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不認爲自己這時候有足夠的能力把莫天安這樣聰明的人應付妥當,便放下茶杯拿起幕笠戴上,乾脆利落地轉身往外走:“對不住,我還有急事,先走一步。”才戴上幕笠,眼淚便忍不住地流了出來。其中有這段日子以來擔心家庭父母、擔心謝滿棠安危的重壓,也有被勾起從前不愉快的委屈,還有被人突然看穿秘密的擔心和緊張——沒想到她對田均和張欣、以及安侯府的特別關注就這樣落在了莫天安的眼裡。
她從未在莫天安面前提起過這些事,莫天安卻能關注到並率先替她找到了對付田氏的缺口。細心如此,其實不過是想要討好她罷了,她明白的,可是這樣的突然襲擊,何嘗不是想要單刀直入,殺進謝滿棠也從未觸及的秘密裡去,再借機和她慢慢走近?
可她不需要。謝滿棠是和她接觸最早的人,也是她最先懇求幫助的人,他知道的關於她的事,一定比她所以爲的還要多,但他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只用他一貫的張狂和霸道和她一次又一次地碰擊相撞,然後打動了她。
其實莫天安未必就是惡意,未必就會對她造成威脅,可是他採用的方法不是她所喜歡的。她的過去和不堪不想要其他無關的人知道,每碰一次都是血淋淋的疼痛。謝滿棠比莫天安更懂她。
莫天安眼看着安怡大步離去,知道要壞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蘭嫂莫名其妙地追了出去。
紅袖見他臉色難看,小聲問道:“公子,這是怎麼了?”
莫天安苦笑着,心裡拔涼拔涼的:“我做錯了事。”
紅袖當然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的,但她向來性情溫柔體貼,便好意勸道:“您是好意,安大夫總會明白過來的。”
“她一直都明白,可她還是不喜歡。”是不是因爲不喜歡他這個人,所以纔看什麼都不喜歡?莫天安見兩個侍女都是一臉的懵懂,顯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便微微嘆了口氣,示意紅袖:“趕快出去送她上車吧。別叫不知事的人衝撞了她。”
紅袖趕緊出去找到之前引路的人,叮囑過後,那人匆忙趕了出去。須臾回來找莫天安稟告:“公子,小人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那位客人平安送上馬車了。”
莫天安燥熱地將身上披着的青狐裘衣脫了下來,隨意扔在了地上,白皙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左看看,右看看,再將目光落在面前低頭伏小的青年身上,長長嘆了口氣:“去吧,好生關照關照安七公子。”事情總不能做一半扔一半,還沒到那一刻,他怎能認輸?
面目平淡的青年會意一笑:“公子爺放心。小人按着您的吩咐,這些日子已經從安七公子手裡收了不少好東西了。都存着呢,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本是打探得了安怡關於要替安九報仇的那個消息,便想要替她開道,即便不能如謝滿棠那樣堂而皇之地將田均給當街扔進馬糞裡,他也能用他自己的方式靜悄悄地做些事給安怡看看。緬懷故人,還有什麼能比把故人失散的寶貝給收集起來更好的方式呢?既然安怡想要查安九的死因,他便幫着她打開安侯府的缺口。
本以爲她會和之前無數次一樣受了他的好意,欠下的情分多了就會變成內疚,內疚了就不容易拒絕,時日久了她總會知道他的好處。誰能想到她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爲什麼呢?莫天安扶着額頭,用力回想着謝滿棠做了些什麼,然後發現謝滿棠居然從不曾過多地管過安怡這方面的事,除非安怡有所求,否則就不會管。難道說謝滿棠就真的一無所知,毫無所覺麼?
肯定不是的,謝滿棠應該是比他更明白,一個人的心裡有一根扎得很深的刺,這根刺拔出來或是碰到都會很疼。所以除非那個人自願拔出來或是自願讓人幫忙拔出來,其他人才能幫忙,否則任何一個主動去幫忙,甚至於不打招呼就去幫忙拔刺的人都會弄疼和冒犯那個人。他無意中弄疼了安怡,所以她走了。
莫天安苦笑起來,果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麼?他只想到要在謝滿棠沒注意到的地方接近安怡,卻沒有真正痛過,所以不知道痛是什麼滋味。
面目平淡的青年見他久久不語,忍不住低聲提醒:“公子爺?”
莫天安站起身來,懶洋洋地道:“好吧,走,咱們看看安七公子手裡都有些什麼好東西。”
半箱子的古玩字畫,鈞瓷花器茶器,除去今日的玲瓏牡丹象牙盒子,還有一管晶瑩剔透的碧玉笛。笛子上的瓔珞已經褪色了,卻還是別樣的美麗。莫天安的手觸到冰涼的碧玉笛,突然想起了盤龍寺中安怡手持竹笛吹奏“梅花引”的樣子,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手裡拿着的是這管碧玉笛,又會是什麼樣子?
之前他只知道她有一手好醫術,後來知道她有一手好字,再知道她原來是個美人,然後又知道她還精通音律。她就像是一隻寶盒,不打開就不知道里頭裝了多少寶貝。
莫天安想得出神,小心地將碧玉笛遞給紅袖帶走,吩咐青年:“繼續熬,能從安七身上榨多少油水出來就榨多少出來。那樣沒有骨氣的人家,不值得同情。”即便安怡不領情,他也還是要做的。正如紅袖所言,總有一日安怡會明白他是好意,總會領了他的情。何況此刻他更想知道安怡的秘密了。
安怡靠在馬車壁上,神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來。蘭嫂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幾次想問安怡究竟看到了什麼,始終也沒敢問。
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到馬車到了金魚巷外,看到路邊的謝滿棠神情傲慢地高踞馬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冷淡的睥睨着路人,實則眼睛生火,惡狠狠地瞪着老焦以及這張無辜的馬車爲止。
只要謝大人來了就好了。蘭嫂有一種終於解脫了的感覺,謝大人一定會知道安怡跟着莫五公子去看“戲”的事兒,所以她們這些跟隨的人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但不管老焦怎麼說,她都是不會吐露半個字的,現在好了,不管安怡看到了什麼,都交給謝大人去處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