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皇朝,端武王封地。
滁州,南郡城,清淨山,偏坡山坳。
古舊斑駁的一片宅子,周邊區域年久失修坍塌破損,主人家不加修葺,久而久之荒廢掉,與荒蕪的清淨山搭配,顯得這座宅子陰冷森嚴讓人生懼不敢靠近。
一駝背乾瘦老者手持掃帚,一絲不苟的清理着尚能居住的幾間院子,葉落枯黃牆角斑駁。整個破落的大宅中唯一入得眼的即是那乾涸宅內湖旁的精緻涼亭,斑駁掉色之處稍見修葺補色處。
廳中石椅上端坐一年輕男子,藉着黃昏餘暉光亮,專心讀着厚厚的書冊,眉宇之間透着一股儒者之氣,明亮的雙眸透射出睿智的光芒,搭配挺拔的身軀,儘管長相併不十分出衆,勝在乾淨純淨的儒者氣息,讓人一見心生親近之感,若不是身上所穿灰布粗衣減分不少,此子當得起儒雅俊朗的稱讚。
駝背老者時不時會擡起頭,看着落日餘暉下的少爺,充盈欣慰之餘,還潛藏着濃濃的不甘,情緒所至,掃帚在地面上拖拉的痕跡明顯重了一些。
一陣破空之聲,紫色裙襬與夕陽輝映,曼妙的身影從牆頭翻過,輕盈體態不沾一絲塵埃,如九天仙女,飄然而至,輕落於涼亭之外,手中包裹飄然落在石桌之上,其人,卻未曾再踏近半步。
“東西在包裡,明天一早,會有接親隊伍至山腳下。”聲音雖清冷卻如圈圈漣漪充斥誘惑,先聲奪人後觀其貌,更會驚爲天人,其豔絕倫之美,眉如輕煙、口似櫻桃、細腰款款,淡淡體香隨風而至讓人呼吸急促,似在等待對方的迴應,略帶有一點不耐之色,但更多的還是空無一物的洞然。
“我必準時。”石椅上男子輕輕擡頭,手中書卷未曾放下,淡然的望着即將在明日成爲自己妻子的女人,很平靜的給予答覆,即沒有一絲一毫的熱情,也沒有半分的懈怠不尊重,如遇路人。
“好!”女子性情也很是驕傲,見對方反應片刻不留,來路而歸,風破人無蹤。
寥寥幾句對話,淡而無味,彼此間不見絲毫親近。
男子重新低下頭,之前書卷遮擋下的左手數根手指,早已因過度用力的扣壓着石桌面而充血傳來陣陣痛楚,那痛,似不能比心裡的疼痛來的更深,調整呼吸,良久之後才重新恢復之前的淡然狀態,繼續將專注力放在書卷之上,曾經陪伴了他十幾載的書籍,今日只剩下最後寥寥數頁未曾讀懂吃透,明日這一切將會離他遠去,或許石桌上那至始至終未曾正眼看過一下的包裹,內裹的物品將會是他下半生爲之奮鬥的目標。
“啞伯,百無一用是書生,百無一用,百無一用……”男子的喃語聲傳入到駝背老者的耳中,眼眶隨之溼潤,兩行老淚緩緩滴落,他很想自己不是啞巴,然後咆哮的告訴所有人,自家少爺不是廢柴,他很努力也很有天賦,做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可那詛咒……皆因那傳自上代詛咒,讓少爺從小便不能修煉‘氣’功,十歲前的懵懂少爺曾經失落懊惱甚至咒罵過,十歲後的青澀成長古書伴身絕望後的平復,而今,澹臺家的一顆伏龍丹將早已熄滅的匡復聶家心思重新點燃,代價卻是入贅澹臺家,並將老宅所在的清淨山土地作爲贅婿‘抵押金’同時併入澹臺家。
值得嗎?伏龍丹是大陸超級大派騰雲閣的寶丹,不確定有多少的成功率,可少爺需要付出的代價卻太大了。
啞伯能夠聽得出少爺話語中的哀鳴和不甘,別說還有一定成功率,哪怕只是毫無根據的虛無縹緲,骨子裡有着不甘傲氣的少爺也會嘗試,聶家子孫,決不甘願一生敗破。
“啞伯,按我說的辦吧?”男子起身,負手而立,極美的宅內湖乾涸後只留下淡淡蕭瑟,駝背老者啊呃了幾聲,見少爺沒有反應,垂下頭拖着沉重的腳步,向着內堂走去。
男子仰頭望天,眼神中帶有些微迷茫,喃語道:“聶空啊聶空,聶家的列祖列宗在看着你,那些嘲笑過你的人在看着你……”
同一時間,不同的地點,剛剛碰過面的兩個人,嘴裡唸叨的東西都差不多,紫裙女子澹臺浮雨緩步走在清淨山腳下,望着並不會惹人流連忘返的普通景緻,輕輕年喃:“聶空,你不是廢物,可不能修煉‘氣’功,與廢柴有何分別。澹臺家需要一個捆綁我的工具,而我澹臺浮雨,也需要一個靜心修煉的環境,欠你的,日後補償吧。”
盈步輕移,澹臺浮雨輕輕嘆了口氣,幼時的記憶涌上心頭。
同年生人,男孩年頭,女孩年尾,幼時共同成長,初懂事便被聶家的傳說深深吸引。
三百年前的聶家,一代天驕聶龍空成就不朽實力,縱橫宇內聖天皇朝帝王尊稱一聲先生,騰雲閣這般宇內大鱷也要給予足夠尊重,破碎虛空而去開創一代豪族。
一百年前的聶家,雖不復當年的聶龍空橫空出世的霸氣,也未能將聶家發展成大陸上的頂級豪族。卻有在滁州周邊地界俠名遠播的聶方宇大俠,使得聶家在滁州境內依舊爲豪族強盛。
聶空祖父輩聶家僅剩傳承俠名再無超等大俠實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聶家與當時剛剛起步遠不如聶家底蘊深厚的澹臺家結下娃娃親,在當時也算是美事一樁。
無奈上蒼似乎將聶家一脈所有的恩澤都給予了聶龍空等祖輩,一輩不如一輩,聶空祖父和父輩的聶家人一生都在爲聶家的榮耀奮鬥,天賦不夠實力不濟便將俠名傳承,爲滁州百姓一次俠義之舉,身陷絕境舉家上下根基盡損高手盡折,族中餘下野心者更趁此機會謀財而逃,聶家至此敗落。自古磨難更迭至,在聶空六歲時測驗,聶空無法修煉‘氣’功一事傳開,本就瀕臨傾塌的聶家徹底分崩瓦解。
澹臺家幾十年來高速發展,雖大家都知初期是靠聶家而起,澹臺家也不曾完全剝離事外,至始至終不曾對這樁婚事進行否定,也曾在聶空被查出無法修煉之前幫助維持聶家完整。
澹臺浮雨依稀還記得幼時懵懂的那幅畫面,那略顯瘦弱的身影,在唯一僅存的老僕陪伴下,走出澹臺家護養返回山中宅院……
從那之後的十幾年,廢柴廢物的稱號開始在南郡城傳開,尚武的大陸儘管輕視文人,但卻不會否定文人的地位,奈何這位廢柴聶家唯一子嗣,三年來的州試都慘遭落榜,更有甚者傳出其能夠過生員的院試還是因爲閱卷的學政當年曾經受過聶家恩惠。
在聖天皇朝文人本就是全憑真才實學才能出頭,徇私舞弊只能成爲街頭巷尾的笑柄,人之陰暗心對落井下石的打擊曾經高高在上之人尤爲踊躍。
澹臺浮雨對聶空的印象僅僅停留在幼時,從小就表現出十足修煉天賦的她在南郡城人盡皆知,就連滁州州府內也都對其有所耳聞,沉浸在修煉世界中的她十幾年來幾級跳,而今又進入到騰雲閣選拔弟子的最後關卡,水漲船高滁州境內外的高門大戶皆有結親意向投來,一些遠比澹臺家要強盛的家族更是有青年才俊對其心儀的意向傳來。
傳揚澹臺家重承諾的美名,聶家敗落依舊信守當初結親承諾;將澹臺浮雨這根可能徹底帶澹臺家走向輝煌的稻草緊緊握住,嫁入更高門大戶爲人妻,萌陰之雨露可不是澹臺家想要的,寧爲雞頭不爲鳳尾;澹臺浮雨本身只想在修煉一途有所成就,如此可免去無謂的騷擾和麻煩。一舉三得下,這讓整個南郡城都爲之詫愕的婚事,還有不到十個時辰的時間,就要舉行。
“在家中過着安逸的生活吧,如若將來我遇傾心郎,會放你離開給你一世榮華。”走下山的澹臺浮雨回頭望了一眼清淨心,她的傲,別人不懂。
而他的傲,也沒人懂。
靠近山澗的石壁前,漆黑的洞口被火光明亮,人工鑿掘開的石室顯得很簡陋,邊緣部分並沒有休整磨平,可如知曉這石室是聶空這給人感覺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耗時月餘親手鑿出來,便不會對石室的簡陋有任何詬病。
自從一個月前澹臺家傳來成親的消息後,聶空便在駝背啞伯不解的目光下,開始了這一行徑。
祖宗牌位被恭恭敬敬的被放到石室中的石桌上,聶空跪在牌位之前,畢恭畢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啞伯老淚縱橫隨着聶空一同跪下磕頭,嗚嗚的發出一些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聲音,似在對着聶家的列祖列宗尤其是那佇立在最高處嵌有金字聶龍空的牌位訴求着什麼。
多年的相依爲命,聶空知曉已經是唯一親人的啞伯心思,三個響頭磕完,抱着那家中據說傳承自老祖聶龍空的錦盒,毅然決然的站起身,凝視着祖宗牌位,心中暗念一聲:“我會回來。”
“啞伯,走吧,我不信什麼詛咒,我只相信人定勝天,我到現在還記得爺爺和父親死前的畫面,聶家可以因爲一個人而崛起,決不可因爲某一個人而徹底敗落。”言之灼灼的聶空數年來第一次道出指向性目的的話語,如被外人聽到先是驚詫緊接着想必就是對其自大的嘲笑,唯有啞伯不會,他知道少爺的造詣,接連考不中只因他不想中,因爲他的心,是一顆修煉者的心而非文人之心。
邁出石室,消瘦的身軀推動那石門緩緩關閉,聶空捧着那錦盒,不回頭的向着老宅方向行去,在他的身後,啞伯揹着一個包裹,懷裡捧着澹臺浮雨送來的‘聘禮’,出賣尊嚴、榮耀搏一個未來的‘聘禮’。
不回頭!
現在,不回頭!
不成功,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