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見成羣結隊的鯊魚圍着櫻花盛開的小島轉悠,老頑童便知道島上有人,且那人與鯊魚惡戰後受了重傷。這等莽夫逃生的膽識、霸氣和能力,世上除了蕭逸再無第二人。
蕭逸既然離海登島,便證明他已找到了秋兒。自己的乖徒兒就在島上,老頑童的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了。心裡罵了蕭逸幾遍莽夫混蛋,便直接駕着海盜船衝散鯊魚羣,由正面上了小島。
老頑童只顧罵蕭逸莽夫混蛋,卻不曾想他自己這般有勇無謀的登錄方式,究竟是笨蛋還是聰明人,抑或是和蕭逸一樣的莽夫混蛋。
在島上轉了一大圈都沒見到人,一直跑到小島最邊緣,老頑童纔看見他的寶貝徒弟渾身是血地抱着蕭逸,正一動不動地跪坐在落英之下……
老頑童的這番經歷確實如他所說,兇險又離奇。倘若換一個人,甭管是誰,此時不是被玩偶師殺害了,就是被大章魚造糞了,最好的待遇也是被海盜分屍了,蕭逸不由地對老頑童多看了幾眼。
便是他這幾眼,已被老頑童捕捉到,老頑童眸中頓現得意。
老頑童的遭遇雖驚險,沐之秋聽完卻也只當是在聽故事。所有的前因後果她都不怎麼在意,唯獨一句話她進去了,而且聽得眼睛發亮,蠢蠢欲動。
蕭逸只掃了她一眼,便知這個小女人心裡在打什麼主意,遂漫不經心道:“門主先前說海盜們將搶來的財寶都埋在附近的無名小島上,指的可是這座小島?”
老頑童愣了愣,眸中閃過一道精光,腦袋立刻搖得如同撥浪鼓,矢口否認道:“不是不是,怎麼可能?這小島美得如同人間仙境,便是無人踏足,也不可能會被海盜當成藏髒之地。”
沐之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問,只將烤的外焦裡嫩的兔子肉細心地用匕首削成薄片,吹涼後一塊塊喂進蕭逸的嘴裡。害怕蕭逸被兔子肉嗆到,她還刻意讓蕭逸將頭枕在她的腿上,小心地鞠了一捧在櫻樹下收集起來的清水餵給蕭逸。
蕭逸這般待遇實在看得老頑童眼熱,不由地往二人身邊靠了靠,諂媚道:“乖徒兒,爲師先前也受了內傷,亦嚼不動那些帶骨頭的肉,而且,爲師也口乾得很,秋兒能否也將兔子肉給爲師削成薄片?也給爲師喂些水喝?”
說着話,他那雙賊溜溜的眼睛還死死盯着沐之秋白皙潔淨的小手不放,彷彿那是世上最美好的水杯,他恨不得此時就能撲上去將這杯子捧在手心裡品嚐一番。
蕭逸的面色一沉,這該死的老頑童,吃醋也不選個時間和對象,就他那張死人臉,居然敢奢望秋兒捧水喂他喝。
沐之秋卻笑意妍妍道:“好!”
在衣裙上擦乾手,她將撕得七零八落的烤兔子放在了洗淨的岩石上。老頑童尚不知她要做什麼,已見她手起刀落,先前用來剝皮的匕首已被她狠**在了兔子的眼窩上。
沐之秋的動作乾脆利索,倒是和她先前用筷子戳玩偶師的眼窩有得一拼。兔子的頭蓋骨立時便被匕首洞穿,乳白色的腦漿如同鮮嫩的豆腐腦般撲撲冒出兩個氣泡呈現在了三人眼前。
老頑童喉頭一哽,頭皮頓時有些發麻。他就知道這個徒兒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兒,這可不是在給他下馬威麼?哪有徒弟敢如此霸道強勢地嚇唬師父的?明明先前聽了他的經歷,這徒兒面露不忍,甚至紅了眼眶,眼下怎地一下子就從溫順善良的小白兔變成刺毛亂乍的小野貓了?老頑童不由地眨巴了兩下大眼,多少有點水汪汪的味道。
蕭逸眉頭微微皺起,若不是老頑童的年齡擺在那裡,又頂着一張死人臉,這般眉目傳情地盯着他的小女人看,他一定會挖出他的眼珠子。
“怎麼?師父不吃麼?”沐之秋瞪大眼睛,一臉無辜,“師父不是說帶骨頭的肉您咬不動麼?要不要徒兒給您看看牙口?然後替您做一副假牙?”
“不用!”老頑童抽風般吸了口涼氣,“爲師嚼得動,只需薄一些便可!”
“哦!明白了!”
外科手術或者**解剖沐之秋做得向來出類拔萃,但手術和解剖有時也不完全是用來教學的,也可以用來嚇唬人。
蕭逸的眼睛一眯,脣角已彎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這世上論心機,有誰算計得過他的小女人?論狠辣,誰又狠得過他的小女人?從兩年前開始與她交手,他便從未討到過便宜,丟過人也失了心,弄得傷痕累累才換來她的回眸一笑。老頑童如此自討苦吃,蕭逸頓覺心情無比舒暢,只管樂享其成地看熱鬧。
掃見蕭逸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老頑童心裡咯噔一下,這兩個嫩娃娃當真是天生的一對,怎地連表情都如此的相似?相比之下,他的寶貝徒兒臉上的笑容更柔和一些,也更燦爛一些,但卻像只狡猾的狐狸,平白無故地叫他出了一頭冷汗。
“咳咳!秋兒?爲師?唔!”老頑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他的徒弟這是在幹什麼?這哪裡是在削肉?這簡直是在施以酷刑。
沐之秋的動作自然流暢,手裡捏着那隻烤得流油的兔子,儘可能避開燙手的地方,手裡的匕首卻凌厲準確。
她確實在切肉,但這切肉的方法實在叫人毛骨悚然,因爲她在切肉的同時,已將脈絡和神經一根根地給剝離出來了。若是所有的動作都行雲流水般舒暢倒也罷了,偏偏不是,切肉的時候她的動作很爽快,但一遇到神經核脈絡時,她的速度就會慢下來,像是在做一件工藝品,一根手指輕輕挑一下,刀尖已經順着手指的方向一點點切下去,動作緩慢卻乾淨,被剝離出來的神經核脈絡上連一絲肉星都不沾,尤其是切到帶骨頭的地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匕首還會在骨頭上刮兩下,發出細微卻刺耳的聲音。
莫名地,老頑童就覺得這一刀刀一下下都切在了自己身上,沐之秋的手指每挑起一根神經核脈絡,就好像將他的神經也挑了起來,狠辣無比,端得叫他覺得有人拿了根鐵絲正一下一下在他的牙齒上來回拉扯。
吞嚥一口口水,終於試探性地說:“秋兒?其實海盜船上有不少廚具和餐具,而且還有調料,我們不烤兔子肉也行。”聲音裡滿是討好,說到最後卻是無聲了。
沐之秋手下一頓,眯着眼睛看向老頑童,“師父是覺得徒兒烤得兔子肉不好吃?方纔那條兔子腿徒兒可瞧見師父吃得乾乾淨淨,要不,徒兒將那條兔子腿……”
“不用,不用!”老頑童再也忍不住從地上蹦起來,“那個,那個海盜船上不光有海盜們吃飯的傢伙,還有他們此次掠奪來的財物,而且,而且,爲師還留了個活口,等下爲師就去把那廝帶來,讓他給秋兒帶路,一起去尋找海盜們的寶藏……”
“唔!”沐之秋的臉上終於露出了心滿意足。“師父果真體貼,知道把好東西留給我和蕭逸,徒兒在此謝過了!”
脣角微揚,直接用匕首扎着被剝得七零八落的烤兔子遞給老頑童,又說:“師父的牙口不好當真可惜,其實,帶骨頭的肉是最香的。”
“對,對!帶骨頭的肉好吃,爲師的牙口也好,比逸兒的還好!”老頑童從匕首上取下烤兔子,小心翼翼地說:“秋兒可要連夜去將寶藏都啓出來?爲師可以幫你搬箱子。”
老頑童的嗓子像被人掐了一把似的,雖說着討好諂媚的言語,聲音裡卻帶着哭腔,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兒,竟讓人覺得無比委屈。
今日,他當真是小陰溝裡翻船,如此隱瞞,竟什麼都瞞不過這刁蠻徒弟的眼睛。
“不忙!師父不是年紀大了身上又有傷麼?既然師父自己無法用手捧了喝水,便讓徒兒代勞吧?”沐之秋搖搖頭,暗藏起眼底的鋒芒,微翹的脣角卻出賣了她的心疼。
輕輕將蕭逸的頭從腿上移開,彎身鞠了一捧水沐之秋便要站起來。
“不用不用!”說着話,老頑童的身形已退到了數米之外,直到確定沐之秋威脅不了他了,這才鬆了一口氣,用袖子抹了把頭上的汗。
與蕭逸目光相遇,沐之秋心中一跳,趕緊垂眸低頭,嘴角卻挑得愈發彎,她就知道自己做什麼蕭逸都能猜到。
在沐之秋的眼睛裡,老頑童就是一罐已經用完的牙膏,這種時候,你擠一擠牙膏皮,犄角旮旯裡藏着的牙膏就能被擠出來。
蕭逸已經將話問得如此直白,老頑童居然沒有一點自覺性。若是手指擠壓牙膏皮的力度小於牙膏縮回去的速度,那她就需要借一把榔頭,直接將牙膏皮砸成一張紙。沐之秋要的就是那張薄薄的紙。
沐之秋豈會聽不出來老頑童的敘述大多都是真實可靠的?老頑童說的話句句屬實,只是在一個問題上,老頑童打算瞞天過海,那就是海盜們的寶藏。
她感興趣的自然不是金銀財寶本身,而是海盜,當然,還有老頑童的欲蓋彌彰。
蕭逸最瞭解他的小女人,眼見着秋兒彎起的脣角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邪魅,他便知道,老頑童會被整得很慘。
老頑童顯然也感覺到了來自沐之秋的威脅,因此,他那張從來都沒有表情的死人臉此時竟都皺到了一起,菜包子般煞是好看。
沐之秋心中不由得意起來,忘形下居然輕輕哼了一聲:“小樣兒!還敢算計我?”
老頑童的臉登時垮下來,他就說自個兒犯賤,怎地就偏偏喜歡這樣的徒兒?被她賣了還戀戀不捨地替她數銀子?
蕭逸臉上依然保持着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耳根子憋得通紅。
其實秋兒有時真的很粗心,偏偏遇見了老頑童這麼個不但喜歡配合她粗心,還同樣精於算計又帶點腹黑的人,倆人自然就玩兒得不亦樂乎,這般鬥法,雖說熱鬧,但何時纔算是個頭?
唉!看來,自己和秋兒甜蜜的小島二人浪漫之旅,要硬生生地被老頑童這顆搞笑的老鼠屎破壞了。
沒忍住,蕭逸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沐之秋手上一捏,道:“頑皮!”
沐之秋的眉眼頓時一彎,那雙靈動到至極的大眼睛已彎成了天上的月牙兒,清澈得叫人無比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