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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菲利克斯的驚叫變成了竭力的嘶吼,他一個箭步衝到愛爾芙莉德身前,舉槍連續開火,安東尼躲避不及,右邊肩膀上中了一槍。而此刻的菲利克斯幾乎已經失去了理智,手裡的槍彷彿也忘記了停止射擊,藍色的高溫光線照亮了整個陰暗的房屋,好容易才因能源的消耗過度而停了下來。
然而,光線和煙火散去之後,菲利克斯卻並沒有發現安東尼的蹤影,只看見那兩個跟隨者倒在地上,身上千瘡百孔,鮮血汩汩的流出,染紅了地面。他忿忿的咬着牙關,安東尼竟然把兩個隨從用來做他的掩護,替他堵住槍口,自己成功逃脫。
他拖着無力的身子,走到愛爾芙莉德身邊,輕輕蹲下來,扶住母親的身體。鮮紅的血浸染了愛爾芙莉德的衣襟,菲利克斯知道安東尼的一槍正中她心臟的位置,即使最好的醫術,也無法挽救她的生命。一把無形的利刃,正在絞痛着他的心,哀傷的眼淚終於抑制不住,順着眼角落了下來。
“菲利克斯……你怎麼哭了?不要哭,孩子……能聽到你叫我一聲媽媽,或許是我這一輩子最高興的事……”
愛爾芙莉德含着淚,帶血的右手掏出手帕,輕輕擦拭着兒子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一切都是媽媽不好,可是那時候不把你交給你爸爸,我真的怕你跟着我會餓死或凍死……後來你爸爸死了,我以爲你也跟着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多年以來,我拼命幹活維持生活,只是苟活在這世上……你可以怪我,也可以不認我,但你卻不能跟別人一樣,說你爸爸是叛徒……你爸爸不是叛徒,他是被人陷害身不由己,纔會和帝國戰鬥……”
“媽媽,您說什麼?我爸爸他……”
“你爸爸的脾氣雖然很古怪,可他卻是個真正的英雄……而你,跟他真的很像,總喜歡把內心的感情藏得那樣深……”
愛爾芙莉德臉上掛着一絲苦澀的微笑,望着眼前的兒子,彷彿又浮現出羅嚴塔爾那冷月般的容顏。
“媽媽,我只要您告訴我,爸爸他到底是不是死在萊因哈特皇帝和我養父的手上?”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媽媽唯一的希望,是能看到你和諾薇卡有情人終成眷屬,過上幸福的生活……至於你爸爸和我的仇,就放棄它吧,冤冤相報何時了?我不想看到你變成復仇的化身……如果那樣,你叫諾薇卡要怎麼辦?”
“媽媽,我……”
“答應我,菲利克斯,和諾薇卡兩個人好好的活下去……你好不容易纔和她在一起,別辜負那麼好的女孩……答應我……”
“我答應您,答應您就是了……您不要對我說那種可怕的話,爸爸去世多年,我好不容易纔見到了媽媽,我不要剛剛認了您就失去您……不要離開我,不要!”
“好孩子……不要哭,我去了那個世界,終於可以和你爸爸見面……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希望還能和你爸爸相遇,褪去所有的陰暗,做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
愛爾芙莉德輕撫着兒子的頭,嘴角揚起一絲淺笑,染着血紅的手停頓在菲利克斯髮際。菲利克斯緊緊摟住母親的身軀,淚水和熱血交融在一起,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淚。親生母親出現在他的世界裡,卻又像落日一樣去到了心的彼端,那種殘酷的紅,模糊了他的視線。第一次,他失聲痛哭,哭到再也沒有力氣發出聲音,淚水也漸漸流乾,好像冬季的河牀。
“菲利克斯,真的是你!”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個驚恐的女聲,奔進這廢棄旅館的人竟是諾薇卡的副官佐霞。原本看到菲利克斯,她還帶着一絲驚喜,想立刻帶他去找諾薇卡。而當她發現他抱着愛爾芙莉德的屍身時,猛的怔住了……
孤獨的荒山上,沒有吹風,稀稀落落的灌木站在那裡,如死一般的靜寂。此刻纔是真正的黃昏時分,從山頭可以看到天邊的落陽,但菲利克斯卻已無心去在意那色彩。他在一個堆積着黃土的地方挖着坑,已經忙碌了整整一個小時,十個手指都沾滿了血,血腥味和着泥土的氣味,很是刺鼻。佐霞站在旁邊,動也不能動彈一下,先前就因爲她想幫助菲利克斯埋葬母親,被菲利克斯用一種極度凌厲的目光阻止,之後他對她說了自己的身世。佐霞不知道該如何減輕菲利克斯心頭的重負,但現在又不能帶他去見諾薇卡,只好站在他的身邊,看着他辛苦的徒手工作。
坑終於挖好了,菲利克斯把愛爾芙莉德的遺體小心的放在裡面,再把土一抔一抔的堆起來,和着乾草一起掩蓋了母親。佐霞會意的找來一塊木頭,遞到他手裡,意思是讓他把這塊木頭當成墓碑,立在母親的墳前。
菲利克斯伸出滿是鮮血的手指,顫抖着右手,在簡陋的墓碑上寫下母親的名字。原本他想寫“愛爾芙莉德.馮.克勞希”,後來沉默了片刻,寫出了“愛爾芙莉德.K.馮.羅嚴塔爾”的字樣,在旁邊的落款也是“子——菲利克斯.馮.羅嚴塔爾”。佐霞在旁邊看了,不禁從心底發出嘆息,銀河帝國國務尚書米達麥亞家的貴公子菲利克斯,就這樣變成了揹負着污名的羅嚴塔爾姓氏,他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複雜和混亂?
“菲利克斯,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加上母親的去世,受到沉重打擊我能理解。可是我也必須跟你說,提督她很擔心你,你既然來了海尼森,爲什麼都不去找她?”
佐霞實在忍不住把心底的話說了出來,菲利克斯卻仍舊蹲在母親的墓前,沉默不語。
“爲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你知道嗎?提督在朗馬提飯店遭遇李德的爪牙假扮恐怖份子襲擊,回到海尼森之後,又被民主黨的人秘密逮捕,把她軟禁起來進行無理的審訊。這些她都熬了過來,直到我偶然發現你來了海尼森,她好像就連之前所受的痛苦都忘記了,因爲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纔是她最想實現的願望。她十歲入伍,多少天真的夢想都拋棄了,最後做上了元帥,可是她就算再堅強,也始終是一個女孩子。菲利克斯,你已經和我們提督訂婚了,難道還要她的肩膀獨自來扛下哀傷的山?”
菲利克斯半晌才轉過頭來,然而他並沒有擡起頭,只是冷冷的對佐霞說:“你到現在還沒看清楚真正的我嗎?我是奧斯卡.馮.羅嚴塔爾的兒子,怎麼可能有真正的感情?讓我來告訴你吧,我的誕生在這世界上本來就是一件荒唐無比的事,我的母親要殺我的父親,結果刺殺未遂,反而被父親強行佔有,我就是這種畸形事態下的產物。請你回去告訴諾薇卡,讓她不要再找我,因爲我和她的感情到今天就徹底結束了!”
佐霞聽了這話,頭一次感覺到如此憤怒,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菲利克斯臉上。
“你這傢伙,怎麼可以說出這麼過分的話?從前和提督經歷生死戰鬥才換來的感情,你竟然說斷就斷!我真爲提督叫屈,她愛的竟然是一個這麼沒有擔當、沒有責任感的男人!”
“佐霞,你如果還要打我,就一次打個夠,打完了我就離開這兒。”
菲利克斯深藍色的眼睛裡映着頹廢的暗色。
“如果我能打醒你,我真會一直打下去,可是我知道你會說這種話,已經表示你永遠都不會被人打醒!你要怎麼樣隨便你,我這就回去告訴提督,從前的菲利克斯已經死了!”
佐霞咬着牙關,朝着山下掩面狂奔而去。
“原諒我,諾薇卡,如今的我無法給你幸福的承諾,就像佐霞所說的那樣,當我已經死了吧……”
菲利克斯緩緩的走到山邊,望着遠處落日的餘暉,長長的嘆了口氣。山風起了,吹亂了他黑棕色的頭髮,彷彿那帶着血色的晚霞也隨之飄動,散了,亂了。原來血的顏色和落日的顏色是相同的,光與暗原本就是同一事物的兩面。
“諾薇卡,別再爲我而留戀,或許奧斯汀比我更適合你。我只是一片無根的浮萍,隨風飄搖到這裡或那裡,始終居無定所。從今開始,菲利克斯也不再是從前,父母之仇、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