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雨霜道:“我怎麼沒聽師父說呢?”李雲龍道:“當日賈老夫子在門口貼了一張賈太公在此,百無禁忌,文慧芸吃了虧才悻悻而去。”他把當日情形,大概說了一遍。
舒雨霜想了想說:“這麼說,殺害爹的兇手果然是她了?”“不錯。”李雲龍道:“一月前她找上瀧家莊去,聲言雞犬不留,找到舒家莊去,也說雞犬不留,這和舒叔叔遇害的情形,極爲符合,可見是她殺害的了。”
舒雨霜聽得雙目通紅,說道:“大哥,快走,我們這就找上仙人廟去,我不把這妖女斬成肉泥,誓不爲人。”
從鎮江渡江,就是瓜州。瓜州是揚州的門戶,南北交通的咽喉要道,它和鎮江隔江相對,處在兩個大城鎮之間,就是想不熱鬧也不行了。瓜州地方不大,它原只是一個古渡頭而已,但筆直而寬敞的街道上,茶樓酒肆和專門給旅客打尖的旅店,幾乎佔了這條長街的三分之一,這無他,因爲這裡是中間站也。
這個城鎮,是不是繁榮,只要看茶樓、酒肆、客店多不多就可知道,因爲這三者多,就表示過往的旅客多。瓜州當然是繁榮的小鎮,這天傍晚時光,從渡船碼頭的人羣中,走出一對青年男女。男的玉面朱脣,青衫飄逸,女的峨眉皓齒,但身有重孝,這兩個不用說是趕去揚州的李雲龍和舒雨霜了。
他們落了店,又並肩踏着長街上的石板路,走進一家叫做古渡頭的酒樓,跨入大門,踏上樓梯。這時,酒樓大門外,來了一個身穿青布大褂的漢子,和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他們是跟着兩人身後來的,但卻在門外停了下來。
青布大褂的漢子腳下一停,問道:“都記住了麼?”花白頭髮老婦連連點頭道:“記得記得。”“那好。”穿青布大褂漢子一手託着下巴,冷聲道:“你別把事情弄砸了。”花白頭髮老婦陪笑道:“那怎麼會呢?”穿青布大褂漢子點頭道:“那我走了。”
古渡頭酒樓,一排三間,面臨大街,樓上圍以雕欄,可以憑欄看着大街上形形色色行人和車水馬龍的盛況。李雲龍和舒雨霜就坐在臨街的一面,兩三燈火是瓜州,社會是永遠在進步的,從前兩三燈火就代表了瓜州,現在華燈初上,光把這條長街照得如同白晝,就不止上千盞燈。
舒雨霜一面喝着茶,一面擡頭說道:“這條街真熱鬧呢。”李雲龍道:“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這裡是揚州的門戶,怎麼會不熱鬧呢?”“這可不同。”李雲龍喝了口茶,笑道:“我們是腰中纏紫電,跨劍上揚州。”
舒雨霜一雙盈盈清眸,望着他,甜笑道:“大哥改得好。”剛說到這裡,一名夥計給兩人送來了飯萊,夥計退去之後,兩人正在低頭吃喝之際,一名腰背微駝的花白頭髮老婦人從樓梯走上,目光一瞥,就顫巍巍的朝李雲龍這一張桌子走過來,口中顫聲叫道:“李公子。”
她這聲叫喊,李雲龍朝她望了—眼,問道:“這位大娘認識在下麼?”花白頭髮老婦道:“李公子不認識老身麼?”舒雨霜道:“老婆婆請坐。”花白頭髮老婦也不客氣,就在兩人橫頭坐了下來,目光打量着舒雨霜問道:“這位姑娘,是李公子的什麼人呢?”
舒雨霜道:“他是我的大哥咯。”花白頭髮老婦人又道:“姑娘和李公子想必認識不久?”舒雨霜粉臉不禁一紅,說道:“我和李大哥是世交。”李雲龍覺得這位婦人來得有些突兀,心中不禁起疑,問道:“大娘是什麼人?”
花白頭髮老婦臉色忽然沉下來,冷聲道:“老身麼?就是李公子從前也口口聲聲叫她妹子的司馬瓊的娘。”
李雲龍驚異的道:“大娘原來是三妹的令堂,伯母……”“三妹。”花白頭髮老婦重重哼了一聲,才道:“李公子還記得我女兒?叫的真好聽,三妹。這位姑娘是李公子的四妹還是五妹?老身真想不到你喜新厭舊,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舒雨霜一張嬌花般臉上,不禁變了顏色。
李雲龍更是紅着俊臉,尷尬的道:“伯母這是誤會。”“誤會,老身如何誤會你了?”花白頭髮老婦滿臉皺紋,都綻起了激憤之色,冷冷的道:“李公子玩弄我女兒,如今身懷六甲,有了一個月身孕,你卻置之不顧,另結新歡,老身就是找你評理來的,你打算如何……”她活聲還未說完,舒雨霜已經站起身來,低着頭往樓梯走了下去。在這種尷尬場面之下,她自然非走不可了。
李雲龍心頭急,急忙跟着站起,叫道:“妹子……”花白頭髮老婦卻一把抓住李雲龍的衣袖,叫道:“你想溜了,那可沒有這麼容易,我女兒肚裡有了你的骨肉,你總得有個交代,豈能一走了之?”抓住了李雲龍的衣袖死也不放。
她是個不會武功的人,李雲龍只要輕輕一甩衣袖,就可以把她甩開,但李雲龍不能這樣做,只得說道:“伯母快放手,有話好說。”花白頭髮老婦這番活,所有食客都聽到了,大家也自然相信,只要看李雲龍的模樣,就是個英俊風流人物,何況和他同來的又是嬌美如花的姑娘,這種男女糾紛,茶館酒樓上,可說是常有的事兒。
“好。”花白頭髮老婦口中說了聲好,果然放開了手,沉聲道:“你說吧,我女兒有了身孕,你要待如何?”
李雲龍聽她說三妹懷了一個月身孕,這話使他不敢不信,因爲他和司馬瓊春風一度,算來正好一個多月,尤其這一路上,司馬瓊身子睏乏,經常嘔吐,不思飲食,這些,如今想來,豈不正是懷孕的症兆?他心頭又驚又喜,紅着臉道:“伯母可知三妹現在那裡麼?”
花白頭髮老婦氣憤的道:“她在那裡?她是給你氣跑的。”氣跑這兩個字,李雲龍也相信。那時連自己不知道白素儀竟是女兒之身,直到那天晚上,白素儀當着舒崇墀說出她是女的,司馬瓊總究是女人,女人免不了有小心眼,她看自己和白素儀結交往來,自然要走了。他心中暗暗道:“這麼說,三妹不是被劫持的了。”一念及此,忙道:“伯母這是誤會,在下此行,就是找三妹來的,她現在那裡呢?”
花白頭髮老婦眼睛閃過一絲喜色,說道:“小瓊是個可憐孩子,她只有老身這個娘,受了委屈,還會到那裡去?”李雲龍喜道:“她回家?”“唔。”花白頭髮老婦口中應了一聲,說道:“李公子若是還有良心,應該去看看她,可憐她回來之後,這些日子,天天以淚洗臉……”
李雲龍被她說得心頭側然,暗道:“舒家妹子大概是回客店去了,雖然她在這裡受到了很大的委屈,但不難解說,自己還是先去看看三妹要緊。”當下說道:“在下這就去看三妹。”
花白頭髮老婦這纔回嗔作喜,點着頭道:“看來瀧公子還有點良心,那就走吧。”她隨着話聲站起來。李雲龍下樓會了帳,跨出酒樓。花白頭髮老婦早已在門口等候,回身道:“李公子請隨老身來。”李雲龍不用她說,就跟着她身後走去。
瓜州,只有一條長街,燈火如畫,出了長街,依然是一片漁村景色,曲折小徑,四下黑黝黝的,居民的房舍,零零星星,兩三燈火,掩映在曲折的江灣之間。花白頭髮老婦既不會武功,又上了年紀,雖然滿心歡喜領着李雲龍走在前面,腳下自然走不快,這樣足足走了一頓飯的工夫,總算到了一處茅舍前面。
茅舍不大,一看就知是貧困人家,門前一片空地上雜草叢生,兩扇板門,也只是虛掩着,屋中不見一點燈光。花白頭髮老婦走到門口,就腳下一停,回身悄聲道:“小瓊這些天,—直茶飯不思,這時大概睡熟了,李相公請在這裡稍候,老身進去點上了燈,你再進來。”
老婦說完,一手推門,急步走了進去,果然在堂屋中打起火石,點燃了一盞燈,才招招手道:“李相公請進來吧,老身給相公燒茶去。”花白頭髮老婦臉含笑容,指指左首一道懸着花布門簾的門戶,神秘一笑道:“那就是小瓊的臥室了,李相公自己進去吧。”李雲龍依言走入。
她不侍李雲龍回答,目中閃着詭笑,自顧自往屋後去了。李雲龍不好開口,紅着臉,依言朝房門口行去。他這些天一直耽心着司馬瓊的安危,自然也急着想見到她,這就一手掀起花布門市,放輕腳步走了進去,口中低低叫了聲:“瓊……”
房中地方不大,也沒有什麼擺設,靠壁處只有一張古老的木牀,垂着花布帳子,帳門前放一雙繡花鞋,靜悄悄的不聞有人答應。李雲龍目能夜視,自然很快就認出來了,那雙繡花弓鞋,正是三妹腳上的穿的,這自然錯不了。
他心頭一陣激動,口中又低低的叫了聲:“瓊。”雙手掀開帳子,半個身子又俯了下去。
房中沒有點燈,本來已是一片黝黑,這花布帳內,自然更黑了。李雲龍雖然目能夜視,也只能依稀看到一個散披着一頭烏雲的女子,躺臥在花布棉被之中,她敢情聽到了他輕聲呼喚,口中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突然皓腕一伸,像水蛇般環住了李雲龍的頭頸,粉臉一擡,兩片櫻脣一下湊了上來。
這一瞬間,李雲龍突然發現這牀上的女子並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心頭驀然一驚,迅即猛力往後退,口中喝道:“你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