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院的急診科照舊忙碌,白班還未打卡走人,夜班已經步入正軌。
醫生辦公室內,井東剛穿上了白褂子,忽然看到週一生進門,楞了一下,旋即才道:“嚯,好小子,一消失就是一週啊。”
“生病了,家裡還出了點事兒,就跟江主任請假了。”
井東沒多問,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你還是跟我,我先去病房,你換了衣服快點過來。”
週一生正說想先去給江建成銷假,井東苦笑:“這事兒不急,主任剛去手術室了,等他出來你再去吧,先忙咱們的……”
聽江建成在手術室,週一生也就不急了,趕忙換了自己的褂子,洗手後跟着就出去了。
到病房的路上,遇見相熟的護士小姐姐,週一生正想打招呼,護士小姐姐卻僅僅是笑着點了點頭,笑容帶着侷促,走出兩步才轉頭吐了吐舌頭,趕緊去忙了。
連着遇到幾個都是這樣的情況。
氣氛不對。
與之前比起來,有着明顯的冷漠……
具體說,其實也不能算冷漠,好像大家都在忌憚着什麼,就好像上初中時的教導主任巡視,高中時的月考,大學時的學期末或將面臨掛科,人人自危。
到病房與井東查房後,回診室的路上井東才道:“有沒有覺得氣氛不對勁了?”
“嗯。”週一生連着點頭。
“你放假這幾天急診出事了,院裡點名批評,程院也沒抗住,唐主治現在還在停職調查。”
我尼瑪。
週一生直接就驚了,唐愛雲停職?
在急診這一個月出頭,週一生早把急診的人際關係摸清了,急診三組人馬,1組是現在上白班的那組,一個內科主治,兩個住院總,一個住院醫,其中一個住院總爲外科輪轉名額,每月一換。
2組就是唐愛雲主治帶頭,外加上井東、餘建、陳醫生三個住院醫。
3組是特護病房與ICU的醫生,一共三人,兩人留院專職看護,一人跟救護車,不過ICU在三樓,雖然掛名急診科管轄,但實際上有自己一套小系統,獨立管理。
3組不提,從1、2組來看,到底哪個小組更強?
外行肯定覺得1組更強,一個主治加兩個住院總,分量怎麼也比2組三個住院醫厲害。
可科室內的人都知道,二組纔是自己人。
爲什麼?
因爲唐主治是走外科路線的,而1組主治是內科路線,主刀急診手術的人大多是輪轉來的其他科室的外科醫生,這樣來看情況就很清楚了,1組更像是給其他醫生來刷經驗的地方,而那位主治也是從其他醫院內科特聘過來的老人,今年四十五歲,沒什麼爭強好勝之心。
很簡單的邏輯,哪天程院長卸了主任職務,江建成上位正職,空出來的副主任大概率會是唐愛雲的,因爲只有他有這個資歷。
急診科的大佬拿不起手術刀,可端不住飯碗的。
唐愛雲也一直在準備迎接副高職稱評比。
小小的科室劃分路線,1、3組支線不提,2組主線,大boss是程惠民,小boss是程院愛徒江建成,頭號打手唐愛雲顯而易見就是江建成的人。
從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唐愛雲的位置……
江建成出院後,準備去國外旅遊,整個急診科那麼多醫生、護士,僅有兩人敢開口讓他從國外幫忙帶東西。
一個是護士長大姐讓幫侄女帶的奶粉,另一個就是唐愛雲讓幫媳婦帶的化妝品。
簡而言之,唐愛雲是江建成的自己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更能算是程惠民的徒孫。
程院是護犢子的人,無論從他幫住院的江建成站臺來看,還是井東、週一生這件事裡,都將屬下人保護的很好。
唐愛雲出事,程惠民能不幫忙護着?
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井東一句話說得明白,程院也沒護住啊!
那說明什麼?
事情大條了!!
“井哥,到底怎麼回事?”對唐愛雲,週一生是有很大好感的,挺好一老大哥,沒什麼領導架子,與井東爭執那事兒,他也在居中調解。
更別提,整個急診科其實就沒什麼明爭暗鬥,大家都是自己人。
唐愛雲出事,週一生聽來很不是滋味。
井東沒着急說,和週一生進了診室,看沒人才小聲嘀咕起來……
五天前。
一名五十三歲女性患者急性腹痛問診,家屬稱腹痛三天,發燒兩天,痛處爲左下腹。
唐愛雲接診,超聲判斷後是急性闌尾炎,建議立即手術,家屬簽字後直接就進了手術室,自然也是唐愛雲主刀,餘建幫襯助手,兩個人就妥妥搞定了。
闌尾切除順利,唐愛雲雖是主刀,活讓給了餘建上手,住院醫嘛,純靠闌尾增加經驗值了,一場手術經歷不算長,總共四十多分鐘,算是不錯了,因爲患者情況較爲嚴重,如果是唐愛雲上手肯定能縮短時間。
切口清洗後,準備關腹。
可在關腹之前,問題出來了,清洗過的地方出現膿液,餘建看到了立馬問唐愛雲,唐愛雲再一看就傻眼了,順勢在直腸與乙狀結腸處發現肉芽膿腫形成,併發穿孔、流血,確診結腸息室炎,膿腫阻塞腸通道只能進行切除。
兩處炎症併發是萬萬沒想到的,普外醫生第一意識都是對闌尾炎的判斷,而在開腹後也的確認定了闌尾炎症的出現,現在闌尾術後才發現第二處問題,簡直頭疼。
唐愛雲第一時間接過主刀位置,讓餘建臨時去徵求家屬意見臨時改變手術方案。
家屬一時間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好的闌尾炎,怎麼又成什麼結腸息室炎了?餘建解釋半天,也得不到結果,而家屬也處於兩難境地。
術中臨時改變方案,他們直接懵逼,然後又考慮到這次開腹不做,下次還得做,又害怕老人受罪,糾結來糾結去……
手術室裡出事了。
或許是闌尾清洗時,動靜太大,導致了結腸穿孔處大出血。
護士立馬出來通報情況,這時候再不做手術,問題就大了,最終家屬被逼無奈簽字,聯絡臺也緊急叫來了三位外科大夫前來幫忙。
方案當場敲定,一期切除+乙狀結腸造口,造口後排便從造口進行排泄,不污染切除吻合處。
五人手術,整整持續了四個多小時,手術極其順利,可就在過牀時,心跳驟停,所幸時CPR成功。
聽到這裡,週一生的心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心臟方纔都快懸到嗓子眼了。
可問題也隨之來了……
“那,爲什麼停職?手術不是成功了嗎?”
井東嘆了一口氣,苦澀道:“術後第三天上午,患者死亡。”
這話一出。
週一生猶如被人敲了一悶棍,頭腦嗡嗡嗡的直響,腦袋裡一團漿糊,不覺間就問:“爲什麼?怎麼會……”
不知什麼時候,陳醫生帶着蘇權,早就進來了,陳醫生道——
“術中沒考慮到患者狀態,術後過牀時發生心臟驟停就已經說明問題了,手術時間太長了,闌尾切除用了四十分鐘,一期切除膿腫潰爛處,外加上結腸造口,總共加起來快六個小時。”
“患者五十三歲,年齡大,本來就有高血壓病史,心率不齊,最後還是發生了心跳驟停!”
“按理說,有家屬簽字,手術風險本來就存在的,關鍵就在於家屬有關係,第一時間就鬧到了衛生局,抓住了毛病……手術前檢查,爲什麼沒有查出來結腸息室炎?”
“除此外,兩術合併,手術時間過長,爲什麼不考慮全面,做了一期切除?結腸造口只需要一個小時,穿孔處只要不被繼續污染,後續還可以進行藥物治療,或者等狀態穩定後進行二次手術。”
話到此處。
診室內氣壓陡然低了下來,週一生不可置信的看向井東,顫聲道:“可這也不算醫療事故啊?!”
畢竟,手術是成功的,傷處大出血後,只能進行手術。
井東嘆着,搖頭:“當然不算……”
“可醫務處認定,唐主治存在術中判斷失誤。”
週一生聽後,終於明白了。
術前有簽字,術中改變方案也有簽字,即便找關係鬧到衛生局,也是能站得住腳的。
可是,患者死亡了,且被抓住了小毛病,院方就要給患者家屬一個交代,就要找一個人出來背鍋。
背鍋的人,不可能是助手餘建,也不可能是後期纔來參與手術的外科大夫。
那能是誰?
唐愛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