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春天氣候不算涼爽了,尤其是過了晨時、午時將近,即使有着漫天的樹冠遮陰,也擋不住逐漸變的火毒的陽光從九霄雲外照射進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站在山腰空地訓練場上的一干漢子本來就嫌天熱脫了上衣光着膀子,現在可到好,新來的教頭一番花言巧語,竟然讓他們把重達二百多斤的黑烏甲套在身上了。
厚厚的甲片有兩根手指併攏起來那樣厚,一片一片嚴絲合縫的接在一起,根本不留一絲縫隙。
這也是制甲時充分考慮到爲恐高手眼力獨到見縫插針般的利用甲冑的疏密程度會給穿甲之人造成傷害,故意將寶甲製造的密不透風,別說是劍刃,就算是一絲風絲兒想吹進去都難如登天。
由此,就造成了一干漢子被一身厚重的甲冑牢牢的包裹起來,除了臉上還能露出兩隻眼晴、一隻鼻子和一張嘴之外,全身上下基本是已經被隔絕在黑烏甲裡了。
不大一會兒,訓練場上的一干漢子汗珠子噼裡啪啦的掉了一地,有的甚至開始順着頭盔的邊沿流水般的大汗淋漓。
該算這羣沒眼力界的漢子倒黴,今天的天氣還格外的好,連日陰雨天以來氣溫最高的一天。不出片刻,三十個漢子彷彿落湯雞似的遍體大汗,仿若進了蒸籠,寶甲的領子裡呼呼的冒出的汗味臭氣熏天,那就一個難聞。
一干漢子面面相覷,紛紛露出苦笑的表情,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人家只是倡議了一下說穿上寶甲好看,咱就爭先恐後的把這重傢伙套在身上拍人家馬屁,這不是打掉了牙自己咽嗎?
衆漢子同時無語,不過轉念一想也罷,反正教頭大人不似一般人那樣嚴苛,說兩句話讓他樂呵樂呵也就過去了,看那樣子估計比咱都懶,就讓他得意得意,哪怕是爲了晚上那頓酒肉大席也認了……
這麼一想,一干漢子心裡又平衡了。
而過了一小會兒,那精壯漢子有點吃不住,陪着笑臉說道:“公子,您看這天也怪熱的,穿穿就可以了吧,要不咱寶甲脫了到邊上說話吧?”漢子指了指不遠處的好大一棵樹。
衆人紛紛點頭,就要摘盔卸甲,哪知風絕羽興趣正濃,斷然道:“別啊,這麼穿着多整齊,顯得多有氣勢啊,穿着吧。”
“啊?”
一干漢子嘴巴張的如河馬,頓時內牛滿面。
這麼穿着,還不熱死?
風絕羽將衆漢子一臉哭相,突然換了張臉,不悅道:“兄弟們,本教頭剛剛可是好言好語的給足了兄弟們的面子,大家也說了多擔待,我還沒打算操練你們呢,只讓你們穿着這些花了大價錢買來的寶甲壯壯門面,你們不會不給面子吧?”
這廝就是一典型的惡人磨,好言好語的侍候着就是跟一干漢子翻臉,江湖中人,尤其是綠林響馬大多拿面子比自己的命還要看重,人家低聲下氣給了面子,自己哪能不還報回去。於是也覺得現在就脫了有點不合適了。
王同和馬承運在一旁,看的那叫一個啞口無言,見過無賴的,就沒見過這樣無賴的。
不過還別說,對付這些偷奸耍滑達到了至尊級的怪胎,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
面子是要給的,可是熱的誰也受不了,那精壯漢子當下明白風絕羽的用意了,訕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可是公子,一直這麼穿着兄弟們怕是要受不了的,要不咱找個天涼的時候再穿?”
風絕羽聞言,恍然大悟:“哦,你說的對,這天的確是很熱,兄弟辛苦了。”
“這個,嘿嘿,公子您體恤下屬,小的們感激不盡。”那精壯漢子賊眉鼠眼的說道,衆人紛紛響應。
風絕羽嘆了口氣,道:“兄弟們對不住,是在下考慮不周了。馬總管,山上有河嗎?”
馬承運微愣,不解風絕羽的意思,想了想回答道:“山後裡地外有一溪潭。”
風絕羽打了個響指,興奮道:“好,兄弟們,我帶你們去沐浴……”
“真的?多謝公子。”一干漢子聞聽之下大喜過望,紛紛寬衣解帶。
“停,你們幹什麼?”
衆漢子還沒等把寶甲脫下來,風絕羽喊了聲停,疑惑道。
爲首精壯汗子大惑不解:“公子,不是要去河邊沐浴嗎?”
“對啊,穿着洗。”風絕羽點頭……
“穿……穿着洗?”一干漢子呆若木雞……
那不沉底了?
二百多斤呢……
聽到這,一干漢子總算明白了,眼前這位哪裡是跟他們好好相處,分明是想立威,只是這立威的手段比他們以往想出來的壞水還壞上了千百倍。穿着黑烏甲去沐浴,還不如拿根麻繩找個房樑直接上吊算了。
一干漢子叫苦不迭,擡頭的時候看見風絕羽那微笑的表情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戰。
他們終於知道,站在他們面前絕非面和心善的活菩薩,也不是人事不懂的二世祖,而是一個笑裡藏刀、滿肚子水加流膿的惡魔。
那精壯漢子無奈的嘆了口氣,站了回去,終於不敢再說話了。
一干漢子不知如何是好,紛紛向馬承運投以求救的目光。
風絕羽目光掃過衆人,瞳孔裡寒光陡盛,一改之前的笑面,化爲冷煞,沉聲道:“一羣白癡,以爲有點小聰明就偷奸耍滑,我問你們,你們千挑萬選的被盟主器重選到這裡來,對得起盟主他老人家一番良苦用心嗎?對得起盟主他老人家花費巨資給你們配備的這一身羨煞旁人的黑烏寶甲嗎?”
“你們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像你們一樣的兄弟正看着青候莊,他們也想進來穿上這一身寶甲成爲真正的高手,只是他們沒有運氣,也沒有你們的底子罷了。你們從成百上千的兄弟們裡面被挑選了出來,還不知道珍惜,覺得自己一步登天了。我告訴你們,這麼想大錯特錯。”
“來到這,僅僅是開始,想要成爲人上人,還需要經過層層選拔、屢次的淘汰,才能繼續留在這裡。爲了能夠讓你們成爲一支異軍,日後可以獨擋一面,盟主大人叫我來就是訓練你們的。今天你們的表現讓我非常不滿意。既然如此,索性把話挑明瞭,我在這裡先說清楚,以後我就是這裡的獨一無二的教頭,我不想日後讓西綠林看我風絕羽的笑話,說我風絕羽教出來的黑甲衛,一個個都是草包,所以我的訓練將會非常的殘酷和嚴苛,自覺無法承受的,現在大可以站出來,然後打着包袱滾蛋,回到原來你們來的地方去告訴你們的兄弟,你沒種接受這樣的訓練。”
風絕羽的言辭激進,充斥輕蔑和嘲諷,“沒種”、“草包”……這一個個無比難聽的修飾詞聽在一干拿着信義和麪子當腦袋使喚的漢子耳裡無比的刺耳。一個個盯着他眼中直欲噴火。
面子,終歸是一個面子問題。
綠林黑道重禮、信、義,合歸起來便是一面子問題,腦袋可以掉、面子不能丟,要是現在回去人家問起:人是怎麼回來的。自己回答說:那裡的訓練太嚴苛,我吃消不起,定會讓所有綠林同道引爲笑柄,遺臭萬年,這輩子都別想擡起頭做人了。
繼風絕羽的侮辱之後,竟然沒有一個人從隊伍裡站出來,儘管隊行還不算整齊,但一干漢子的腰桿卻是在不知不覺感到自尊受損的同時直立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幾分堅定……
風絕羽目光掃過衆人,喝道:“沒有人嗎?我再問一句,有沒有?”
一干漢子神情不改,皆是怒目而視,卻是無人站出來。
風絕羽見狀,不褒反貶的冷笑道:“看來我低估你們了,你們不僅沒種,還很傻,我的訓練將會是地獄式的,受不了就別勉強撐着,快站出來吧,黑甲衛裡不留廢物。”
先前那精壯漢子怒火中燒,聽着風絕羽難聽刺耳的侮辱,終於忍不住站出來說道:“我們不是廢物,公子可以對我們喊打喊殺,絕不可以侮辱我們。”
“侮辱你們?”風絕羽聞言放聲大笑:“你錯了,沒人能夠侮辱你們,就算有,也是你們自己。”
那漢子張了張嘴,旋即啞然,回想之前種種,激起風絕羽這番粗鄙的藐視,不正是兄弟們懶散傲慢所造成的嗎?
想到這,一干漢子紛紛慚愧的低下了頭……
王同和馬承運一直在旁邊聽着,一字不差,片刻之後終於被風絕羽這番強辭以辯駁的手段驚的瞠目結舌。
綠林中人跟軍人不同,自尊都有,但側重點不一樣,綠林中人重禮守信,講究的是一個面子。爲了面子,他們寧可豁出去性命。
而風絕羽正是看透了他們的軟肋,才以激將之法激發出他們心底埋藏的尊嚴,得到了無法想象的效果。
二人敬佩的看着風絕羽,方纔明白過來,那張看似紈絝的虛假面具之下隱藏的竟是豪邁和霸氣,端的不一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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