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說怪話的妃嬪小聲議論無非也就是說給皇上和太后聽,這後宮之中孤獨寂寞,除了爭相邀寵,剩下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地互相倒堆子翻閒話。現在皇上和太后都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她們只好將目光投向皇后,皇后卻微微一笑,再開口,已將話題引開。
蕭逸和沐之秋走進康寧宮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皇上和太后都閉着眼睛假寐,其他人都圍着皇后,扯的無非還是奉承皇上和太后以及皇后的那些個老話題。
不過,一見他們進來,衆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落在了沐之秋的身上,就連太后和皇帝蕭震天也睜開了眼睛瞧着她。
沐之秋便知今日這頓家宴乃是一場鴻門宴,而這鴻門宴只怕也是在蕭震天和太后的默許下舉辦的。
太后的心思沐之秋猜得到,無非是想用事實教她如何在宮裡生存,至於蕭震天,她卻不敢瞎琢磨,這皇帝老兒心機深重,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所以,進門後,沐之秋便按照新婦的規矩,恭恭敬敬地給太后、皇帝、皇后和一干妃嬪行禮敬茶,言行舉止大方自然,不卑不亢,沒有絲毫差錯。等所有程序走完之後,太后傳膳,沐之秋才隨蕭逸在左手席間坐下,蕭良和蕭楠便坐在了他們的對面。
剛一坐下,蕭震天身邊一位宮裝麗人便笑道:“靖王妃在‘歡樂谷’待的時間太長,不太瞭解咱們宮裡的習慣,早上起得晚,想必眼下這是早飯吧?”
這宮裝麗人沐之秋認識,她就是十三皇子的親母麗妃,原也是和沐之秋有些宿怨的。麗妃說出這種話便是挑釁,誰都知道“歡樂谷”就是以前的“死亡村”,沐之秋在進入“死亡村”之前從未出過丞相府,被蕭逸送去“死亡村”一待就是兩年,她的生活軌跡基本上都是圍繞着丞相府和“死亡村”運行,麗妃如此明朝暗諷,無非是想說她是個不懂規矩的野丫頭。
蕭逸沒跟沐之秋說康寧宮擺了這麼大排場,讓長輩們在這裡乾等他們確實是他們這些做小輩的不是,但一進門就如此咄咄逼人,真當她是軟柿子嗎?
淡淡一笑,沐之秋道:“麗妃娘娘此言差矣!‘歡樂谷’乃是皇上賜名,既爲‘歡樂谷’,便說明那裡是個令人快樂的世外桃源。誠然,那裡的村民們早上起得都比較晚,但卻是中醫理論中最核心的根本。養身需先養心,既要養心,當得心情舒暢無憂無慮纔是,因此,睡覺睡到自然醒乃是最合理的修身養性之道!”
蕭震天的眉頭挑了挑,眼角已有了些笑意,太后則笑眯眯的看過來,不住地點頭,蕭逸像只比美奪魁的花孔雀,將豔麗的翎羽豎得更高,蕭良則忍俊不住,已捂着嘴偷笑起來。
最誇張的是蕭楠,直接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感情修身養性就是睡懶覺,以後我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沐之秋本來四兩撥千斤地將麗妃的挑釁變成了玩笑,被蕭楠一接嘴,卻有了暗示蕭逸迷戀女色玩物喪志的嫌疑,眼珠一轉,已皺起鼻子耷拉下眉毛道:“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那個是豬好不好?”
平素沐之秋語速頗快,言辭鋒利,總是先聲奪人一針見血,哪裡有人見過她這般搞怪賣萌的嬌憨模樣。衆人只覺耳邊黃鶯脆鳴,眼睛一亮,不由地均看着她呆住了。
“噗嗤!”蕭震天剛喝進嘴裡的一口茶終於沒忍住噴了出來,哈哈笑了兩聲,似乎覺得有失尊嚴,又轉爲淺笑,“秋兒說的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那是豬,楠兒難道想做豬?”
蕭楠早被沐之秋這麼一皺鼻,一耷眉地看愣了,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心中才罵了自己一句怎地和八哥一樣動了這樣的心思,就聽見父皇的笑罵聲,當下哭笑不得道:“三嫂就會欺負我,第一次進宮就說我嘴賤欠抽,如今對我倒是比以前親厚,卻平白給我封了個豬的雅號。若是三哥,三嫂一定不敢這麼欺負他。”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蕭楠賊兮兮地掃了掃蕭逸,那不懷好意的模樣顯然是在將火苗往蕭逸身上引。
蕭逸只看着沐之秋,但笑不語,皇后卻笑道:“你三哥哪裡像你這般不求上進,只知道睡懶覺?你三哥那是要做大事的人。”
蕭楠脫口道:“做大事有什麼好?到時候操心受累的還不是三嫂?”
皇后的目光便緩緩投向沐之秋,笑得更是和善:“你知道什麼?你三嫂聰慧國人,豈會像母后這般後知後覺?將來你三哥後宮三千粉黛,難免會出現幾個與你三哥心心相印之人,你三嫂只有操心受累才能看牢你三哥。”
這本是玩笑話,卻一語三關,一是玩笑間指出蕭逸有奪嫡之心,半真半假,離間蕭震天和蕭逸的父子之情;二是間接道出自己做皇后的委屈,似嗔似怨,反倒叫蕭震天不好發作;第三還能打擊沐之秋,告訴她要看清事實,即便蕭逸再寵愛她,若干年後,待她人老色衰,也難保不被人替代。
在座諸人皆驚,偏偏皇后此話如同玩笑,真假難辯無從反駁。一雙雙眼睛頃刻間便落在了沐之秋和蕭逸身上。
蕭逸有些擔心,如今的他,可以不要靜安王朝的皇位,卻不能沒有秋兒。皇后的話雖是挑撥離間,卻正好道出了歷代後宮女子最大的悲哀,以秋兒的心性,倘若信了,他以後的日子斷然不會好過。
才輕喚了聲“秋兒”,寬慰的話語尚未說出口,沐之秋已淺笑道:“皇后娘娘說的是,這世上最難捉摸的便是男人心。秋兒只是個俗人,看不了那麼長遠,所以只在乎眼前。我只知靖王爺眼下最愛的人是我,秋兒便知足了。至於以後的事,現在擔心又有何用?”
衆人沒想到皇后咄咄逼人之下,沐之秋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由多出幾分讚歎,就連剛剛挑釁過她的麗妃,此時看向她的目光中都多出幾分羨慕。
蕭逸的脣角立刻彎起來,只在乎眼前,好好珍惜,便已足夠,這該是多麼令人讚歎的勇氣和自信啊!他就知道,他的小女人不同凡響,怎會因旁人的一句話便懷疑他?
手悄悄從桌下伸過去,一下便捉住了沐之秋放在桌下的手。
沐之秋一怔,霎時間便明白了他的想法,輕輕衝他一笑。
皇后聽見沐之秋的話愣了許久才怏怏笑道:“逸兒疼愛秋兒當真令人羨慕,不過女子韶華似水,待日後人老珠黃,不知秋兒可還會有今日的寬容大度?”
真沒眼色,沒完沒了地挑釁找茬,難怪皇后如此不得寵。沐之秋眸中寒光一閃,淡淡地說:“皇后娘娘所言極是,不過感情之事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說了能算數的,若是以後靖王爺真的心有他屬,秋兒將這髮妻之位雙手奉上便是,君若無心我便休,便是韶華似水人老珠黃,秋兒也不會感到委屈。”
衆人臉上尚未出現驚愕的表情,沐之秋便感到一道惡狠狠的目光兜頭罩下來,一轉頭便對上了蕭逸噴火的眸子。
呀哈,他這是生的哪門子氣?皇后處處挑釁,她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她並未順着皇后的意思說將來後宮三千的話,只是就事論事,難道這也有錯?
在這種男人三妻四妾的時代,嫁給蕭逸本來就像是賭博,若是蕭逸靠得住還好,若靠不住,跟了他當真不如嫁給上官雲清,至少上官雲清只是個平頭小老百姓,無官一身輕,更不會弄出個後宮,也不會側妃、侍妾的弄一大堆來給她添堵。
話說,好像蕭逸從未在她面前說過將來不娶側妃,或者做了皇帝后宮只要她一人的話。沐之秋也知道這種想法多少有點癡心妄想,索性也就蒙了眼睛根本不去想。但不想不代表以後不會發生,既然今日皇后非要扯這個話題,索性扯明瞭更好,省得到時候大家都鬧心。
蕭逸要被沐之秋氣瘋了,這個女人當真是不氣死他不罷休,她都已經嫁給他,成爲他的妻了,居然還想着要逃,君若無心我便休?她居然還想過要休夫?
腦海中又閃過那日他帶着秋兒先行回京時,上官雲清對秋兒說的那番話,“之秋,我會一直守護着你,看着你,愛着你。今日,我放開你的手並不代表這一生我都放開了你的手,若是有一天你覺得不幸福,請回過頭來,我會一直站在這裡等你。但凡蕭逸對你有一點點不好,讓你覺得所託非人,對他心生怨懟,我都會讓你成爲我的妻,義無反顧地帶你走,與你暢遊五湖四海,做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
胸口頓覺一堵,上官雲清那雲淡風輕的笑容已如同魔咒般盤旋在蕭逸的心頭。難不成日後他蕭逸做了皇帝不得已充斥後宮時,秋兒便真的要隨上官雲清暢遊天下,去做一對神仙眷侶嗎?
他蕭逸的後宮,便是有三千佳麗,又如何抵得過秋兒一人?皇位,那個他二十年如一日籌劃着想要奪取的東西,他不能放棄,也絕不會放棄。但是,秋兒,他愛入骨髓的妻,他也同樣不會放棄,便是後宮只她一人,他也不會容她逃跑。任何人想要打他秋兒的主意,蕭逸都會殺了那個人。
蕭逸原本咧到耳根子上的笑臉早已黑成了鍋底灰,席間一句話也不說,不吃不喝,只用眼刀死死盯着他的小女人。
他就說這世上沒有那麼好的事兒,他彪悍的小女人怎地突然就轉了性子變得柔情似水,原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與他執子之手與之偕老,所謂的白頭偕老只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個美麗到不切實際的夢而已。
他這狠心的小女人,便是得到了她的人,她的心卻仍在天上閒逛,便是他想將它關起來都捉不住。這叫蕭逸如何接受,讓他情何以堪?
沐之秋說這話卻是一半出於真心,一半是爲了對付皇后。在二十一世紀,她這種想法原是最正常的,所以,她說的時候沒想那麼多,順嘴就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