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遼東毗鄰的朝鮮,原爲周初箕的封國,曾被戰國燕人衛滿所據,也曾讓漢武帝征服設置州郡。漢末扶余人高氏趁亂建國高句麗,到五代十國時,王建取高氏而代之;大明洪武二十二年,高麗大將李成桂再來了一次歷史重演,建國後,改用古之國號--朝鮮。先時,高麗國王貪心未足,常遣兵過界與明交惡,大明忙於消除蒙古人的威脅而無暇顧及。李成桂傾向與明和平共處,向大明上表臣服,貢方物求封。是以太祖下詔書及誥文封李成桂爲朝鮮權理國事,建文帝時賜金印封李氏爲朝鮮國王,此後朝鮮一直爲大明之藩屬。
李氏朝鮮自建國後,仰慕大明中原文化,其政體國家體制都是仿我大明設置,只是名稱互不相同罷了。朝鮮全國郡縣共分爲慶尚、全羅、忠清、黃海、平安、江原、京畿八道,這朝鮮的‘道’便是等同於大明的行省。京畿道略有些不同,其含漢城、開城兩府,皇城就在漢城府。
漢城既是都城,本應是繁華之所,但漢城附近鄉野卻不如其他道的府縣。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起於天啓七年,皇太極命阿敏、濟爾哈朗、嶽託等人率軍東征朝鮮,勢如破竹的攻到了王京漢城。國王李倧迫於女真的軍事壓力,跟女真簽訂了和約。女真人撤兵之前,曾在漢城附近擄掠三日,京畿道遭到破壞。有這樣的一個‘兄弟’之邦,漢城又建在平原之上無險可守。待李倧重回漢城後,基於戰略安全的考慮,便將朝鮮的重心南移,修建及加固南漢山城作爲以後抵抗的基地。在這樣有意識的指導下,京畿道附近恢復得較緩慢。
不僅如此,朝鮮國中也生活着不少的漢人,自從薩爾滸一戰失利後,遼東有許多漢民逃到了朝鮮避難,不僅深入到漢城,甚至有些還到了南方的全羅、忠清兩道。因爲兩族世代友好,而且在壬辰倭亂,大明曾全力出兵援朝,是以朝鮮上下對流亡在朝鮮的漢民都極爲友善。在朝鮮嚴森的戶籍管理制度下,漢民仍舊可以較自由的往來。對於從遼東逃亡出來的漢民,朝鮮是廣開門戶接納。不過這樣也使女真人的探有可趁之機,容易混雜期間刺探到朝鮮國內的消息。
大明的使團到岸登6不久,女真人便已經得到了消息。姜曰廣他們是打着爲朝鮮國王慶賀生辰的旗號而來,坊間也是這般傳聞,就光大明賜下的禮物就運了滿滿的十二艘小號福船。不過禮物是什麼倒沒有人說得清,因爲船到岸後,朝鮮國王李倧就派來都城御營廳軍,將所有禮物都打包封好運往南漢山城。
姜曰廣一行人受到了朝鮮極高的禮遇,李倧命世李溰出城迎接。經過盛大的歡迎儀式後,正使姜曰廣跟副使鹿繼善被迎入仁政殿。李倧事前就接到密函,知道大明使團不單單是爲了給他慶賀生辰,況且歷代朝鮮國主生辰,大明都未派使者道賀。此番由上朝六部侍郎領團,太常少卿爲輔,自然事關重大。
爲了慎重其事,平日處理朝政的仁政殿,除了李倧,只有世李溰,李倧第二鳳林大君李淏,以及領議政李貴(相當於大明輔),左右議政李適跟金自點(等於次輔)。聽着李溰的介紹,姜曰廣已經知道能留在殿內與聞的都是朝鮮國位高權重的核心人物。
不過介紹到李淏的時候,姜曰廣微微皺了下眉頭。朝鮮向來以‘小中華’自居,其禮法典制都是跟大明相仿,朝鮮國主中,以嫡長爲尊,其他王雖然被封爲大君,但都沒有實際權力。大明建文帝時,成祖起靖難之役,其後大明對王爺都管制極嚴,不僅設有宗人府,還在鳳陽設有監城看押有罪宗室。李成桂建國後,也曾生過兩次宗室動亂,李成桂之李芳遠動王之亂,不僅逼迫李成桂退位,還從兄弟手中奪得王位。此後,除了世,王有了諸多限制,頭一條便是不能從政。如今使團談及到的都是機密,李倧讓李淏出席便大不合常理。姜曰廣以前出使過朝鮮,又自認爲儒家正統,對李倧的做法頗不以爲然。
李淏在哥哥的指引下躬身行禮,姜曰廣身旁的鹿善繼打量了眼李淏,這位二王儀表堂堂,身上儒雅讓人望而親近,略有些鷹勾的鼻讓他看起來加英姿勃勃。雖然年紀尚幼,但能夠在上朝使官面前進退有矩,可見此大有不同之處。相對而言,世李溰雖年長几歲,但在風采上就比其弟差了許多。難怪李倧溺愛的眼神時不時落在他身上,也會讓他隨侍在旁。
姜曰廣沒有像鹿善繼打量得這麼仔細,都只是略略而過。衆人落座後,李倧滿面含笑道:“姜大人,孤有”說着偏了下頭,似在回憶姜曰廣上次是什麼時候來的。
“父王,有八年了!”侍立在旁的李淏小聲提醒道。
對於李淏的插話,李倧不以爲忤,而是笑道:“對啊,已有八年了。姜大人風采如昔,孤王也就心安了!”
姜曰廣回禮道:“下官不敢勞大王掛念!”他說着頓了頓,又接着道:
“大王,此番下官奉聖命而來,一則是爲大王祝賀生辰,二則是與大王商議如何共同聯防女真韃虜。下官離京之時,皇上曾聖諭微臣,說女真韃虜雖然近幾年未曾南下進攻朝鮮國,但恐其無法西征而率兵南下來犯。大明可阻其於西方,然東南方向只有皮島一鎮,兵不過兩萬,一旦韃虜來襲,則無法禦敵於國門外。”
李倧拱手合禮道:“皇帝陛下的恩典遍澤朝鮮,敝邦上下都銘感於心。朝鮮乃大明屬國,原爲一體。韃虜若來侵犯,敝邦自當舉全國之兵迎敵。”
姜曰廣道:“大王說得是,大王對大明忠順之心天地可鑑,朝鮮文明之地豈可落入蠻愚韃虜之手!”姜曰廣說到這,環視了一週衆人後,話鋒一轉道:
“但大王也應該知道,女真人茹毛飲血,全是兇蠻之徒。如韃虜仗着人多勢衆遽然來襲,恐難以抵擋。皇上命我等前來,便是想着事先做好計劃,敵襲之時斷不會無法應對。如此‘丁卯胡亂’方不會再一次重演!”
朝鮮國君臣聽到丁卯胡亂幾個字頓時不自然起來,鹿善繼甚至現小小年紀的李淏握緊了膝頭。丁卯胡亂便是指天啓七年(天聰元年、仁祖五年),皇太極命阿敏、濟爾哈朗、嶽託等人率三萬女真騎兵攻朝,朝鮮被迫簽訂和約納供,京畿道附近也是在那一次被破壞,朝鮮上下都以此爲辱。後領議政李貴幹笑了一聲道:
“有大明援助,敝國自當不會讓女真韃得逞。大明在遼東駐有數十萬將士,袁督師厲兵秣馬,量韃也不敢飲馬鴨綠江。”
其他幾個參政也附和道:“正是如此!”
姜曰廣不善軍事,女真會不會打朝鮮,他也是聽從皇上的旨意,就他本心而言,大約也跟李貴想得一般。袁崇煥在遼東帶着二十萬人馬,他不信敵酋皇太極敢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抽兵攻朝,除非他是不想要瀋陽了。不過皇上說了,他只能按旨意辦事。
姜曰廣正想着怎麼將話題扯回到防禦上,一直沒有說話的鹿善繼開口道:
“大王,天啓七年之時,袁督師亦在遼東,韃騎兵瞬息而下,即便大明救援也難以趕至。敵酋皇太極用兵常出人意料之外,其人又得賊范文程襄助,崇禎二年,韃兵突入長城北面,兵烽直指京師,全仗聖上英明神武,方敗敵於遵化。是以,我等不應掉以輕心。”
鹿善繼說的是事實,朝鮮方面雖覺得女真應該不會調兵南來,但也無法斷定女真人不會攻打朝鮮。李倧點頭道:
“上使說得對,有道是有備無患!”
姜曰廣也話道:“正是如此,我大明得知韃的大貝勒代善突然病死,這些年代善一直勸阻皇太極用兵,如今其人一死,無人可制衡敵酋,是以憂心皇太極對朝鮮動兵。我皇遣下官等至,便是爲了這般。”
李倧既然話,朝鮮的官員自然不能再提反備戰的論調,右議政金自點道:
“不知上使將如何防禦女真韃?”
這個問題自然不是姜曰廣能答的,他示意了下旁邊的鹿善繼道:“如何防禦,鹿大人早已胸有成竹。鹿大人早年曾跟隨孫承宗大學士在遼東抗擊韃,並多有建功立業,這個問題就請鹿大人作答!”
衆人的目光一下都集在鹿善繼身上,鹿善繼不緊不慢道:
“在朝鮮防禦女真人,說到底就是一個字--守!在各處關隘、大城集中兵力駐守,同時堅壁清野,拉長與敵攻防戰線。一旦女真騎兵到了義州,便請大王駕到南方島嶼指揮抗戰。漢城不足以守,可留一王代駐南山漢城,各路勤王之師無需集結,只需守住各州道府。這個是戰時的舉措,現在要做的是將朝鮮百姓逐漸遷往南方,特別是全羅、忠清兩道。”
鹿善繼說的,他們朝鮮君臣大都可以理解,一直來他們也是這麼做的。只是讓他們不懂的是,朝鮮軍隊不集結迎戰,反而是死守城池。
“這個”李倧有些猶豫的置疑,這時李淏出言道:“父王,兒臣想問上使大人一個問題!”
鹿善繼道:“王請問!”
李淏得到李倧的應允後,施禮道:“小王方聽了鹿大人的防禦策略,想冒昧的問一個問題,那就是單純的防守,如何讓女真人退兵?難道是讓韃自己撤兵嘛?!”
李淏說得很是恭謙,他不是在置疑鹿善繼的方略,而是在詢問自己有沒有猜對。鹿善繼自然明白,他一笑道:
“王說得不錯,就是讓韃自己撤兵無功而反。女真人因爲也要耕田打獵,自然無法在農忙之時出征,以這數十年來看,女真人常在冬季,春耕之前出戰。下官估計,女真人若攻朝鮮,必然也是在這個時候。女真善騎兵,糧草輜重無法多帶,天寒地凍,極不利於對峙持久,女真便會拋開其它各道,直撲王京漢城。”
說到這,衆人都恍然。李淏神情一動,似乎想到什麼要再問,但後還是沒有說出口。鹿善繼卻繼續解釋道:
“如女真人不知大王已離開險境,一昧的攻打南山漢城,那麼久攻不下後,女真人面對糧草枯竭,必然會從朝鮮本地打穀草。讓各處緊守關隘,便是讓女真人得不償失,攻下之後也無糧可得。如此,女真人師老兵疲,我大明皮島將士設伏斷其歸路,朝鮮各軍將士尾隨其後,便能建功立業。”
李倧、李淏皆被這個方略所震撼,甚至有點在想象後如何痛擊女真韃,一洗前番舊怨。此時一直在傾聽的世李溰出聲道:
“小王覺得如此一來,任女真人在國內橫行,不知有多少無辜平民遭劫。”
李淏不等衆人反應便出聲道:“世殿下,上使大人不是說了嘛,現在就將百姓往南遷,這樣不就可以降低百姓傷亡。不然等到戰時,百姓們在往南奔逃,情勢難收拾。”
既然是兩兄弟相爭,鹿善繼就不好說話了,何況在他的方略中,確實沒有完全考慮朝鮮的民。是戰爭就會死人,這是不可避免的。
世李溰卻並不應二弟的回答,反而向李倧道:“父王,現在朝鮮未有跡象要攻我國,若我邦自亂陣腳,就光遷民便造成北方田地荒蕪,南方需要開墾,百姓需要安置等等問題。如不能妥善處理,兒臣恐怕韃人未至,民亂已生。”
聽到李溰這麼說,李倧也有些動搖,畢竟世說得也有道理。他猶豫了會後,便對姜曰廣他們道:
“此事關係重大,孤不能一言而決,孤自當召集羣臣商議,必會想出妥善辦法。兩位上使大人遠途勞頓,先回館驛休息,孤隨後設宴款待。”
大明雖然是朝鮮的宗主國,但使者也無權對人家國主指手畫腳。既然李倧這麼說了,姜曰廣跟鹿善繼只好告退出來。