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孃的孩兒天將就好看的小說。紅骨朵就由乳孃喜嬸子一口奶一口飯地幫着養大。其實喜嬸子給取下的這個叫紅骨朵的名字,並非深思熟慮,而是順從當地衆口流傳的一首童謠裡揀出來的。那首童謠雖無深意,念起來卻是極爲上口:“紅骨朵紅,白骨朵白,我上羅村叫姐姐,姐姐想吃馬齒菜,哪剜?道上剜;哪曬?牆頭曬。一曬曬個花奶奶,腳又大嘴又歪,氣得娘娘起不來。爺爺你走吧,娘娘好了你再來,前頭敲着嘣嘣鼓,後邊擡着柳木材,擡到墳上沒人埋,兩根草棍夾回來……”
紅骨朵幼兒時期的文化薰陶便主要來自乳孃喜嬸子的兒歌民謠,喜嬸子會唱的歌謠可是海了去啦,經常是一邊教紅骨朵捻線搓繩,一邊教她唱:“白蘿蔔爺爺坐天下,紅蘿蔔娘娘掌正宮好看的小說。白菜打着黃羅傘,小蔥挺起槍一根。豆角蔓上提兵馬,眉豆架上動刀兵。嚇得黃瓜上了吊,嚇得茄子紫不棱登。嚇得北瓜紅了肚,嚇得芫荽亂蓬蓬。”還有更精彩的,讓人聽後過耳難忘:“紅羅圈,綠羅圈,姐妹兩個上高山,高山頂上有碾磨,猴推碾,鷹扇簸。狼打柴,狗燒火,貓在炕上捏窩窩,老鼠掏飯打了鍋,長蟲提水傷着腳。哈哈哈,笑死我。”
白天,紅骨朵在喜嬸子的歌謠裡振奮;晚上,也在歌謠的哼唱中入眠。當然也經常地野貓子一樣跑出去找小夥伴們玩耍,有時也跟着老爹上山放羊。
喜嬸子的獨根苗兒子山柱比紅骨朵大兩歲半,因爲同吃的是一**頭,又常在一個鍋裡攪稠稀,也就像親生兄妹一樣如影相隨。然而這紅骨朵天生膽大好奇,倒經常願意去和大好幾歲的男孩子們扎堆跳方、趕地牛或是爬山尋野雞蛋。
在火爆日頭的六七月,他們腳踏着燙土,手撥着荊蓬,翻溝上嶺在喜嬸子童謠“梧桐樹闆闆柴,野雞下蛋土裡埋”的啓發下,尋找童趣和美味。紅土凹坡上望京臺喬家的兩兄弟峻嶺和峻山,便經常成了紅骨朵兄妹的同路人和守護神。蓋四海多半輩子生命的時光都用在了侍弄羊羣上,特別是老伴走後,兩個大女兒也相繼出嫁,紅骨朵又有喜嬸子給收留着,三眼破窯洞和板打牆的柴門院,對他就更淡化了“家”的意義。他的生活節奏是服從於羊羣的需要,在一羣白花花、黑絨絨的鮮活生命中,他毫不吝嗇地揮灑着心血汗水乃至感情的投入。而對於他的親生骨肉,第六個小妮子紅骨朵,隔三差五也還要回去看看,也還是非常喜歡聽她甜甜地叫一聲“爹”的。畢竟羊羣裡的“綿綿”聲還不能統治牧羊人生活的全部。雖然七情六慾已經在慢慢地消退,趕坡放羊的生活也讓他居無定所、食無常規,可他還是挺硬了腰桿和命運去抗爭全文字小說。
有多少時候他看着啃草的羊兒發呆,又有多少時候看着比翼的飛鳥愣神,還有多少時候他也是異常的苦悶和孤獨。紅骨朵娘那張憔悴而泛黃臉相的底片,曾經很久很久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但是他卻從沒有萌生過續絃的念頭。
22。澆三縣
應該說是與蓋四海每天爬山越嶺職業磨練的遺傳基因有關,紅骨朵不僅是柔風擺柳一樣的腰身,而且生就一雙繃直的快腿,爬山越嶺如履平地。
山石的摔打、泥土的濡染、風霜的砥礪、雨露的滋潤,生活的萬般艱辛,都讓從紅盆裡逃生出來的紅骨朵飽嘗了苦辣甜酸。從五六歲開始,就用紅頭繩紮起了兩根挺秀的羊角丫,似乎在顯示着要向生存環境挑戰的生命力。爭強是她深厚的意趣,友愛又是她最牢固的信念。以善度人、不計交惡,喜嬸子廣結善緣的習性,通過乳汁和身教言傳,讓紅骨朵耳濡目染。
山泉育靈秀,石土蓄厚朴。太行深山的鄉風地脈,充實了紅骨朵的生長空間。小時候,她只戴個紅肚兜,就敢和幾個比她大的男孩子們玩“高山流水”的遊戲。經常的遊樂場就是喜嬸子家門前陽坡地的一個紅土堆上。紅骨朵和大哥峻嶺、二哥峻山、三哥山柱用一把破鐵壺提水,把紅土泡軟成泥,將石塊沾泥壘成山峰,又在峰隙間留出水道,而後提壺放水造瀑,經常是衝得紅泥水氾濫,山倒石落。
男子漢真方便全文字小說。有很多時候水不夠了,或不夠猛,淘氣的男孩子們就掏出**來人工噴泉。紅骨朵雖然沒有這一樣方便,但可以撒嬌,牢牢控制提壺放水權。
常玩“高山流水”的遊戲,使得生性木訥的山柱在上小學四年級作文的時候還出了一則笑話。他想寫“高山流水響叮噹,忽然想起我的家鄉”,可是寫到響叮噹三個字不會寫了,就畫了三個OOO,第二句後三個字又不會寫,加上句號又畫了三個OOO。老師在課堂上評點作文的時候,就給念成了“高山流水孔孔孔,忽然想起我的孔孔孔。”
這個笑話一出以後,讓人特傷自尊,本來就不善言詞的山柱更成了個扎嘴的葫蘆了。
峻嶺、峻山、山柱三個和尚頭與丫頭片子紅骨朵最意義重大的一次遠足旅行,是在某一年的中秋節。
秋高氣爽的太行山裡不僅是景色迷人,而且山葡萄、紅藕梨、野酸棗、皮片紫等野果美味也隨處可尋。
孩子們野果吃飽了,肚圓了,自然就忘了回家,一直跑到了三縣堖主峰上。
紅骨朵在灌木叢裡尋找野雞的尾翎,想扎兩條在舞臺上唱戲用的**翎。尋來尋去耽擱了時間,於是就落在了後邊。
三個男孩子在主峰的界碑周圍攀上爬下地玩累了,就坐在界碑上一邊等紅骨朵,一邊打起賭來。
聽老輩子人說咱這三縣堖曾是三省的地界,現在雖不濟了,也還是三縣都搭邊好看的小說。曾有一尿澆三縣的俗語,意思好像是說誰要是一泡尿能圍繞此石碑夠澆個大圈,以後肯定能當大官。澆不了圈,恐怕就只能當平頭百姓了。
三個男孩子花拳拉鉤排定,從山柱開始,峻山、峻嶺先小後大開始比賽。山柱先澆,只走了六七步,怎奈尿泡太小,腹中羞澀,便再也擠不出水來了。於是就只好認命說,看來咱是當不了官的,那就以後去替四海叔當羊倌也行。峻山接着再澆,倒是比山柱多走了三四步,也就官運斷脈了。只有峻嶺正憋了一大泡尿還沒去撒,就一氣滋了二十幾步,不僅是將山柱、峻山滋過的地方全面覆蓋,而且搭住茬後又澆了小半圈。
“好嘍!大哥一定能當上大官嘍!”正當哥仨喜不自勝歡呼雀躍的時候,紅骨朵兩根瓣子上都插上了漂亮的野雞翎,手裡又攥着一把五彩翎,興高采烈地爬上界碑嶺。
她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高興。她看着三縣堖界碑根一溜長長的水圈,眼裡甩出了一溜迷離的問號。
23。聖賢洞
這一天的遠足她和他們玩得特別開心。
從三縣堖主峰上下來,四個孩子抄仙洞溝的羊腸小路往村裡的方向走去。經村裡到八聖山主峰三縣堖界碑通常有兩條道可走,一條西北方向的盤山路,是民國時期晉奉戰爭中抓了幾千民工修成的。雖然山高,因爲這條道可以跨省,所以歷經戰事、戰壕、工事、單兵掩體等戰爭遺蹟隨處可見,很多時候玩耍的孩子們還撿到了鏽跡斑斑的彈殼和啞了火的手榴彈。
另一條道就是孩子們走的西南方向仙洞溝這條山道好看的小說。兩條路此上彼下,大道像條龍,一會兒在山窪裡盤旋,一會兒又在山樑上掠過;小道像條蛇,大部分路段跨坡越澗都是在原始次生林中穿過。兩條道一大一小,北上南下,又都在主峰上的三縣堖界碑處交匯,在這崇山峻嶺間蜿蜒連結成一個人畜用鞋底和蹄爪造成的大亮環。登高鳥瞰,倒像是一條龍追着一條蛇在這崇山密林中亂竄。
驚蛇一樣的小道穿過仙洞溝底的溪流,繞到半山腰上的大石坎裡去了。聖賢洞口就隱匿在這石坎下面。三縣堖包括所屬兩個自然村望京臺和紅土凹的老老少少,都知道祖輩給三縣堖流傳下來一個美麗的傳說:王小放羊避雨觀棋得道成仙。
洞口在仙洞溝半山腰的聖賢洞,距三縣堖村六華里。
王小成仙的故事發生在春天。把羊毛都剪光以後出坡放羊遇雨,剛剪毛的羊最怕冷雨,王小就把羊趕到了大石坎下避雨。因爲路滑,怕把羊鞭弄壞,王小就折了根柳木棍子拄着上山。
春寒料峭的太行山裡,再經冷雨一澆,羊羣都抖抖瑟瑟地擠在大石坎下躲雨避風。王小無意中往聖賢洞裡一看,只見洞中毫光隱隱,玉柱倒立,還能聽到叮咚叮咚的瀑泉鳴濺聲。王小奇心大起,就把羊鞭掛在崖坎下,柳木棍也插在了洞口,徑自向洞中走去。
越走越黑,王小隻好摸着黑黝黝、陰森森的石壁前行。瞎子摸象一樣試探着摸過了幾道石門石坎,忽見洞壁微微呈光,越走越明,兩繞三拐之後豁然開朗。但見山上蒼松翠柏,古木參天;山下流水淙淙,魚翔淺底。兩旁瓊樓玉閣,金碧輝煌,水榭亭臺,柳綠蓮紅;鳥語花香,蜂飛蝶舞。兩樓閣之間的玉帶橋上,兩位鶴髮童顏的老翁,正在捻鬚對弈。
王小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的古訓,一直呆呆地出神觀看全文字小說。半晌之後,實在耐不住飢腸如鼓,就向老翁要了一個桃子充飢。太陽落山了,兩位老翁握手言和,而後手持拂塵向閣樓走去。王小猛然想起羊羣還被扔在大石坎下,於是就急急忙忙循來路走出洞外。
一出洞口,王小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羊羣都不見了,崖坎下的羊鞭也沒有了。在他插柳木棍子的地方是一棵合抱粗空了心的大柳樹,正在秋風中飄落着金黃的柳葉。再看山上山下,不僅是季節變了,一切都不是來時舊樣。這可太奇怪了,王小捶胸頓足,後悔莫及;羊不見了,回去如何向東家交待?尋思了半天,無計可施,只好還是沿着小道走回村去。到了村口,一看牌樓上分明還是寫着原來的村名,只是牌樓下的石柱都已被太陽曬得變成了白色。王小進村後找不到一家相識的人,只好向路邊的一位白髮老者求問:“大爺,您老可知道咱村有個叫王小的放羊人嗎?”
老者敲着腦門兒想了老大一會兒才說:“聽我爺爺的爺爺說,很早以前咱村是有個叫王小的放羊人,他把羊羣趕到了‘聖賢洞’口,直到天黑只見羊羣不見人了。東家覓了好多人去四處尋找,歸底也沒見人影。”
王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所到之處乃是仙家世界,世外桃源,兩位對弈老者,肯定是仙翁。自己因看仙人對弈又吃了仙桃所以長生不老。這就正好應了一句古語:洞中方半日,世上已千年。
四個孩子在仙人下棋的石桌上下週圍玩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仙翁。天色已經不早,就忙着尋道回村。一路上孩子們還在不停地討論,既然王小和我們是同村人,他到底姓喬還是姓蓋?他趕的那羣羊多還是四海叔趕的羊多?沒準四海叔趕的那羣羊就是王小走丟了羊羣的多少代子孫呢?
24好看的小說。桑樹溝
紅土凹坡臺上是望京臺,望京臺嶺北面三華里便是桑樹溝。桑樹溝是坡樑之間的一個山谷地名,曾經是三縣堖這幾個自然小山村裡孩子們的樂園。
特別是在麥黃梢前後的季節。
農曆五月麥梢黃,這就到了山裡人赤腳亮臂的時節,也是一年中飢腸最響的日月。俗話中說的“青黃不接”,具體針對的就是這段日子,因爲具有“糠菜半年糧”窮光榮傳統的太行山革命老區,較爲貧困的農戶越冬又經春,到這時候大部分去年的秋糧已盡,而新糧是麥穗剛灌了漿,還長在麥稈上就造成很多家戶糧食接不上氣,形成青黃不接的局面。
到了麥黃梢的時節,山裡面百花競榮,綠肥紅瘦的季節早已過去,滿山遍野的酸棗、核桃、野葡萄等都還在青枝綠葉的孕育中。摘到口裡就能充飢的野果,只有桑葚和藕梨。
藕梨是一種生長在地角岸邊的當年生草棵形地蓬野果,不僅稀有,而且奇酸,一般人只能入口一兩顆,連續吃三顆,就會讓你上下牙齒又酸又癢,不敢再對咬口嚼。只有紅了嘴的桑葚可供孩子們充飢,而這其中半紅半紫的桑葚口感最佳,酸甜適口,只要咬上一口,口水就和葚汁融匯成蜜糖,不僅滋腸潤肺,而且醒腦提神。對讓飢腸困擾時日許久的山裡娃們,飽餐一頓紅桑葚、紫桑葚,也大大勝於孫悟空赴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喜嬸子傳誦給紅骨朵的兒歌中,也曾有關於紅桑葚、紫桑葚的描述:
“紅桑葚、紫桑葚,
綠衫子、紅短裙,
妹到十六嫁郎君;
鋪棉氈,蓋熱被,
花花枕頭有兩對全文字小說。
鋪的厚,蓋的厚,
不如親親肉挨肉。”
古往今來,飲食男女的事總是隨處可見,並不是因爲山高溝深或偏僻荒涼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就不彎弓。而況三縣堖主峰下的八聖山這方水土,相對來說在太行深山裡還算相對富庶的地方。幾乎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有夏河源無數噴涌的泉流滋潤,有三縣堖、望京臺、紅土凹坐落下幾十丈厚土載衆,有山有水,靈巖厚土,古蹟衆多,能說不是好地方嗎?
據古時候的州府縣誌記載,三縣堖主峰下的八聖山一帶,因爲山高水豐,靈巖厚土,曾經是很有名氣的“桑麻之鄉”。只不過到了近代隨着紡織業的現代化進程,桑麻的種植日見稀少,只有桑樹溝大大小小數千棵桑樹,算是曾經興盛的“桑麻之鄉”留下的尾韻。
到了麥黃梢的時候,貪吃桑葉的蠶姑娘大部分都已結繭準備化蝶了。採桑葉的人來得就很少了,桑樹溝的綠蔭漸濃,紅桑葚、紫桑葚日見豐盈的體態,也就羞切切、顫酥酥地在碧綠的桑葉懷中展現出誘人的笑臉。
孩提時代,紅骨朵和峻嶺、峻山、山柱三個哥哥都是經常在一塊玩耍的莫逆之交,隨着年齡的增長,前後都進入了識文斷字的學生時代,就不成天在一塊做耍子了好看的小說。草黃又綠,花謝再開,朦朧中兩情相悅的籽粒便都在各自的心中滋生暗長,但是,誰也不知道其他三個人心裡的“小九九”。
紅骨朵喜歡峻嶺的帥氣持重和有主見,大事小事找個由頭就願意和他接近。自然,大家也都喜歡紅骨朵玉竹一樣日見高挑的身影,紅白相間山明水秀的笑臉。
少女和自己心儀的小夥子接近,總是願意避開第三個人的。這是在麥收前的一個星期天,發生的故事很有些伊甸園的色彩。那時候,紅骨朵的名字已經讓老師給改成蓋紅梅了。而在已經血氣方剛的喬峻嶺心目中,她還是自己心目中的小紅骨朵,是那樣花季仙姝般的紅骨朵喲。雖不是本家姐妹,從來也都把她當親生姐妹一樣看待。雖然青春的心臟日夜像小牛犢吃奶似的碰撞,卻從無一點不潔的念頭。
紅骨朵(暫時還叫紅骨朵吧)經常挎着揹簍打豬草的簍拘,因不堪多年的重負折斷了。這方百姓用的揹簍叫挎簍,簍筐都是用山裡的荊條編成的。她的老爹蓋四海老漢就是編筐的好手。每年過了伏天以後,一邊放羊他就要挑揀着割些好的荊條,存起來編筐編簍,也編花籃。時不時還能到羅村集上去賣幾挑他的筐、簍、籃、山貨,換回幾個量鹽打油吸旱菸的零用錢。
那個曾磨破紅骨朵多少布衫肩坎的簍拘,是根雞蛋粗細的桑木彎成“n”形的一張深弓,挎簍就綁紮在這張“n”形的弓柱上,往肩上一挎,剜菜、打草或拾糞都可以使用。
喬峻嶺對紅骨朵小妹的事是有求必應的,何況只是到桑樹溝去砍根桑木彎簍拘呢。他磨快了鐮刀,拿了根繮繩,裝了盒火柴在衣兜裡,倆人就相跟着進了桑樹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