惱事時的寒氣,被徹底驅散,彷彿只要在她在,哪怕她變成現在這樣一條睡睡蟲,他的心情都會莫名變好。
視線好久才捨得轉移,望向落地窗外的殘缺的月亮。
接下來該面對的事情,她能承受嗎?她會不會服從他的安排,信任他,支持他?
眉頭輕蹙,爬上擔憂,她那麼年輕,那麼衝動,那麼任性,最近還有種越來越被他寵壞的趨勢。
如果不將真相對她說明,她會不會連解釋也不聽,一個人離開他?
不,他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他會將事情安排好,解決好。
心情註定難以平復,他躺了下來,將她緊緊摟住,閉上眼睛,第一次,覺得這麼嬌弱的她,竟然是他心的港灣,擁抱着她,他的心情才能慢慢平靜下去。
不去想那些複雜的家族秘密,不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
一夜無夢,方可晴醒來的時候,霍連城人已經不在身邊。
從牀上爬起,看了看牆上的鐘,原來已經是九點了。
昨夜的事情從腦海裡閃過,心裡莫名劃過一道憂傷。
他至終沒有正面回答她孩子的事情。
神情有些許落寞。
但是,她已經決定了要相信他,無論他什麼決定,都是爲了她,爲了他們的未來。
她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正身處於一個什麼樣的陷阱和圇圄中,正常人哪裡會想得到,霍家,竟然還有那樣的一個詛咒纏身?
這一切都是命運,當命運的齒輪轉動,讓她與霍連城遇上,陰差陽錯地成爲了他的老婆,並且互相愛上,一切就不能再回頭了。
洗涮好了,從臥房出來的時候,無意間聽見櫻桃邊打掃着走廊邊與其他的傭人討論着。
昨天晚上霍老爺子與霍連城大吵了一架,老爺子書房裡那價值六千萬的古董,被霍連城統統掃到了地上,連老爺子最心愛的茶具,也不能倖免。
霍連城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臉色好可怖、嚇人,簡直如地獄的修羅一樣,渾身爆發出駭人的氣息,一個眼神便能傷害到人。
方可晴嘴巴張成“o”字型,霍連城昨天晚上不是陪她回房間睡覺了嗎?難道趁她睡着了之後,他跑去找霍老爺子了?
他們之間到底談了些什麼?霍連城會如此大的反應?
他從來沒有試過發那麼大的火,更不會隨便地摔發泄情緒,這種不理性、低情商的表現,不是一向只有她纔會做嗎?
“在背後談論別人,這樣的習慣好像不太好。”
櫻桃手裡正抹擦着的花瓶差點摔到了地上。
與另外一個女傭同時恭敬地彎身:“明少爺早上好。”
明浩自三樓走下來,臉上帶着和風般的微笑,方纔那句警告一般的話語,似乎只是他的玩笑,有着提醒意味的告誡。
櫻桃二人狠狠鬆了口氣,幸好聽見她們談論的是明少爺,出了名的溫和寬厚好,待人彬彬有禮。
“明少爺,我們以後不敢了。”
明浩繞過她們,走向正在木訥的方可晴:“早,可晴。”
櫻桃她們又倒抽一口冷氣,少奶竟然也在聽!二人連連彎身喊早,找了個藉口,溜開了。
方可晴看着她們倆個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
這裡和她親厚的傭人就只有若桐一個,櫻桃她們是霍老爺子帶過來的,表面對她恭敬,但是暗地裡到底怎麼說怎麼想她的,不得而知。
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霍連城的感受。
爲什麼他深夜跑去霍老爺子書房裡撒野?到底他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不想讓她知道的?
他越是神秘,方可晴就有一股衝動,想要撕開這層秘密的包裝紙,想要知道當中的真相。
她是他的老婆,她不是有權知道,有義務去幫他分擔嗎?
“在想什麼?”他用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一早便心事重重的,他擔心地問她。
方可晴回過神來,看清眼前的明浩,這才奇怪地問:“浩子哥哥,你怎麼……”
捏了捏鼻子:“你昨晚喝了好多嗎?”
明浩遞起手臂,聞了聞自己的衣服,好大一股酒氣,難道方可晴聞出來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對,被灌酒了,醉得一塌糊塗。”
“浩子哥哥現在是要上班去了嗎?”
明浩點點頭:“嗯,馬上要去機場,出差兩天。”
“那你這身衣服……”
明浩感謝她爲自己那麼着想,說司機已經拿了新的衣服,候在帝豪苑外,等他出去換了衣服,纔到機場。
方可晴釋了慮。
兩人一起從二樓步下。
樓下好幾個人。
霍老爺子,金烈,古琛,鍾傑和若桐也在。
她和明浩肩並着肩走下,引得霍老爺子視線從手中的報聞移開,擡眸,注視着他們。
樓下衆人隨着霍老爺子的視線,齊刷刷向他們望上去。
金烈嘴角勾起那抹招牌式的笑意,眼珠子掃一下方可晴,又掃一下明浩。
方可晴莫名覺得他的眼神充滿邪惡。
“老爺子,昨晚真的失禮了,打擾了你們一夜。”明浩開聲,打破這屋子裡莫名奇妙曖昧起來的尷尬。
霍老爺子對明眸向來友善,雖然他曾反對過他的姐姐明心嫁入霍家,但是,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更何況,現在明心已經離世,明浩又是明氏集團的總裁,說事人,當然得好好籠絡。
“阿浩,別見外,這裡是霍家,你隨時可以來玩,帝豪苑那麼大,隨便住上個三幾天都不是問題。”
明浩低眸微笑,不置可否。
方可晴在明浩的身後,橫着走幾步,想要溜到若桐那邊去,問問她霍連城去哪裡了。
鍾傑走了過來,低聲告訴她,他已經上班去了,等她吃完早餐,他就送她去上學。
“可晴。”霍老爺子和明浩說了幾句,忽然喚她的名字。
方可晴嚇了一跳,連忙應道:“老爺子。”
“可晴”這個稱呼,他是第一次這樣叫,方可晴有些緊張兮兮的,不知道他到底爲什麼一夜之間,突然對她溫和了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