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扮一新的永昌侯夫人陪着幾個到得早的世交之家的女眷閒坐在花廳裡喝茶聊天,說得正高興時,忽見跟前最親近得力的鄒嬤嬤含着笑進來,貼在她耳邊輕聲道:“安姑娘來了。”
永昌侯夫人歡喜笑道:“這丫頭真是個實誠人,我讓她早些來,她真的就趕早來了!”
衆人不明所以,少不得相詢,永昌侯夫人就等着她們問呢,當下便笑道:“是安怡,你們也見過的。”
衆人便都互遞眼色,含笑不語,小安大夫算是近段日子鼎鼎有名的人了,但就憑着她這樣一個四處拋頭露面行醫的小縣令的女兒,是不夠格和她們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貴夫人結交的。在宮中時不一樣,有太后和貴妃捧着,她們便也要跟着捧,私下裡可就不一樣了,世家大族都講究個門當戶對,和身份不匹配的人來往相交,是要被人嘲笑的。
永昌侯夫人就和沒看見衆人的臉色一樣,自言自語一樣地道:“這丫頭初次來我這裡,只怕下頭人識不得她,她要受委屈,我還是親去接一接她的好。”言罷果然與衆人告了罪,帶着人往前頭接人去了。
衆人不由大爲驚訝,需知安怡不過是個無品無級的小醫女,永昌侯夫人卻是超品的侯爵夫人,又是太后親弟媳,年紀也不小了,說句託大的話,在座的幾家人刨去世交情分之外,真還不值得永昌侯夫人親自去接。有那聰明的就趕緊使人去打聽,打聽回來的小道消息是:“永昌侯夫人沒女兒,太后有意讓永昌侯夫人將小安大夫收爲義女。”
如果做了永昌侯的義女,那安怡的身份當然不一樣,可以相交了,衆人卻又不明白一件事,就憑着那一手醫術,就能得太后如此喜愛安怡,要給她這麼大的體面?又有消息靈通的道:“那位的性子你們不是不知道,早年遇險時曾得一吳姓醫女救護多年,她便待那人親如姊妹,甚至想讓自己的孃家兄弟娶了那醫女,聽說小安大夫就是那吳姓醫女的衣鉢傳人。何況切切實實救了駕,故人之情加上救駕之功,又是世家大族、官家小姐、書香門第的出身,怎麼就當不起這個臉面呢?沒聽說麼?小安大夫離宮歸家之日,宮中凡是有臉面的主位都給了賞賜,聖上賞的,聽說是專給小安大夫做嫁妝的。”
衆人想通了,不由紛紛感嘆,這小安大夫真有福氣。感嘆歸感嘆,卻也把那點瞧不起的心思真正隱藏了起來,轉而去打聽當年的八卦:“當年是怎麼回事呢?說的是哪一位?”
之前八卦的人卻不肯講了,太后孃家那麼多的兄弟,除去前幾年鬱悶而亡的長兄,現在還活着的得有三、四個,自己慢慢兒地去猜吧。
安怡昂首行於永昌侯府的徑道之上,平靜坦然地接受着來自於各方的質疑打量。其實這不是她之前所挑的最佳時機,她覺得她出現的最佳時機應該是侯府的通家之好和地位低落的人家差不多已經到齊,身份高貴的人家卻還未到之時。其時不早不晚,人不多不少,正可以把她這一亮相的效果發揮到最大,把該傳的和不該傳的話都替她傳到那些人的耳朵裡去。但是武婆子剛走不久,永昌侯府就派了人去,言明永昌侯夫人希望她能趕早過府,理由是,太后娘娘有交代。
不是沒有猜測,但安怡看到等在前方的永昌侯夫人時,還是免不了震驚,不及細想,人已經福了下去:“怎敢有勞夫人降階遠迎?”
永昌侯夫人笑眯眯地拉起人往裡走,溫和慈愛地道:“好孩子,早就盼着你來的。想早些看到你,可不是就趕出來見你了?”
安怡慎重地道:“實在是有些意外。”她深諳各府交往的規則,身份地位不夠,就別想得到特別待遇。
“也沒什麼。”永昌侯夫人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長地道:“其實算起來,小安大夫可謂是我們永昌侯府的恩人。對恩人,怎能不禮遇?”
永昌侯夫人這樣說並不是沒有理由的,今上登基後的第六年,動了他的親舅、當時的永昌侯,也就是現任永昌侯和太后的兄長,理由是永昌侯跋扈弄權,激起的民怨太深。總之今上很痛心卻又大義凜然地褫奪了他親舅舅的爵位,把當時的永昌侯世子,也就是他的親表哥下了大獄,氣得他那立了大功的親舅舅生生病死。正在整個太后家族都在惶恐不安中之時,他又來個法外開恩,讓現在的永昌侯、他的小舅舅繼承了爵位,讓母族繼續沐浴天恩。
縱然保住了榮華富貴,但現在的永昌侯府和從前的永昌侯府卻是不可同日而語,府邸照樣華麗寬闊,下人照樣衆多,賞賜照樣很多,皇帝什麼時候都沒忘了母族,只是現任的永昌侯本人再也碰不着實權。可以這麼說,整個永昌侯府的人都知道,他們是靠了宮中的太后娘娘,如果太后一旦出事駕崩,以今上的涼薄務實,永昌侯府的沒落也就不遠了。
所以安怡救了太后的命,也就相當於永昌侯府的恩人。況且這麼多的兄弟,排行靠前的哥哥們都沒能繼承爵位,偏就排行最小的自家夫妻倆被挑出來繼承了爵位,原因就是因爲自家夫妻倆尊聖命,聽太后的話,老實踏實做人做事的緣故啊。
永昌侯夫人想到這裡,心氣特別順,既然太后要做,她就要把這事兒給做得漂亮了。永昌侯府雖然權勢威望不如從前,卻也不是好欺負的人家,誰敢怠慢太后孃家的座上貴客?何況這位貴客還是個“很有可能”會成爲她乾女兒的人。想起從前關於吳菁的事,永昌侯夫人自己都有些相信這個傳言了,畢竟根據太后的脾性,太后若是真心要捧安怡,給安怡體面出身,尋一門好姻緣,這是最有可能採取的措施之一。
(你們相信這個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