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國王都中,萬民空巷,萬衆跪拜的詭異場景堪爲萬古奇觀。
衆所周知,跪行是屈辱的,只有戰敗的一方纔會作出跪行這種事情,身爲戰爭的勝利者,大秦國完全沒道理這麼作踐自己。可事實是,嬴戰的確這麼做了,而且絲毫不是作秀,沒有任何人去阻攔,更沒有任何人去勸諫,大秦國所有的將士都隨着嬴戰的動作跪了下去,就連滿心激動一副勝利者姿態的李信也下馬跪行,亦步亦趨的跟在嬴戰身後。
身爲一個名將,李信雖然不像王翦、蒙恬、白起那樣耀眼奪目,可是並不能否認他的才能和心智,他只是時運不濟罷了。若說在場最能體會嬴戰這一番動作深意的,也只有李信了。
上一世,大秦帝國戰功赫赫,彪炳千古,橫掃六合,氣吞天下……可是各國僅僅屈服於大秦帝國的武力,屈服於秦始皇的王霸手段,卻始終都沒有放棄過反抗和復國,大楚國的貴族們更是喊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誓語。結果,秦始皇駕崩後,天下各國貴族皆反,那句讖語成爲現實,楚國後裔覆滅了大秦帝國。
如果大秦國躍馬揚鞭的踏進大楚國王都郢城,的確會成爲宣耀武力的壯舉,可是在這壯舉的背後,給大楚國的臣民烙下了難以磨滅的恥辱,無論時間如何推移,他們始終都不會忘記報仇雪恨,這種心理的存在和滋生。就是未來大秦國長治久安的心腹之患。
可是今天。嬴戰身爲國君,卻一路跪行,無論大楚國的臣民如何思想,都會大大減弱他們對大秦國的抗拒和仇視,而大楚國王室和嬴戰的關係被宣揚出來後,大楚國臣民也會把嬴戰當做一家人看待,畢竟無論怎麼說,嬴戰的母親是大楚國的公主,都是一家親。嬴戰這一路跪行,完全是一個孝子回家看望母親的情形。只是,他的母親早已離世,這一幕,更是讓許多心底柔軟的人掩面淚流。
李信一路跪跪行行。可是他的目光始終都在打量着兩旁的人羣。他終於發現,大楚國民衆眼中的牴觸仇恨和憤怒一點點散去,最終變成了認同,尊敬。李信知道,國君今天的所作所爲傳揚出去後,各個州郡的臣民也會受到相同的感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一幕不會再重演。
這一刻,李信對國君敬佩和讚歎得無以復加。他雖然領兵打下了大楚國,可是他知道。大楚國絕對不可能像小綿羊一樣溫順,楚國遺民必然時時刻刻都懷揣報仇之志,等待風起雲涌之時。可是經過今天的舉動,楚國臣民對大秦國的認同感無限的拔高,雖然不排除有極端分子,可是九成九的楚國臣民都已經被感化,民心已歸!
而在郢城內萬民空巷紛紛跪下的時候,大楚國王宮內的衆多王親國戚卻惶惶不安,焦灼難耐,尤其是那幾個剛剛被擁立爲楚王沒幾天的傢伙。更是一副將要上刑場的模樣。
他們雖然知道大秦國的強悍,可是在他們心中,大楚國的軍隊也不弱,好歹能抵抗一陣,打個十年八年的。怎麼說自己也能逍遙和十年八年。可是誰想到,還沒爽上半個月二十天呢。大秦國的軍隊就兵臨城下了,那些文官武將更是毫無節操的開門獻城,把自己這些王親國戚丟到一邊不管了。
“大王……”
一個宮人低聲向一名身穿麻衣的年輕男子說道。可是那個身穿麻衣的年輕男子卻渾身一激靈,神經質的吼道:“什麼大王,誰是大王!孤……我只是申春君,是一個賦閒在家的王爺。”說話間,這男子還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麻衣,極力將自己和國君二字撇得乾乾淨淨。
“申春君……那個,大秦國的軍隊進城了,您看,咱們是不是去宮門口迎接一下……”
既然亡國了,就要由亡國的覺悟,態度好的話,作爲曾經的王族,大秦國也不會爲難他們,衣食無憂子孫富貴還是不成問題的,所以,他們這些王親國戚一大早的就聚集起來,等着大秦國入城。
至於迎接,也有個迎接的章程,小國國君出城十里跪道迎接,中等的國家到城門口迎接,而大楚國作爲實力雄厚的大國,曾經可以和天下第一強國大齊國叫板的巨無霸,即便亡國,也要保存尊嚴,他們可以歸降,但是僅僅在王宮門口迎接。
其實,申春君這貨貪生怕死,如果不是其他人反對,他跑到城外十里跪着迎接大秦國入城的心思都有了,可是他又想着不能太讓大秦國的國君看清自己了,於是就“勉爲其難”的接受了在宮門口迎接的說法。
不過,還沒等他站起來,那個宮人就繼續說道:“大秦國國君剛進城就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一路跪行的向着咱們這趕過來。”
申春君一聽,頓時愣了,不過緊接着他就哈哈狂笑起來,“孤還以爲秦君是個人物,原來也是個膽小懦弱之輩,他必定是怕了我們大楚國報復,所以放低姿態過來認錯的了。嗯,孤不用投降獻國了,秦君肯定是來懺悔認錯的。對了,去把孤的王袍拿來,就在孤御牀左邊第三塊地板下,快去起出來。”
也許真的賦閒多年,申春君腦子都有點轉不過圈了,聽到嬴戰一路跪行,不知道他從哪來的自信心,竟然篤信嬴戰是過來賠禮認錯的,竟然還浮想聯翩的意淫起等會兒自己怎麼羞辱秦君,漲漲大楚國的臉面,讓衆多臣民看看自己的威武姿態。
這種好事,哪裡能讓申春君一個人出風頭,另外幾個被擁立的楚王也紛紛跳着腳呵斥自己的手下。趕緊給自己更衣打扮。爲了扮可憐。他們都不敢穿華麗的衣服,雖然不像申春君那樣無恥直接穿着一身麻衣出來,可是都十分難看,這會兒聽說大秦國是過來賠禮道歉的,他們忍不住都要端出自己最光鮮的一面,好好給大秦國一個下馬威。
大楚國有點頭腦的文臣武將都去城門口甚至城外迎接大秦國的到來了,如此一個巴結上司博取好感留印象分的好時機,怎麼能不把握住呢,說不定被秦君一眼瞄上,提拔一個大官出來。那就飛黃騰達了。至於留在王宮中的,都是一些頭腦不靈光的,是以,沒有人覺得申春君的話有什麼不妥。一個個都盡掃頹廢,變得喜氣洋洋。
那些眷戀國君風範,沒有把王袍燒掉的人都十分得意,那些膽小怕事把王袍付之一炬的,也都忍不住懊悔,這會兒,還到哪去找一身合適的行頭啊,如果待會兒讓其他幾個人出盡風頭,以後自己想要爭奪王位不就更加困難了麼。
一個個近期被擁立起來的“楚王”將自己打扮得光鮮無比,更是爲了爭奪正中間的主位大打出手。不過他們有的是未成年,有的是半老不死,最終還是申春君年輕力壯佔了便宜,得到了正中的位置。
不過申春君左等右等,始終沒見到大秦國來人,於是便將自己的心腹宮人喚來,“怎麼回事?那羣秦國蠻夷怎麼還沒到呢?難道讓孤在這裡等?豈有此理!他們還有沒有半點誠意!去,催促一下,讓他們快點過來跪見!”
那個宮人立刻蹬蹬蹬的跑了出去,不過剛剛看到外面的場景。他就意識到有點不對了。如果大秦國國君真像申春君說的那樣是來請罪的,那麼大楚國的臣民應該高呼三聲,對着他們扔臭雞蛋爛菜葉纔對啊。可是現在,大楚國的臣民一個個也都跪了下去,偌大的郢城。竟然沒有一個站着的。
那個宮人覺得一股子寒氣從自己腳底板直竄天靈蓋。不妙!不妙啊!天大的不妙啊!
我得趕緊去告訴申春君!
不過剛走了兩步,那個宮人就立刻停住了腳步。
哎呦。這會了,宮裡那幾位夜就是個火坑啊,我是腦袋被門夾了才往裡面跳啊。
這位宮人連忙一溜小跑回到自己住處,收拾一下多年的積蓄,順帶的還把幾個同行的錢財席捲一空,隨後從一條條可以出宮的道路中選了一條,然後就逃之夭夭了。
而春申君在宮中越等越不耐煩,其他幾個新立的楚王也都開始罵罵咧咧,可是這時候,外面竟然傳來了沉悶的腳步聲,幾個傢伙立刻明白,大秦國的軍隊來了。
不過他們心中沒有半點惶恐,有的,只是無限的興奮。
大秦國如果是趾高氣昂而來,那麼必然是步履鏗鏘,聲威震天,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沉悶,這足以說明,大秦國不是來讓大楚國投降的,而是過來請罪的。現在自己是楚王,可得好好表現一下。
而一步步來到大楚國王宮內,更是穿過一道道宮門來到大楚國文武官員朝會的大殿前,可是預想中那些大楚國王公貴族出來叩首投降的一幕沒有出現,宮殿門口甚至連一個人都沒有。
嬴戰雖然納悶,不過還是得一路大禮的過去,畢竟前九十九步都做了,這最後一步也得演到底啊。
邁上一階階臺陛,嬴戰的身形緩緩出現在申春君等人的視線中,看到嬴戰那一身披麻戴孝比自己先前還不如的模樣,申春君等人更是認定了嬴戰是過來賠禮道歉請罪的。
於是,申春君咳了咳,大聲說道:“下跪何人,給孤報上名來!”
嬴戰沒想到大楚國這幾位竟然玩出這麼一出,這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嘛,大楚國都到了這份上了,怎麼還敢如此高姿態?
嬴戰沒有發話,可是一旁的李信按耐不住了。他是此次伐楚的統帥,本應該在郢城躍馬揚鞭耀武揚威的,可是國君的行爲令他沒能享受這份無上的滅國榮耀。如果這還罷了,畢竟嬴戰是國君,可是這幾個僞“楚王”算什麼玩意,項羽都被打得跟狗一樣逃竄,他們幾個有什麼資格在這坐着。
不過嬴戰擺了擺手。制止了李信的行爲。
跟隨嬴戰和李信而來的還有衆多歸降的大楚國文武官員。這些人一路尾隨到王宮前,早就覺得有點怪異了,此時看到申春君和其他幾位“楚王”一副大爺模樣坐在那,一個個都覺得眼前一黑。
巫神在上,自己當初怎麼選這幾個腦殘當楚王的……
他們有心提醒,可是看到秦君白手,一個個都識趣的低下頭,連一個眼神都不敢遞,以這幾位爺的智商,就算給他們打眼色他們也不一定會明白。
嬴戰緩緩站起。一股難以直視的威儀油然而生,雖然一身麻衣孝服,可是有一句話怎麼說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那些身穿王袍坐在王座上的申春君等人簡直就是沐猴而冠,跟嬴戰一比,人模狗樣都是擡舉他們的。
見到嬴戰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樣三拜九叩山呼萬歲,然後陳詞懺悔懇求寬恕,申春君立刻惱火起來,怒吼道:“蠻夷國君,你知道這裡是哪麼,你知道孤是誰麼!這裡是大楚國,是大楚國的王宮,孤。是楚王!見到孤,還不快下跪!”
聽到這一席話,其他幾個楚王也紛紛大吼起來,說的話都十分相似,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更加強調自己纔是楚王。
見到這一場景,尾隨而來的衆多大楚國文武官員都要暈倒了,這得什麼程度的極品才能如此分不清形勢啊。
申春君看到嬴戰身旁一個彎着腰的武將,頓時狂喜,大聲說道:“景愛卿,快把這個藐視孤的蠻夷拿下。杖責他,孤要狠狠教訓他!”
其他楚王也紛紛看到了自己的後臺,於是這個喊屈愛卿,那個喊昭愛卿,一個個讓自己的人拿下嬴戰。好像誰的人手把嬴戰拿下杖責一番,就能贏得所有臣民的擁戴。自己的“楚王”也就能做得名正言順似地。
可是那些被他們點名的文武官員一個個全都噗通噗通的跪了下去,心中簡直要把這些草包恨死。尼瑪,你自己想死別拉着老子啊。
“咦……愛卿,你這是幹什麼,咱們君臣一場,哪裡需要行此大禮,快快起來,拿下這個蠻夷。”
那些大楚國的文武官員一個個手腳並用爬到嬴戰身前,噗通噗通磕頭如搗蒜,悲愴的澄清道:“君上恕罪,君上恕罪啊,小臣絕無冒犯之心,絕無冒犯之心啊……”
嬴戰自然知道這幾個“楚王”的行爲絕不是這些大臣們授意的,這些大臣雖然才德不顯,但是有一點,趨炎附勢審時度勢絕對精明,這種無異於自殺的腦殘行爲他們撇清都來不及,根本不可能參與。
“孤信任諸位不可能與此事有關,都起來吧!”
嬴戰擺了擺手,那些文武官員立刻戰戰慄慄的爬起來,一個個擦着額頭和臉頰上的汗水,卑微的退到嬴戰身後。
申春君等人看到這一幕,腦袋立刻短路,不過這種局勢的轉變太急促了,他們的應變能力明顯不足,腦筋急轉彎,有的人轉過去了,而申春君等人就是嘎嘣一聲斷掉了。
“孤?到了這你還敢稱孤道寡!你真是大逆不道!”
“你們這羣蠻夷,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看孤怎麼滅了你們!”
“來人,來人啊,把他們推出去斬了!”
“油烹,油烹!”
一時間,衆位楚王上躥下跳,無數惡毒的法子和語言從他們嘴裡吐出來,不過這一幕看在嬴戰等人眼中,橫豎都是一羣跳樑小醜在那秀下限。
嬴戰往前走了兩步,那個景姓的大臣立刻搬着一把椅子放在嬴戰身後,嬴戰讚賞看了他一眼,那個景姓大臣立刻覺得渾身舒爽。
嬴戰坐下,隨後翹起二郎腿,一言不發的看着這幾個楚王在那張牙舞爪,好一會兒,才冷冷的說道:“完了?”
申春君哈哈狂笑,“對,完了!你也知道你完了?還不快點下跪磕頭,說不定孤心裡一高興,赦免了你。”
嬴戰嘴角抽搐,對李信發出一個鼻音,李信立刻知機的帶着一幫大秦國士兵撲了上去,他們早就看這些小丑不順眼了,抓人的時候扭得身份用力,一時間,肅穆堂皇的大楚國宮殿好似成了殺豬場,一聲聲哀嚎迴盪不絕。
看到嬴戰向正中的王座走去,大楚國那三個位極人臣的官員立刻小跑過去,脫下自己的官袍墊在王座上,好似生恐王座骯髒,沾污了嬴戰的衣服。
嬴戰看了看這三個大臣,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們是景氏、屈氏、昭氏的家主是吧。楚國權貴以你們三家爲尊,今後,你們依然榮寵不減!”
說完,嬴戰重重的坐在王座上,坐在這三個家主衣袍層疊起來的王座上,而那三個家主都喜出望外的跪了下去,連聲謝恩。有了這句許諾,即便他們的家族不會因此飛黃騰達,至少今後也不會受到大災大難,更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