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聽,立刻睜大眼睛:“什麼事?你快問!”
我說道:“劉世舟。”
她聽到這個名字,神情立刻有一絲恍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但又很模糊的樣子,茫然的望着我。
我說道:“你還記得這個人嗎?劉世舟。”
“……”
她沒有回答我,而是呆呆的看了我許久,我知道她的情況特殊,不比尋常人,也並不急着催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說道:“我不記得。”
我說道:“怎麼就不記得了呢?那天,我說起這個人的時候,你不是還記得的嗎?”
“……”
“你若是騙我,三兒可不會回來看你的。”
聽我這麼一說,她的臉上立刻出現了驚惶失措的神情,明顯是被嚇着了,躊躇了許久才說道:“可是,可是,他說了,我不記得。”
他?一定是藥老。
藥老一定是防着我要來套她的話,所以先跟她說了這些。
我儘量和善的微笑着,柔聲說道:“他說你不記得,那你到底記不記得呢?”
“……”
“那,三兒可是跟我說了的,如果你回答得好,他就能早一點回來看望你;若你明明記得,卻說不記得,那我告訴了他,他怕是要生氣的。”
聽見我這麼一說,殷皇后頓時坐立不安了起來,鼻頭上都冒汗了,忙說道:“你等等,等我再想想,我要兒子回來看我!”
“那好,你再想想。”
我一邊說着,一邊慢條斯理的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茶放到手邊,眼角下意識的看向門外,我算着時間來的,藥老要過去給輕塵請脈,還要看顧着他吃藥,需要花一段時間,希望在這一段時間裡,殷皇后能儘量多的想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目光閃爍着,我微笑道:“大姑,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她吞了口口水,說道:“劉世舟……”
“對,劉世舟。”
說到這裡,我也有些緊張了起來,雖然臉上沒什麼迫切的表情,但握着茶杯的那隻手不由得用力,掌心全都是冷汗。
下一刻,我聽見了一個最讓我意外的名字——
“祝懷音……”
我驀地瞪大了眼睛。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是從殷皇后的嘴裡,分明說出了這三個字。
祝懷音,我母親的名字!?
一時間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反應都沒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說,祝懷音?怎麼了?”
大概是我急切的模樣有些嚇着她了,殷皇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點,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問道:“祝懷音,她怎麼了?”
殷皇后呆呆的望着我,目光不斷的閃爍着,聲音也帶着一絲怯意:“劉世舟,他,他到過西川,他的身上,身上有——”
“身上有什麼?”
“有,有一張圖……”
“什麼圖?!”
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忘記了,手上也有些控制不住力道,殷皇后被我逼得已經坐不下去了,踉蹌着想要起身離開,我卻僅僅的抓住她的手腕又將她拉了回來,急切的問道:“什麼圖?到底是什麼圖?跟祝懷音有什麼關係?”
殷皇后這一下是徹底的給我嚇到了,她慌亂的擺着手:“我不知道,我,我不記得了。”
“你一定記得的,快告訴我!”
“我不記得了……”
她說着,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怯懦的樣子像一個受驚嚇的小動物,我稍微冷靜了一點,才發現是真的把她逼得太急了,她這樣的狀況,若真的逼急了,只怕是要發瘋的。
我急忙放開她的手,說道:“好,我不逼你,你別害怕。”
她聳着肩膀,一張臉蒼白如紙的望着我,眼中全都是茫然無助的神情,看她的樣子,大概也就只記得這麼多了,我稍微緩過一口氣,然後說道:“那好,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看着我,不說話。
我問道:“是誰下令,殺劉世舟的。”
“……”
“你記得嗎?”
“……”
“是誰殺他?是誰下的命令,你知不知道?”
聽到這個問題,殷皇后沒有立刻迴應什麼,但我看見她的目光閃爍得更厲害,這個問題好像是一根針,扎進了她的胸口,那種隱隱的痛楚讓她連呼吸都無法繼續了,她睜大眼睛看着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問道:“是誰下令殺劉世舟的,你告訴我!”
就在這時,藥老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走到門口一看見我,立刻衝了進來:“你在幹什麼?!”
我和殷皇后都驚了一下,殷皇后見是他,急忙起身走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回來了。”
藥老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殷皇后慌亂無比的說道:“她,她來問我的,她說,我回答了她,兒子就會來看我,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我——”
藥老看看她,又看看我,臉色變得很難看:“顏小姐,你這樣來逼問一個瘋子,傳出去怕是不好聽吧!”
“……”
我自知理虧,也不好說什麼,只站起身來:“藥老……”
“她都已經瘋了,什麼都不記得,人也亂認,她說的話,你真的能信嗎?”
“可是,她剛剛說——”
“不管她剛剛說了什麼,那都是瘋話,顏小姐,你不應該問,更不應該聽!”
我看着藥老鐵青的面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甚至根本不關心我問出了什麼,就完全否定了一切。
好像,對於殷皇后說出的這些東西,他完全不願意再去面對,甚至不願意去回想。
我站在桌邊,看了他好一會兒,殷皇后大概是覺得“靠山”來了,人也稍微放鬆了一點,但還是站在他身後不再動彈,我自覺尷尬,過了許久便輕輕說道:“打擾了。”
他立刻牽着殷皇后退到一邊,將大門讓給我。
我慢慢的從他們面前走了出去,走到門外,我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回頭去看,就看見藥老握着殷皇后的兩邊肩膀,堅定的說道:“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不管誰來問你,都說不知道就行了。你原本就不記得,不知道的,明白嗎?”
殷皇后蒼白着臉,像個無知的孩子一樣,輕輕的點頭。
可是,點過頭之後,她又問道:“那,兒子呢?他還會回來看我嗎?”
聽見她這麼問,藥老沒有說話,但那雙眼睛明顯有些發紅了。
我的心裡也生出了一絲酸楚,其實這樣來欺騙一個癡傻的人,我自己也知道不好,可那件事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了,現在藥老這麼生氣,也不好說什麼,等過一段時間他氣消了,再來道歉吧。
想到這裡,我沉沉的嘆了口氣,便轉身走了。
雖然剛剛從殷皇后那裡也問出了一些東西來,但並沒有讓我更輕鬆,離開時,我的腳步反倒一下比一下更沉重。
劉世舟……和我的母親……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兩個人之間會有什麼聯繫,雖然我早就知道,劉世舟帶着孩子到西山書院參加傅八岱的博學大會,曾經見過母親,艾叔叔也說,母親曾經給過他一些銀兩作爲資助,甚至,連劉漓的名字,都是母親給她起的。
但也僅此而已。
那是一個窮困潦倒,卻胸懷大志的書生,和一個有些見識,也不甘平庸的富家太太之間,最平常不過的相遇,相知,在那之後,他們的生命軌跡就完全的分開了。
劉世舟中舉,入仕途,成爲了揚州的父母官,然後遇刺身亡。
而母親,她被逐出了顏家,帶着在西山腳下過了那些年之後……
我的腦子裡一時間閃過了太多的畫面,都是回憶中酸的甜的,曾經無數次在寂寞的夜晚給過我溫柔慰藉的回憶。
但,我從來沒有聽到母親提起過劉世舟,提起過這個人和他的事。
可現在,殷皇后卻突然將他們兩提到了一起,劉世舟和我的母親,難道說,在西山書院相見之外,在資助和被資助這件事之外,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其他的來往?
而且,她剛剛好像還說,在劉世舟的身上,有一張圖。
什麼圖?
劉世舟的身上有一張圖,而這張圖,竟然連殷皇后都知道。
莫非,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難道,真的是當初他到了西川之後,跟母親相識,兩個人有過什麼秘密的約定,然後,他帶走了一張圖,而那張圖,就爲他引來了殺身之禍?
想到這裡,我的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胸口砰砰直跳,心都要跳出來了。
真的是這樣嗎?
所以之前,裴元灝說,劉世舟的死是有問題的,他原本是個清官,不應該在那些人的刺殺之列,可他卻被他們殺了,不是因爲他該死,而是因爲——懷璧其罪?
那之後,劉毅的死呢?
也是因爲這個?
我一下子覺得自己頭都脹大了一倍,昏昏沉沉的,看着腳下的路也在晃動,我踉蹌着走到一邊扶着一棵樹,才勉強撐住了自己。
可是,心跳得卻不像自己的。
我覺得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麼神秘莫測的箱子,這裡面封印着妖魔鬼怪,原本是不應該被打開的,卻因爲我無意中打開,將裡面的東西都釋放了出來。
也許,這種東西,不應該出來。
更不應該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