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說話呢,伊北望就笑嘻嘻的湊着腦袋過去,“故淵,我們也算是一家人了,我是寒江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呢,不如也跟我說說。”
她擰過伊北望的耳朵,“你這麼聰明,不會自己猜麼。”
伊北望嚷嚷道,“鬆手鬆手,我的耳朵就要被你擰下來了。”
“掉了最好,反正留着也就是個裝飾。”
只與伊北望這樣吵吵鬧鬧的,一大早便開始不平靜,景故淵看了看外頭撥開雲霧見青天的好天氣,笑而不語。
用過了早膳於情於理於法都該要入宮謝恩,說也湊巧竟是遇上了景馳拓。也是帶了家眷,蘇婉容抱着景安,那女娃娃已是滿了一歲正牙牙學語的時候,嘴巴里咿呀咿呀的嘟囔着大人聽不懂的話語,許是身子不好,在蘇婉容懷裡格外的安分。
比起他們時來運轉,自然有人歡喜有人憂愁,兩旁的道路栽種着參天的古樹,遮住這冬日好不容易露面的暖日,只從那葉縫中滲漏進一點點陽光,顯得景馳拓的臉就如那落在地上的樹蔭陰鬱黯然。
景故淵喚道,“大哥。”
景馳拓停下腳步,嘴角似笑非笑,悠悠說道,“從前我就覺得七弟你絕非池中物,果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而今成王敗寇只希望七弟不要趕盡殺絕,還給我一家留條活路。”
蘇婉容徐徐行了禮,直起身子後幽幽看了景故淵一眼,視線落在他站直的雙腿,語中哀怨參半,“王爺。”
景馳拓笑道,“我以爲你們一早入宮是收到了風聲,父皇已經褫奪了我皇子的份位。從此我就是平民百姓,若無旨意再不得隨意入宮,剔除了我你的勝算又多了一籌。只是最後鹿死誰手,我會拭目以待。”
景故淵輕聲道,“不論大哥相信與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一切並非我所願,若是當初大哥也曾顧念過些許手足之情,或許今日我們依舊可以談笑風生。”
景馳拓輕輕一哂,“你是說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麼。你明明雙腿早就能行走卻還是裝作身子殘疾,真是好重的城府,想來我是望塵莫及。”
景故淵解釋道。“我的腿是一年前寒江治好的,並非是蓄謀已久。”
聲音輕滑,像是琉璃珠子滾過,“是麼。”
伊寒江道,“你與他說那麼多做什麼。你說再多他也不信了,只認爲你有心害他故意做了陷阱給他跳的。”
景馳拓冷聲反問,已是不帶一點兒感情了,只彷彿對站着的就是天生註定的勁敵,“難道不是麼,我何曾讓人給故淵你送過飯菜?又何曾讓人到監牢去動手。你當日已是走到了絕處,我又何必再做多餘的事使得你絕處逢生。你心裡有數我也心裡有數,今日是拜誰所賜我會銘記在心的。”
景故淵問道。“當然大哥找來李三時有沒有想過,你如此當衆揭穿我,我或許會有什麼下場?”
景馳拓冷笑,“父皇那樣的疼寵你,你以爲他會捨得要你的命麼?”
景故淵的語氣也轉薄涼了。視線淡漠轉回了彬彬有禮的絕望,知道千絲百縷已經是剪不斷理還亂。無法是再互相理解,兄弟情早就終止在過去。“所以你讓賀延他們聯名上書要給父皇施壓麼?”
“即便是施壓又如何,只是再一次的證明了父皇對你的疼愛而也更顯我的悲涼,我是長子嫡孫在父皇眼裡卻也只是他衆多兒子裡頭的其中一個,他從沒有正眼瞧過我。”景馳拓凝着他,淡淡的恨意抑制不住脫口而出,“他自小對你關愛最多,你養在我母后宮中時是我兒時最開心的時候,你知道爲什麼麼?因爲他常常會來看望你,即便我是附帶的,能與父皇說上幾句話也能叫我開心好幾日,真是可悲。”
“你是父皇的親兒,他怎麼可能不疼你。”
景馳拓道,“若是我與你調換,一直是受到父皇的關注長大,今時今日我也能說出這樣假惺惺的話來。我與你是不同的,你以爲只有我一個如此想麼。你承載着那樣多的父愛,你以爲只有我一個對你心生不忿?”
伊寒江道,“你敗了就對我們記恨,那當日四皇子被人冤枉,他又該去找誰算賬?”
“四弟的事與我無關,若有一日他回來尋人算賬,那也不會是我。”
伊寒江目不轉睛看着,景馳拓說的坦然,他由皇子貶到了平民,也不曉得此生還有沒有翻身的機會,既然與皇位無緣了,也沒必要在說假話。
伊寒江笑道,“你既然說成王敗寇何必還要爭一時的口舌長短呢,倒讓人覺得你是輸不起了。”景馳拓臉色陰沉,景故淵道,“別說了。”
她理直氣壯,“爲什麼不能說,他能怪你什麼。皇上疼愛你,他不高興就去和皇上說啊,你敢在這裡大小聲,怎麼就不敢皇上面前說一句,我也是你兒子呢!也不過是個膽小鬼,就會挑軟柿子捏。指責別人的時候是不是該檢討自己做過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輸不起當初就不要妄想謀大事,安安穩穩就當你的大皇子不就好了麼。”
蘇婉容道,“我們如今已是窮途末路,王妃還何必咄咄逼人是要打落水的狗兒麼。”
伊寒江看着蘇婉容懷裡的景安天真可愛,那是她當初一手從關門關里拉回來的小生命,而今要做母親了,纔對母子之間血脈相連的骨肉親情多了一種油然而生的重視和珍愛。
“你如今至少還是一家團聚,當初景故淵被害入獄。”她有意無意的朝着景馳拓那望了眼,“我們夫妻也不曉得何日才能聚首,比起你而今不是更苦。我可不覺得是窮途末路,只知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自怨自艾的時候你的孩子就在你懷裡,你也要把這樣的負面帶給她麼。”
蘇婉容一怔,只定定看着景安,這孩子受到大人牽連,此後也不再是什麼金枝玉葉了,蘇婉容咬牙忍着這纔沒有落淚。
景故淵道,“我不想去追究今時今日誰更對不起誰多些,大哥,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的妻兒正與你同舟共濟,只希望你懂得珍惜,日後好好對待他們。”
景馳拓看向蘇婉容,落敗只是讓他憤怒提起妻子時目光卻是失意,“你自小擁有太多,是我想要卻得不到的。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麼,連她一開始都不是我的。”
蘇婉容擡起眼眸,“大皇子。”舉止慌亂的拉過景馳拓的衣袖,只妄圖穩住心裡不安。
景馳拓把衣袖揮開,“你當真以爲我對你們的過去一無所知?只是我說不出口,說不出口我的失敗,我自認不比故淵差,卻爲何事事都不如他。就連我的枕邊人心裡最初惦記的也不是我。”
景馳拓對着伊寒江露出笑來,或許是以爲她對景故淵與蘇婉容的曾經一無所知吧,“他們過去有過一段情,而我因爲政事去婉容家中找她父親商議時恰巧看到故淵贈她的玉佩,就是你腰上佩戴的那塊,我當下便知道故淵喜歡的人就是婉容。”
她伸手撫過那美玉,景故淵拉着她的手,或許是怕她心裡動搖,手冰涼得好像是被流水沖刷過的石頭一樣把溫暖統統給帶走了。
“是我故意在父皇賜婚之前去找了婉容的父親,她爹權衡利弊,故淵即便再得寵,雙腿殘疾將來也無力競爭皇位只能是個閒散的王爺,他野心太大當然想做國舅。自然知道女兒嫁給誰得到的好處最多。”
蘇婉容哽咽了起來,景馳拓口中的真實許多都是她渾然不知的,她以爲她與景故淵的姻緣不成不過是天公不作美他們有緣無份,“大皇子,你別說了。”
景馳拓冷笑,這樣的笑在蘇婉容眼中卻也是無情的,“爲什麼,你是我的妻子,你若是心裡頭再沒有這個人,即便我說什麼你也不會難過纔對。”他看向景故淵道,“我對她勢在必得,只因爲她是你喜歡的,我實在是想嘗一次從你手中奪走寶貴的東西會是什麼滋味。婉容的爹怕皇上會下旨賜婚不敢明着推拒,我就讓他爹撒了謊,託詞說是家中有親眷犯事打傷了我母后孃家的親人,若是提告或許會牽連一家,如此一來,婉容只能來哀求於我母后,我再趁機提起婚事。”
伊寒江冷笑,“你還真是卑鄙。”
景馳拓笑道,既然是說開了,那就索性全說了吧,把多年來心裡憋屈統統在今日都斬斷了。“當初想娶你做妾也不過是因爲看得出故淵對你有情,只是你個性桀驁與婉容不同的是不受人擺佈。我從沒想過皇上下的聖旨金口玉言,竟也會被推翻,居然是用一個孔濂溪李代桃僵塞給了我。”
伊寒江道,“我可不是沒腦子的人,不會任人擺佈,就算是你爹也一樣。”
景馳拓道,“這樣大逆不道也只有你敢說而已,你若不是故淵的妻,已不曉得死了多少回了。故而我更恨,父皇愛他已是到了愛屋及烏。五妹說得不錯,若是有一日你們的孩子生下來,只怕我費心經營的都會付諸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