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覺正已經走出十多丈,不過這樣的距離仍然將胡小天的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覺正轉身笑道:“施主不必多心,我靈音寺乃是千年古剎,禪門正宗,光明磊落,以德渡人。”說完扛着水桶繼續向前走去,六名僧人全都不用扁擔,雙臂平伸拎起雙桶,那水桶比起尋常所見都大上一號,外面雖然塗抹着硃紅漆色,裡面卻不是木材,而是實打實的鑄鐵材質,不算水的重量,單單是每隻鐵桶的份量都要在五十斤左右。
六名僧人雙臂承擔着這樣的重量卻依然健步如飛,足見他們的武功全都非同尋常。爲首的覺正更不是普通的人物,胡小天雖然沒用傳音入密,可也是聲如蚊吶,居然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霍勝男向胡小天笑了笑,低聲道:“你不用多慮,靈音寺雖然地處偏僻的深谷,但卻是大雍的七大古剎之一,擁有很大的聲譽。”
胡小天心中暗歎,自己現在想得再多又有什麼用處,真正遇到了麻煩也唯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不過霍勝男既然這樣說應該不會有錯。
拐過前方的山腳,就看到一座古廟臨水而立,紅牆在夕陽下璀璨生光,殿角的銅鈴在風中響動,晚禱的暮鼓在悠揚奏響。
靈音寺的規制並不算大,因爲建在深山的緣故,牆頭屋頂瓦片之間生有不少的荒蒿,兩廓禁閉,山風吹送,松濤陣陣,六名僧人帶着他們來到山門前,山門也非常陳舊,只是匾額上靈音寺三個大字金光閃閃,還散發着新鮮的油漆味道,應該是剛剛修補過不久。
覺正將手中的兩桶水交給其中一名師弟,然後向霍勝男道:“女施主,按照我們靈音寺的規矩外客是不可以在寺內留宿的,不過我們方丈特地在前方修建了七間茅廬,提供給路人和香客們短期留宿之用。”他指了指西南方向。
霍勝男舉目望去,看到一條小路蜿蜒連接到半山腰處,竹林掩映之中果然有七間茅舍。
覺正帶着他們兩人來到茅舍前,霍勝男發現茅舍外面的松樹上已經栓了一頭黑驢,顯然有人在他們之前來到了這裡。覺正推開中間的一間房,這是其中最大的一間,裡外兩間,這和尚考慮事情還是非常周到,如此安排也是爲了方便霍勝男照顧。
霍勝男準備去抱胡小天下來的時候,覺正走了過來,主動幫忙抱起胡小天,胡小天有生以來好像還是頭一次被男人這麼橫抱在懷裡,想想自己昔日的風光,在看到如今的窩囊和落魄,真恨不能一頭撞死算了。
霍勝男將行李拿入房間內,又將小灰安頓好,回到房內,看到覺正已經幫助胡小天躺在牀上,霍勝男輕聲道:“多謝師傅仗義相助。”
覺正微笑道:“我佛慈悲,施主不必客氣。”他辭別離去之時讓霍勝男好好休息,等半個時辰他就會送晚餐過來。
覺正離去之後,霍勝男來到胡小天身邊,看到他躺在牀上一言不發,柔聲道:“你想吃什麼?”
胡小天嘆了口氣道:“勝男,你還是別管我了,我可能這輩子都變成這個樣子了。”
霍勝男道:“那又如何?”她幫着胡小天將鞋子脫掉,伸手幫他輕輕揉捏着右腿,希望有助於幫他恢復。
胡小天道:“我忽然有個想法,不如你就將我留在這裡,靈音寺乃是佛門聖地,應該慈悲爲懷,應該不會對我放任不管。”
霍勝男咬了咬嘴脣道:“你什麼意思?想要出家當和尚嗎?”
胡小天苦笑道:“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怕別人不肯收我,只要他們肯收,我當然求之不得。”
霍勝男道:“你心裡是害怕拖累我嗎?”
胡小天搖了搖頭道:“咱們之間只是普通朋友罷了,我怎麼會拖累你?你對我也無需承擔任何的責任。”
霍勝男道:“我卻不那麼想。”
胡小天閉上眼睛,似乎心意已決:“明天清晨,你騎上小灰離開這裡,念在咱們朋友一場,你幫我辦幾件事,我行囊中有筆墨紙硯,回頭你幫我研墨,我將要辦的事情全都寫下來。”
霍勝男搖了搖頭。
胡小天道:“什麼意思?”
霍勝男一字一句道:“你休想甩開我!”
胡小天真是哭笑不得:“不是我要甩開你,是我不想拖累你,我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總不能伺候我一輩子?”
霍勝男道:“那又如何?”
胡小天眨了眨眼睛,當然是一隻左眼:“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雖然你對着流星許過一個惡毒的願望,可我現在能說話了,證明那件事不靈,我現在這個樣子跟你沒關係,你不用補償什麼。”
霍勝男道:“我想怎麼做是我自己的事情。”
胡小天的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我現在就是一個廢人,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連撒尿都要讓女人扶着,你知不知道,這樣讓我連一丁點做人的自尊都沒有了,我感覺自己根本就不是個男人,甚至連人都算不上!”
霍勝男咬了咬嘴脣,美眸中眼波卻變得異常溫柔:“你在我眼中是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男人,沒有人比得上你。”
胡小天就快發瘋了,霍勝男這是在安慰自己嗎?怎麼感覺比往他心裡戳刀子還要難受。
胡小天道:“如果你真得還把我當成朋友,就給我保留一些尊嚴,你走吧!”
霍勝男俯下身去,鼓足勇氣,輕輕在他的額頭上親吻了一記,羞澀讓她的俏臉飛起兩片紅暈,她附在胡小天的耳邊用只有他能夠聽到的聲音道:“我還能到哪裡去?你都那樣對我,人家連這裡都被你摸過了,你以爲我這輩子心裡還可能有別人嗎?”她這番話說得無比艱難,可是她又不能不說,看着胡小天的意志逐漸消沉下去,她心痛如絞,忽然意識到在不知不覺中胡小天已經在她心中佔據瞭如此重要的位置。
胡小天心中感動非常,霍勝男向來要強矜持,如果不是爲了鼓勵自己,她絕不會選擇向自己表白心跡,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拖累她。胡小天道:“我累了!”
霍勝男咬了咬嘴脣,強忍住沒有落下淚來,昔日意氣風發樂觀向上的胡小天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換成誰都會難以接受,她點了點頭,悄然退出門外。
外面夜色已經黑了,她雙手合什閉上雙眸,向着寺廟的方向默默祈禱,祈禱會有奇蹟發生,祈禱胡小天早一些恢復健康。
入夜後,覺正和另外一個僧人送來了晚餐,寺廟裡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山珍海味,無非是饅頭白粥,還有一盤青菜,帶來的晚餐共有三份,除了給他們的兩份,還有一份提供給隔壁的過路客。
胡小天依然沒吃,霍勝男看到他不願意吃,於是也沒了吃飯的心情。就坐在牀邊守着胡小天,胡小天面朝窗口睡着,其實他也根本睡不着,腦子裡盡是胡思亂想。
霍勝男望着胡小天一動不動的背影,忽然心中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淚,又害怕被胡小天看到,起身走出門去。
門外一位青袍老者坐在石頭上,手中端着一個酒葫蘆,對着夜空中的彎月自斟自飲。霍勝男本來流着淚出來,卻想不到外面有人,趕緊轉過身去。
那青袍老者道:“裡面的是你弟弟還是你相公?”
霍勝男背身擦去眼淚,轉過臉來吸了口氣道:“老先生還是別問他人家事的好。”
那青袍老者微笑道:“想不到勇冠三軍的巾幗英雄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
霍勝男聞言芳心中不由得一凜,向後退了一步守在房門的入口處,冷冷望着那青袍老者道:“你是誰?”
青袍老者目光並沒有看她,喝了口酒道:“大雍境內到處都是你的海捕公文,刑部已經將懸賞提升到了三千金,你還真是膽大,居然還敢以本來面目示人。”
霍勝男的手落在劍柄之上,咬了咬嘴脣道:“你是來抓我的?”
青袍老者緩緩搖了搖頭道:“老夫跟你無怨無仇,雖然身無分文,可是也不會被區區三千金所動,我也不知你會從這裡經過。”
霍勝男心中一驚,難道這青袍老者是專程爲了胡小天而來?
青袍老者將酒壺放下,緩緩站起身來,陰森冷冽的目光盯住霍勝男道:“現在離開,老夫只當沒有見過你。”
霍勝男道:“應該離開的是你!”她將腰間的佩劍拔出。
青袍老者緩緩搖了搖頭道:“你雖然在沙場上驍勇善戰,可是戰場上殺敵和真正的武者過招卻大大不同,你武功雖然不弱,可是在老夫的面前還是不堪一擊。”深邃的雙目凝視着霍勝男道:“長途跋涉,腳步蹣跚,你目前的體力處於嚴重透支狀態,呼吸急促,心跳不穩,證明你此前經脈受傷未復,就算你處在巔峰狀態也不會在老夫的手下走過十招,更何況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難爲你,把胡小天交給我,就讓你走!”
霍勝男鳳目圓睜,橫眉揚劍,傲立於茅舍門前:“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任何人都休想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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