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距離樓船大廳不遠,在白雪凝冰的甲板上升火燒鍋,孟奇略一轉頭,就透過半掩之門看到了裡面的場景,也明白了剛纔水手所言不對的地方在哪裡。
大廳內,由於天氣突然轉得酷寒,很多船客都選擇了待在客房,裹着溫暖的被子,等着樓船僕役送飯食,送美酒,送火盆,送厚被,故而前來就食的人並不多,只坐了五六桌的樣子。
一桌是位器宇軒昂的年輕公子,他臉上略有稚氣,一舉一動皆符合禮儀,發扎玉簪,腰懸青佩,除此之外別無飾物,他身旁坐着一位僕人打扮的老者,老態龍鍾,皺紋深深,可眼睛開合之間,神光外露。
一桌是單身女子,素衣白袍,清雅似仙,桌上放着一口白鞘長劍,表情隱現不安,不斷地打量附近兩桌人。
她的旁邊,一桌是神情兇惡的男子,他五官正常,雙手如蒲扇大,骨節凸出,一看就有不凡的掌上功夫,另外一桌是對夫妻,男的臉色蒼白,咳嗽連連,似乎是個病秧子,女的容顏嬌美,飽滿欲滴,皮膚光澤動人。
水手之所以覺得不對,就是因爲單身女子的表情和大手男子的兇惡神色。
剩下兩桌,一桌是個酒鬼,菜沒怎麼動,酒倒是喝了好幾壺,臉色通紅,醉意醺醺,靠門邊這桌是兩位公子打扮的年輕男子,一位佩劍,頭髮豎冠,臉型狹長,一位帶着長刀,不管是笑是嘆,臉上表情總是很淡很小。
“會出問題,去稟告船東,讓他派侍衛過來。”水手頭目也察覺了問題,吩咐出言的水手。
水手明白江湖好漢交手,自己等人除非一擁而上。依仗人多勢衆,亂刀剁肉,否則根本派不上用場,於是慌忙起身,走向後船,尋找船東。
孟奇夾了塊豬大腸,放蘸料裡裹了裹,分心關注着大廳裡的動靜,路見不平,若是力所能及。他還是願意出手的。
他靠近門邊,耳竅運轉,最先聽到兩位公子的對話。
“唐兄,三年未見,你已是開了六竅,算是年輕一代不錯的高手,可喜可賀,值得一杯!”佩劍公子笑着舉起酒杯。
唐兄略顯自得地端酒與他幹了一杯,嘆了口氣:“萬賢弟。愚兄勸你一句,行萬里路,經百般事,勝過你在家鄉苦練十年。三年前,我慘敗於葉三,無臉見人,只好藉口雲遊磨礪。遠走他鄉。”
“這一走,我才知道天高地闊,江湖好手如雲。吃了許多苦,受了諸般氣,但也收穫匪淺,三年開四竅,刀法大進,與昔日相比,簡直脫胎換骨,今朝還鄉,我倒要稱量一下葉三他們的進益!”
他說的自信十足。
萬公子哈哈笑道:“葉三他們還是遊蕩邑城,當年四竅,如今不過剛開鼻竅,唐兄你還鄉,正是錦衣不夜行,我真想看看他們的臉色。”
邑城……孟奇輕吸口氣,這不就是齊師兄做主事的小城嗎?
桓州州城爲周郡鄴都,邑城就是鄴都附近的小城,一成田地屬於浣花劍派,所以齊正言申請離山鎮守派外產業後,被派到這裡,協助某位師叔管理莊子田地佃農和附屬店鋪等,由於需要管理的產業很多,他基本上是與這位師叔各管一攤,逍遙自在,無人約束,讓孟奇想蹭個一年半載的飯,吃香的喝辣的,到容貌徹底長開成熟,頭髮變長,再外出闖蕩江湖。
他凝目看去,發現這位唐兄二十五六歲,心中頓時犯了嘀咕:“他話中的葉三與他年齡應該差不多,又沒有外出的經歷,依然待在邑城,這個年紀六竅,恐怕是世家子……”
邑城並不大,雖然背靠鄴都,來往商貨衆多,還算繁華之地,但能夠容納世家的不會超過五家。
孟奇微微點頭,打算找個機會與唐兄萬公子攀談一下,發展人脈,日後居於邑城,也能多些便利,多認識個朋友多條路嘛。
唐兄給自己倒了杯酒,端在手上搖晃:“昔日之恥,今必討之,等此番事了,我會再次遠遊,爭取有朝一日九竅齊開,或踏入半步外景,萬賢弟,一起嗎?”
萬公子苦笑搖頭:“你我年齡相仿,我依舊只是靠着丹藥開了眼竅,早就絕了武道之心,現在專心打量家族生意。”
“也好,也好,若闖蕩江湖,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身首異處,伏屍路邊,無人知曉,野狗吞食……”唐兄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回憶,說話聲顯得有點低沉,表情略有畏懼。
孟奇也算是老江湖了,察言觀色,覺得唐姓男子返鄉,除了“富貴還家,錦衣不夜行”外,恐怕也有避禍方面的原因。
兩人交談中,大廳中央詭異的氣氛終於爆發。
啪啦,兇惡男子一巴掌拍垮了自己的酒桌,站了起來,走向素裙女子,咬牙切齒地道:“小婊*子,敢壞我們的大事,真是活膩了。”
他似乎終於拋棄了顧慮,不再管旁人,直截了當動手。
與此同時,咳嗽的病秧子和他嬌豔欲滴的夫人也跟着起身,從另外一個方向靠近,封鎖逃路。
素裙女子二十三四歲,遠山眉,懸膽鼻,清雅如仙,算得上少見的美女,她皺着眉頭,臉色堅毅,拔出長劍,擺好防禦姿態道:“滅天門惡名昭彰,我不壞你們的事,也有俠客出手!”
滅天門,邪魔九道中的滅天門?孟奇微微挑眉。
邪魔九道被正派世家壓制,於普通江湖人士耳中聲名不顯,故而旁邊幾位水手疑惑地看着彼此:“滅天門?”
孟奇隨口解釋了一句:“滅天門是邪魔九道之一,以滅天滅地滅絕人世爲宗旨,曾經聲勢浩大,屢次謀劃驚天陰謀,但自從凝成法身的‘魔師’韓廣與少林方丈空聞大師一戰失蹤,他們就飽受打擊,轉爲隱秘,江湖聞名的高手只有八大天魔。十九人魔。”
哦哦!水手們恍然大悟,原來壞人有這麼可怕的勢力,這麼顯赫的身份。
兇惡男子沒有搶攻,步步緊逼,聽到孟奇的話後頓了頓,冷笑看着素羣女子:“單秀眉,你今日在劫難逃,不如束手就擒,讓老子快活一下。”
這是用污穢言語激怒對方,讓對方心浮氣躁。從而增強勝算。
“單秀眉?赤霞劍單秀眉?”孟奇喃喃自語,右手握住了劍柄,打算幫忙。
“單秀眉?”周圍的水手又表示自己沒聽過了。
孟奇盡職地做着路人解說:“三山四水有名的女劍客,出自周山劍派,六竅高手,劍法出衆,難怪滅天門三人頗有遲疑。”
他是與烏琴心、上官寒閒聊時聽到這個名字的,評語還有容貌出衆,氣質清雅。與眼前之人倒是對得上。
“這樣啊……”知道單秀眉身份後,水手們似乎有點憐香惜玉,紛紛看向後船,其他船東護衛來幫忙。
說完。孟奇鬆開了握劍的手,因爲他發現聽到單秀眉這個名字後,那位器宇軒昂的公子同樣按住了劍柄,似乎想英雄救美。
要救你就救唄……能不動手。孟奇自然不想動手,迅速轉化爲了圍觀羣衆角色。
單秀眉沉着氣道:“鐵手人魔,歡喜人魔。要殺便殺,囉嗦什麼?”
“鐵手人魔?歡喜人魔?”水手們再次不解地看向孟奇。
孟奇目光轉移,看着病秧子和嬌豔少婦:“滅天門十九人魔都是開竅期內的高手,最差也開了七竅,各有擅長,鐵手人魔是其中之一,‘歡喜人魔’也是,不知他們之中誰是……”
嬌豔少婦咯咯笑道:“單妹子,沒想到你居然認出了奴家的身份,奴家還打算給你一個驚喜。”
她神情悠閒放鬆,纖手搭在病秧子丈夫的肩膀上,慢慢前行,咳嗽聲相伴。
“最差也是七竅?單姑娘才六竅,她,她不是很危險?”水手們簡單樸素地比較道。
孟奇輕輕點頭:“十九人魔各有特異,非尋常開竅高手可比,兩位人魔在此,單姑娘縱使劍法出衆,恐怕也難逃此劫。”
他盡職盡責地做着解說,從行動之間判斷出鐵手人魔是七竅,歡喜人魔是八竅。
單秀眉聽到孟奇所言,深吸口氣,神情愈發堅毅:“出手吧,不是你們死,便是我亡。”
“好烈性的姑娘,真想收下來好好調教。”歡喜人魔出手,右掌一探,抓向單秀眉長劍,軀體彎成急具誘惑的弧形。
鐵手人魔當面一掌,剛猛霸道,讓單秀眉幾有熱風撲面之感。
單秀眉長劍一展,劍若魚躍,既靈動又剛毅。
“魚躍龍門十三劍,單姑娘掌握得不錯,但歡喜人魔和鐵手人魔更強。”孟奇對水手們說道。
“住手!”忽然,有人厲喝一聲,正是那位器宇軒昂的公子。
他拔出腰間長劍,沉聲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單姑娘,我來幫你。”
水手們驚喜道:“有人拔刀相助,不知實力如何?”
孟奇笑了笑,縱使公子不行,還有老僕嘛,於是故意刺激道:“從這位公子出手看,亦是六竅,恐怕非歡喜人魔對手。”
正常而言,若有圍觀羣衆這麼說,當事人都會爆發的……孟奇玩心頗重地拭目以待。
話音剛落,出手公子氣勢暴漲,正氣凜然,讓人不可逼視,一劍就將歡喜人魔逼退。
“浩然之氣,周郡王氏……”孟奇既然打算入桓,肯定得向張遠山打聽一下桓州之事,作爲十四世家之一的周郡王氏首當其衝。
他們的鎮族大法便是“浩然之氣”。
感覺自己震撼住了圍觀羣衆,周郡王氏這位公子迅速展開劍法,大氣磅礴,剛正宏大,讓歡喜人魔和她的丈夫連連後退。
單秀眉也盡展劍法,與鐵手人魔激鬥。
歡喜人魔和鐵手人魔知道對面是周郡王氏之人後,已經起了退心,不是怕公子,而是擔憂旁邊還未出手的老僕。
就在這時,另外一桌上的醉鬼突然暴起,手握竹筷,撲到了唐兄和萬公子身邊,狠狠插下。
他時機選擇恰當,出人意表,而且直到此時才殺意畢露,就連附近的孟奇都救之不及。
兩根竹筷,一根插在了萬公子脖子上,另外一根直指唐姓公子喉嚨。
唐姓公子似乎一直戒備,縱使被單秀眉等人的打鬥吸引,也留心四周,緊急之下直接往後一撞,撞破了木牆,倒飛入江。
撲通,他落水之處,一股血色冒起,似乎終究遲了一點,還是被木筷插破了喉嚨。
刺殺的醉鬼腳步不停,順着唐公子撞出的大洞,同樣躍入水中,借江逃離。
孟奇出手不及,微皺眉頭,這殺手非常出色,各方面都顯得“專業”,有可能是著名殺手組織,邪魔九道中“不仁樓”之人。
當然,另外也有兩三個大勢力會兼職殺手,比如邪魔九道中的生死無常宗,比如六大巨擘中的鐵衣樓。
另外一邊,心生退意的歡喜人魔覓得機會,逼退周郡王氏的公子,也帶着丈夫撞破木牆,跳入江中。
那名老僕一直沒動,似乎只有公子受到生命危險纔會出手
鐵手人魔早就震退了單秀眉,躥出了大門,上了甲板,就要跳江逃跑。
他經過孟奇之時,眉頭一皺,剛纔就是這小子囉嗦吵鬧,讓人心煩!
於是他順勢一腳踢向孟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